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让开一步,要提起其中一块血淋淋的肉块给太子检查,太子却先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于是,不出半日,全京城都知道了,真龙之子的气焰压不过邪祟魍魉,那些腌臜之事不仅没有消失,甚至连太子都在尸首面前吓得当场昏厥。
其实这也怪不了太子,出事之后,他作为千灯节的主理人,自然难逃其责,早就被圣上训得战战兢兢,一整夜没睡好觉,天又热着,早晨没吃下东西。
绕着人群挤挤攘攘的长街走了一上午,又猛地一受刺激,昏倒也不奇怪。
但是寻常百姓可不会去体贴这一点,流言蜚语传得到处都是,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还隐隐冒出国祸之说。
太子被抬回宫中,听说立刻受了罚,消息传回谢家,谢兆寅怔怔退后两步,脸上显出几分悲怆。
长子谢安懿也站在一旁,身上还穿着未褪下的甲胄,嘴唇干枯,沉沉地看一眼父亲,也摇摇头。
太子都解决不了的事,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大事。
他们带着几队人马搜查都找不到的人,或许,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
积压了一整晚的惊疑、犹豫、侥幸,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震破耳膜的丧钟。
谢兆寅手有些抖,从怀中摸出那枚金簪。
对于小女儿,他忽视了多年。
谢菱小时候,他连看都看得很少。甚至直到小女儿三岁时,还认不出他,只觉得他有几分眼熟,仿佛也曾来过她的房间。
有一次谢菱贪玩,从树上摔下来,他恰好在一旁,谢菱疼得要放声大哭,伸着手要人抱,那可怜的小模样,让谢兆寅忍不住走了过去。
结果谢菱擦掉泪花,水灵灵的大眼睛看清了是他,小米粒似的牙齿咬咬唇,就折身投入了大她几岁的婢女怀中,被婢女哄好了之后,还含着小手,敬畏地看着他。
那时,谢兆寅的心情是如何的?
记不大清了。总归,是对这个不懂得讨好他的小女儿,不大喜欢的。
如今想想,为什么他当时走过去时,只是居高临下地站在那么小的人儿面前,而没有像那个婢女一样,把她抱起来,拍拍她的背,给她吹吹藕臂上的灰尘呢?
谢兆寅回了神。
他眼神茫茫地落在门槛上,张了张口,哑声吩咐:“那个环生,好好安置一下。”
一旁的谢安懿点点头:“是。”
他朝后院走去。
虽然是亲兄妹,但毕竟都不是小孩子了,谢安懿不方便直接进妹妹们的闺阁。
他想了想,去找最为年长的大妹妹,打算让华珏带着人去照顾一下三妹妹的婢女。
结果走到谢华珏的院里,一个守门的人都没有。
他只好自己走到了门口,这才发现,原来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跪在里面听谢华珏发脾气。
透过门缝,谢安懿看见谢华珏将触目可及的东西一阵乱摔,桌上的笔冼水墨,全部被扔在地上,还有一个精美的盒子,也被摔在地上。
谢安懿认得那个盒子。
是他从南部特意挑选的纸灯笼,如此重摔,只怕里面的竹骨已经全部折断。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谢华珏声音中的怒气依旧冲出房顶。
“那个环生,贱婢,怕是多长了张嘴,她主子出了事,关我什么事?自己好死不死去凑热闹,偏偏连累了我,我凭什么要躲在屋里不出去?”
谢安懿腮帮动了动。
他沉着脸转身离开,亲自去向谢菱的房间。
主子不在,院子里空荡荡的安静。
见他到了,小厮连忙行礼,谢安懿伸手拦住。
“我就是过来看看。听说环生一整天没吃东西?你找个人,去劝劝她。”
“是,大公子。”
谢安懿看着那小厮去了耳房,自己提步进了谢菱的屋子。
他伸手推门,带着甜意的香气便漂浮过来,像是果子冰镇在井水里,清甜沁人。
谢安懿不知道,这是三妹妹房中的香味,沾染到了三妹妹身上,还是就是谢菱身上的香味,以至于她常住着的地方,也变得甜香。
说到底,他跟谢菱见得也很少。
尤其是谢菱不受父亲喜爱,对于他这个长子而言,揣摩父亲的心意是很要紧的事,父亲不喜欢的孩子,他更不怎么上心。
谢安懿在书柜前站定。
他的目光定定落在木格里,被摆放得端端正正的胖圆灯笼上。
他是真的不怎么上心。
就连给妹妹们挑选伴手礼,也下意识地把最粗糙的那个给她。
可是谢菱却把它当成宝贝一般。
谢安懿单手捂住半边脸,半晌,掌心里溢出一声闷闷的叹息。
楼兰苑里,幼竹把几只汤碗洗净,擦干手回去向二姑娘禀报。
“姑娘,环生用了一碗粥,奴婢又陪着说了好一会儿话,现在已睡着了。”
谢华浓点点头:“嗯。你须得告诉她,花菱现在是还没回来,等回来了,还需要她服侍呢,别叫自个儿给弄垮了。”
幼竹点点头,一边给谢华浓的手帕在熏香上反复烫,一边皱着鼻头道:“姑娘,听说今天大公子来了,先去了大姑娘院里,可那会儿大姑娘正在发脾气。大公子便又去了三姑娘院里,还嘱咐了小六子多多看顾环生,听说,还在三姑娘房里坐了很久。”
幼竹鼻子里哼了一声:“以前三姑娘在时,这些人一个个对三姑娘可是不闻不问的,这会儿全来充好人。”
啪的一声,谢华浓把手里的书覆在了桌上。
她冷面含霜,神情冷厉:“你以为,我们对花菱很好?我跟他们,又有什么不同。”
幼竹猛地吓了一跳,收起手帕,讷讷了一会儿,才支吾道:“姑娘,是我,是我说错话了。”
谢华浓沉默不语,她没再拿起桌上的书,眼神不知落在何处,发了一会儿呆,拿起一旁小几上的竹蝴蝶,放在手中把玩。
外面的事态越来越严重,谢府的氛围也越来越沉寂。
哪怕走丢的是一个不那么受宠的女儿,对整个谢府来说,依旧是不小的打击。
晚上谢府门口的灯笼彻夜不灭,在风中摇曳着暖黄烛光,似乎在等待着归人。
马车咕噜噜地停在谢府门口,谢菱掀开轿帘,惊讶地看着灯火通明的谢府。
她还以为这么晚回来要摸黑,指不定要喊半天才能有人来开门呢。
“请问来客是谁?”门口小厮扬声问。
谢菱下了马车,那两个小厮看她一眼,登时愣住,一人连滚带爬地回去通传,另一人脸上似哭又似笑,慌忙迎她进去。
晚上有些凉,谢菱拢了拢肩上的披肩,对负责护送她的人说:“几位大哥,谢谢你们啦,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月光如洗,耀映在少女如玉的面庞上,桃花眼水亮,双圆髻温软,身上银色的丝织披肩仿佛能流光一般,车夫不好意思地低头,不敢应她的话。
好在有位似乎是管事的人,拱手笑道:“夜深了,不叨扰了,咱们就在这儿守着姑娘进去,确认平安,就返程了。”
谢菱感激地朝他笑。
方才她以为自己半夜回府,会无人应门,还担心了好一会儿,难不成她要在门外黑漆漆的夜里独自等着。
便试探性地问了问这位管事,能不能等有人给她开门以后再离开,管事愣了一下,立刻应了下来。
现在府门口有人,他们还是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等着谢菱进去。
有人目送的感觉让谢菱体会到了难得的温情,因此止不住地感激。
他们真是大好人。
门扉大开,谢府里面很快响起一片慌乱声,谢菱朝管事与车夫行了礼,随着小厮进门。
“花菱?花菱回了?”谢兆寅一边披着外衣一边从正厅里追出来,看见谢菱从院中走来,怔怔立在当场。
谢菱看见父亲,条件反射地害怕缩了一下,仔细想想,还是迎上前,在谢兆寅面前弯腰行礼。
谢兆寅眼眶温热,小女儿如玉桂月兔,盈盈走到他面前,他一时之间难以辨认这是真实,还是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得的梦。
谢兆寅刚想伸手去扶,谢菱先递上来一物,挡住了他的手。
那是一封信,谢兆寅疑惑地皱了皱眉,接过来拆开。
谢菱弯腰低首,双手举着这封信,见谢兆寅接了过去,便一边解释道:“父亲,我被歹人掠走后就被打晕,醒来后便被兰贵妃所救。”
谢菱知道在这个时代,一个女子被歹人掳走,不管有没有发生什么,名声终归是不好听的,若是解释不清楚,女子的名节也就算是毁了。
不仅如此,如果这女子养在家里,还会连累家中其他的姐妹,让人一提起这个府第,便想起与她有关的那等腌臜事。就如同肉上的一块腐处,如不剜去,迟早越发溃烂。
谢菱可不敢叫谢兆寅把她给“剜去”。
对现在的谢菱而言,最重要的便是将事情解释清楚,哪怕有兰贵妃的亲笔信,她也还是不很放心。
毕竟,身为军机章京的谢兆寅作风清正严厉,哪怕是自家的女儿,谢菱又怎敢妄想他会轻饶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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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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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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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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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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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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