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深莫测的轻抚长须,慧明和善一笑:“所以,陆小友是特地为了机缘而来?”
“正是。”
慢悠悠的抿了口茶,他手持佛珠宣了声佛号:“小友可还记得,三年之前,自己最初的心意?”
——三年之前,那正是她刚及笄,离家游历之时。
低垂眼眸沉思片刻,陆长安洒然一笑:“看遍天下美景,尝尽人间珍馐,喝最烈的酒,睡……最后那个,不提也罢。”说着,笑嘻嘻的耸耸肩:“大师指的,可是这个?”
慧明眯起眼,无奈的摇摇头:“可惜了,小友天生慧根,却非修行之人。若是你能……”
“不不不不我不能!”长安缩缩脖子:“我呢,贪恋红尘,胸无大志,吃吃喝喝玩玩乐乐,路见不平就去装个神弄个鬼,过的挺好。反正陆家那么多奇才,就算没有我,也自有人能飞升成仙,求得真正的大自在。”
“小友真该见见智空师叔,你们正是同道中人。可惜他前日外出访友,具体何时归来,贫僧也不清楚。”
“智空?”长安微微扬眉:“皇觉寺内居然还有智字辈的前辈?”
“他是永净方丈故去前收的最后一名弟子,虽则年轻,辈分却比我们所有人都高。”慧明微微一笑,正要再说,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两个人对视一眼,愕然转头,就听“砰”的巨响,木质房门被人一脚踹碎了。
明亮到耀眼的光线中,萧逸面沉如水的站在长廊上,一手握拢成拳,一手紧按剑柄,眼神冷得仿佛结成了冰。
没什么表情的掸掸衣袖,陆长安神色不善:“萧世子有何见教?”
萧逸紧紧盯着安之若素的慧明,连个眼尾都没给她:“我有要事,欲求见慧明大师。”
“阿弥陀佛。”面容恬淡的回视他,慧明无波无澜:“老衲无法解决世子之所求,您还是请回吧。”
“我还没说求什么,你就知道无法解?”
“看您眉眼郁郁,面上如烟如雾,似是笼着一团浊气,怕是遇上了不洁之物。”慧明双手合十:“老衲一生钻研佛法,只会讲经传道,并不懂得驱魔降妖,世子怕是找错了人。”
幽雅的静室中,他面容慈悲如佛陀,语声和缓,不疾不徐,说出的话格外让人信服。
萧逸愣愣盯着他,满腔怒火悄然消散,一时竟有些茫然。
长安在旁冷冷瞧着,心里却是一哂。老实人耍起滑来可真要命,慧明的确不会捉鬼,可若他肯去诵一卷《地藏经》,便是百只游魂也超度了,又何来污秽之有?
萧逸不知其中关窍,失魂落魄的站了一会儿,整个人看着可怜兮兮的,身上锐气早便消得一干二净。
慧明毕竟心善,见此有些不忍,想到对面的小友,就给他指了条“明路”——
“阿弥陀佛。”他淡淡一笑:“然,说来也是世子的缘分。”
萧逸眼睛一亮:“何解?”
“这位是老衲的小友,极擅驱鬼除魔。”他如此道,转向长安:“难得她今日来得此处……”
“我们早就认识。”
懒洋洋的弯唇一笑,长安冲他使个眼色:“这位萧世子啊,威风厉害得很,自带煞气,邪灵退散。我瞧他能着呢,这世上没他解决不了的,您就不必忧心了。”
慧明闻此,无奈一笑:“如此,老衲也无法了。”
——难道,真要去求她?
硬着头皮望向陆长安,萧逸满心郁愤,一时觉得天都塌了。
“看在大师的面子上,我便赐你个求我的机会。”笑眯眯的欣赏他绝望的神色,长安散漫的勾勾手指:“最后一次哦,老子的脾气你懂的,我数三个数,一,二……”xǐυmь.℃òm
去?不去?
偌大的长安城,真就没有其他高人?
可即便有,他也没时间了……
林嬷嬷温情的笑容和黎平哭泣的脸不停在他脑中晃动,萧逸闭闭眼,深吸口气,把心一横,终于如赴刑场一般,慢慢踏前半步——
“停!”
长安蹙眉,厉声道:“把剑放下!禅房乃清净之地,岂容此等血腥杀戮之物沾染?”
更何况,万一这莽夫再要砍她怎么办!
破罐子破摔的解下佩剑,萧逸把它递给刚好赶来的黎平,想了想,又命他退后百米,严令不许他人靠近——自己这丢人的怂样,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撩起袍摆脱鞋而进,他低着脑袋走到长安身前,正琢磨着该做什么,就听她嫌弃道:“站我身后去,你挡光了!”
“……”
“听没听到?耳朵没长啊?”
“……听到了……”
“听到就说是!”
“……”
“说不说?不说就——”
“是!”
“小点声,叫魂啊!”
“……是……”
满心屈辱的低声回应,萧逸双拳握得死紧。
他昨天,到底为什么,没有一剑杀了这女人?!
便是再去寻个高人,或者提前暗度陈仓,也比现在这钝刀子割肉来得痛快!
“慧明大师,我们不必理他。”终于觉得心里舒坦了些,长安重新坐正,微微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我于《心经》的‘心无挂碍’之境有些疑问……”
两个人就此辩起佛法来。
萧逸连书都不爱读,更遑论佛经,直勾勾的杵在一旁就如鸭子听雷一般,每个人的每个字都明白,合到一起却像是天书,听得他枯燥无聊,昏昏欲睡。
不过,他也由此发现,这神棍,似乎确实有些真本事——毕竟,不是谁都能与慧明大师论上半个时辰佛法的。
他记得,宫中曾经出过个道士,据说很是厉害,自称“天下第一”。他曾放言道教才是正道,其他皆为虚妄,还特意跑来专找慧明大师论道,结果最后皈了依,惊掉一群人的下巴……
他正在这儿神游天外,冷不防“啪”的一声,长安狠狠拍了下桌子:“喂——想什么呢?看你满脸色迷迷的,就差乐出声来了!”
“我、我没有!”头次被人指责“色迷迷”,萧逸整个人差点都没跳起来:“我就是……”
“我管你是什么!”陆长安冲着杯子扬扬下巴:“到底会不会伺候人?一点没个眼色!赶紧给我倒上!”
原来是茶喝完了。
萧逸木着脸,一遍遍的麻痹自己“她在放屁她在放屁”,默不作声的上前弯身,却发现茶壶也空了。
“这个……”
“去烧水!”长安瞪他一眼,赶苍蝇似的挥挥手:“朝小沙弥要坛露水去,若是一炷香的时间还没好,你也不用回来了!”
——你当我想回来!
拎着茶壶闷头出门,萧逸冲着地面比划个摔的动作,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做,乖乖跑去找水泡茶。
既然决定求人,他便要坚持到底,半途而废的话,刚刚那番伏低做小岂不白干?!
目送他的背影渐渐消失,慧明好笑的摇了摇头:“小友如此,怕是不好。”
“我可差点被他杀了!”心有余悸的摸摸脖子,陆长安撇嘴:“真是孽缘,居然在这儿也能碰见!要我说,这也没什么好求的,命数罢了——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可小友终究心慈。”
看着他了然的表情,长安一时语塞,只得打个哈哈:“既是折辱了他,我也总该做点实事……出来混的,总不能失了诚信嘛!”
颇为无奈的轻叹一声,慧明正色道:“小友且听老衲一言。”
“大师请讲。”
“插手因果有违天道,干涉越多,反噬越多。世人各有生死命数,便是王朝之气运也有终尽之时,此乃轮回之理。欲要挣脱改变,无非看不清罢了。”
——看不清?
沉默良久,长安才怅然一笑:“可不就是看不清么?”
双目微阖,慧明摇摇头,重新捻起佛珠来。
萧逸拎着茶壶回转时,敏锐的察觉到室内气氛有些不同。不声不响的给他们续了杯,他正道这两个吵起来的话他该帮谁,不想陆长安忽然一拂衣袖:“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慧明颔首,微微欠身,“山水迢迢,前路多艰,小友多多保重。老衲便不送了。”
陆长安点点头,举步便走。行至门口时,慧明忽然又道:“天道不可强求,小友莫要因为天道,失了人道。”
萧逸闻此,面无表情的抬头望天,长安则低垂眼眸,抿唇深思。
陆氏一族避世而居,世代不出,只她天生有反骨,长辈推演之后发现她于俗世有一机缘,这才破例准她出门游历,待寻到机缘后再行回转。
至于那“机缘”到底为何——
眯起眸子望向高空,长安轻轻吐出一口气。
天道不可强求,所以,她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眼见这女人只管盯着远方发呆,半天不动一步,萧逸只得耐着性子轻咳一声:“天色不早,回城的话,恐怕太阳都落了……”
一瞬收起遐思,长安忽然转眸打断他:“你今天吃没吃荤?”
“……啊?”
“啊什么啊?呆头鹅啊?”
“……没有。”确切的说,他今儿压根就没来得及吃东西。
“饮没饮酒?”
“也没有。”
“那好!”她一拍手:“我就让你瞧瞧,何为真正的神仙手段!”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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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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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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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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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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