怔怔垂眸盯着断剑,萧逸的面容虽然平静,整个人却散发着一股寂寥落寞的哀伤气息。
此剑曰龙泉,是仿前朝名剑龙渊所铸。他少时离家,远赴南疆,临行前,陛下特地赠予了这把诚信高洁之剑,希望他平安顺遂,马到功成。
其后的一千多个日夜,无论漂泊何处,都有龙泉陪在身边。
轻柔的抚过乌漆剑身,萧逸心底泛上一股难言的悲怆。名剑除非深藏,不然总有战败失去光辉的一天。这或许是龙泉的宿命,可于他而言,却是失去了似战友似亲人的知己——Χiυmъ.cοΜ
从此之后,红尘浩荡,再也不会有人与他灵犀相通。
瞧不惯他要哭不哭的晦气样子,长安不痛不痒的劝解,“缘不可求,此乃命数。人生漫漫,得失聚散皆是寻常,你也不必太过伤怀。”
“你怎么会懂?”
无甚表情的抬起头,萧逸嘲讽的看着她:“陆大师仙风道骨,不拘流俗,我等凡人的鸡毛琐事,又哪入得了您的眼?”
“……诶,你搞事情啊!”长安瞪着眼睛撸起袖子:“是不是瞅我好声好气安慰你两句就来脾气了?”
漠漠偏过头,萧逸把断剑一截一截的收回鞘中,不想理她。
“少给我摆出这副‘老子天下第一惨’的死相,你还摔了我的玉璧呢!”长安冷笑:“知道那是什么吗?你这伪龙渊只是刚刚聚灵,我的玉璧却是长辈多年温养的法器,关键时刻救命的东西,甚至已经生出了自主意识——没了就是没了,因缘散尽,你还假惺惺的缅怀个屁,愚蠢!”
萧逸一愣,将心比心,歉意的抿起唇:“抱歉,我当时……”
“因缘和合而生,因缘散尽而灭,没必要为此过度悲痛。”长安洒脱的拍拍他手臂:“天地朗朗,众生苍苍,个人的情感再深刻,在渺渺天道面前也微小得不值一提。”
“……陆大师的胸襟果然宽广。”萧逸噎了一下,“可惜我只是个俗人,大概这辈子也难有此种觉悟。”
“嘿,不要妄自菲薄嘛!能认识到自己乃一俗人,也算孺子可教了。”
“……”
被她如此一搅和,萧逸的伤感果然散去,心情也渐渐宁和下来。垂眸盯着手中的剑柄,静默片刻后,他忽然道:“我想立个剑冢。”
懒洋洋的挑起眉,长安撇嘴面露不屑。只是初初聚灵而已,给它立冢,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
不过,瞄见萧逸郑重的神色,她聪明的没有作声。
“我可以择个风水绝佳之处,说不定时日久了,剑灵还能慢慢养回来呢!”
越想越觉可行,他兴致勃勃的转向长安:“你说,这冢该选在哪里好?”
等了好半晌,除了飒飒的风声外,却没有人来应答。
“喂!”萧逸不满的戳戳她被子:“你说话啊!”
“我睡着了。”
“……不要这么敷衍!”他继续戳:“只需指出个埋剑之地,我一定会重金相酬的。”
“这不是钱的问题。”长安被他戳得难受,不耐的抬眼瞪过去:“若是为个神兵选冢,说出去我脸上也有光;可这剑实在太普通,如果同行知道,定会笑话我钻进了钱眼儿里,连格调都不要了。”
“有那么差吗!”萧逸不服:“你个女流,哪里懂剑!”
“嗤,你懂!”长安高高在上的睨视他:“很多东西都需要底蕴,不要以为坐拥天下的皇族便能无所不有。论起名剑,当世前三全已隐世,便是你堂堂王府世子,也只能佩个仿制的赝品四处乱晃。”
萧逸双眼一亮,敏锐的听出些其他意味:“莫非,你见过消失多年的前三名剑?”
漫不经心应付了他,长安假装困倦的闭眼,脑中的思绪却有些飘。
——是啊,她的确见过。
排名第三的鱼肠剑早已被太阿所诛,而代表强者威道的太阿剑,就供奉在楚氏嫡支的宗祠里。
同为风水望族,陆、楚两家乃世交。她幼时顽劣,还曾怂恿玩伴偷跑去盗出太阿来瞧瞧,结果还没动手就被抓包,险些被老爹打断了腿……
一晃离家已有三载,也不知父母弟妹可都安好。
到底什么时候,她才会遇到那“俗世机缘”呢?
——
勉强在茅草屋里对付半宿,第二日天刚放亮,晨鼓还没响,两个人就轻悄摸出来,也没惊动老伯,不到半个时辰便疾驰回了王府。
跳下马后径直去往琳琅苑探望佩玉,不想与恰往外走的黎安一行撞个正着。
“陆姑娘!”看清眼前人后,挂着大大黑眼圈的苏玄参猛地来了精神:“你们昨夜去哪儿了,怎么都不告诉我?”
他原本在闺房里观察文佩玉的情况,结果一转眼,这俩人就不见了。
“一言难尽。”长安疲惫的揉揉额角:“先找个地方坐下吧。”她简直快累死了。
于是,一行五个半路折返,又回了文曲院。
安安稳稳的坐进花厅,一杯热茶下肚后,黎安抢先站出邀功:“世子,那水鬼的目的已经问清了,是这样——”
原来,佩玉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一会儿男声一会儿女声,整整闹了大半夜,直到鸡叫才逐渐消停。那淹死的男鬼来来回回的叙说自己是如何悲惨,他们连问带哄,反复确认后终于肯定,他是想要些棉衣纸钱,只要好言好语听话的烧了,八成就能成功送走。
苏玄参还细心地做了笔录,男鬼和佩玉的原话、神态,全部详细的列于纸上。
随便翻翻扫了眼,长安把它扔给萧逸:“伪装成怨鬼骗香火呢。”
“那该如何?”
“先依他。”长安起身打个呵欠:“备好棉衣纸钱,子正焚烧。具体细节到时再说,我要先去补个眠。”
“兔子精呢?”萧逸抓紧问。
“今天阴历七月十四,明日十五又逢中元节,它一定会出来吸收月阴之力,趁机诛之……”
说着说着,她声音渐低,眼皮都快撑不开了。
沉沉的一觉睡饱后,再睁眼时,太阳刚好落山。大片的天空余晖灿灿,尽管擦黑,却仍泛着晚霞的暖意。
精神抖擞的用过晚膳,长安找到萧逸:“有件事需要侧妃的帮助,旁人全都不行。”
“她?”萧逸蹙眉:“要做什么?”
“夜半时于闺房中烧纸祷告,这人必须是血亲。”
语毕,她又摸出个空白信封:“这个,你去做。拿着它在昨晚去的十里村中边烧边喊佩玉的名字,帮她叫叫魂儿。”
这是乍然受惊后,民间的收魂土方,颇有奇效。只是佩玉的魂魄掉的有些远,如果能把本体挪过去,效果应该要更好。
想到龙泉便是在那儿寸断,萧逸心底不豫,“会不会有危险?”
“侧妃没有,你么……可能会遇到鬼打墙什么的。”长安轻描淡写:“不过没关系,挺到天亮就行了,觉得自己一直转圈出不去就不要再走,坐在原地安静的等待——你不是很能耐吗?考验胆气的时刻到了,去吧世子。”
——竟敢故意摔碎玉璧,休要以为简单的半跪就能冰释前嫌,她是绝不会给他一丝一毫护身之物的。
反正也不会真出事,顶多受些惊吓而已。少年人嘛,总该多吃点教训才能更加茁壮的成长。
没理会她明显的恶意,萧逸收好信封,略微思忖一瞬:“父王一向不管这些,你随我来见见大哥吧。晚上我出门,也只他能镇得住侧妃了。”
——
萧臣原本住在萧逸侧旁的院落,但腿断之后,萧睿生怕下人轻慢,特地令他搬去了忠正堂侧厢,以示大公子的地位仍如以往,在王府中说一不二,不会因为残疾而有改变。
仔细数来,长安前后进府四次,有关齐光公子的流言听了一耳朵,却是从来未曾见过。
萧臣似乎很喜欢呆在忠正堂,如非要事,等闲不会出门。
这个时间,他用了晚膳,应该正在消食读书。
萧逸带着长安来到书房时,碰巧萧让禀报了事□□往外走,看到他二人后,明显愣了一下:“世子……陆姑娘?”
“我找大哥有些事。”萧逸止步,礼貌道:“他在忙吗?”
“没有。”萧让迅速敛起惊讶,笑吟吟的侧过身:“世子请。”
磊落镇定的跨过门槛,长安飞速打量一圈,微不可见的扬了扬眉。
临窗环水,清风习习,光线充足,雅致素淡。
好风水,好意境。
与文曲院的刚硬霸道完全是两种风格。
宽大的桌案后,萧臣不知在看什么,眉头稍稍叠起,面色有些严峻。
听到脚步声后,他合起手上的东西,抬头见是弟弟,立时弯起唇角:“怎么有空……咦?——这位想必就是陆姑娘了。”
说着,居然亲自起身,拱手一揖:“素来只闻大名,今日终于得见,实乃幸运。”
“齐光公子太客气了。”长安笑眯眯的眨眨眼:“您是何等金尊玉贵,怎的会注意我个小民?肯定是世子乱告状,惭愧惭愧。”
“我才没有。”萧逸瞪她一眼,在大哥跟前显然很放松,“哥,有个事情是这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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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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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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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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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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