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让他一定要装作,什么都没有查到。
她看着他的眼睛,说得很郑重。
当时,他不过以为是她在肯定他,或者担心他,现下想来......似是托付?约定?
踢开脚下的麒麟残体,韩烺在房里来回踱步。
她是冷名楼的杀手,冷名楼的杀手素来冷血无情,可她更名改姓,做的是离楼任务。
当然也许那都是假的,唐家人行事光明磊落,被她骗了也极有可能,可她确实治好了唐沁的病!
只是那些她朝他笑时眼中的温柔,她被他故意亲近时脸上的红晕,再厉害的易容高手,也不可能伪装出来!
一个人可以换衣裳换妆容甚至易容,可一个人的习惯、性情不可能变得不露马脚,他和唐家人眼里的这个人如此一致,如此真实......
韩烺在房中踱步,来来回回走了多少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是脚步时而急,时而缓,时而停下来冥思苦想一阵,眼下不知何时一抬头,正巧扫到了书案上平平摆着的一副人像画。
他顿住脚,目光定定落在画卷上。
画卷上的人背着长剑,侧身站着,笔直细瘦的身形如同她背后的那把剑。那张线条利落干净的脸,他一点都不熟悉,可也一点都不陌生,她嘴角平平放着,他却在那通缉画像她的眼中,瞧见了平素的温柔。
温柔?
韩烺念头一闪,心头上的邪火窜了上来。他一伸手抓住了画,画卷边缘被他双手一上一下攥得皱了起来,那张画像上的脸,几乎被他狠厉的目光盯穿。
一个无情的女贼、一个冷血的杀手、一个欺他、骗他、瞒他的人,哪来的温柔?!而他,又凭什么要相信她分毫?!
他就该把她抓回来!
她不是到哪都带着未英那死小子吗?未英受了重伤,她定然护在身侧,他倒是想知道他们能跑多快!别说九江之前了,就是直隶,他们也别想出去!
只要他一声令下,她明日就会出现在他脸前!
他要像对待那些诏狱的逃犯一样,将她手脚锁上金刚链,关进密室,饿上三天三夜,等她跪地求他宽恕!
他绝对不会宽恕她,他要亲手执鞭!要知道那些犯人,没有几个能经得起他的皮鞭!他要使上十成的力,狠狠地......
念头刚一闪过,韩烺心头一颤,好像那使了十成力的鞭字,抽在了他心头上一样。
她那样细瘦的身子,那白嫩的皮肉,小鸟啄一下都要红的,哪里能受得了他的皮鞭?!
心头上溢出的止不住的怜惜,正像是热油浇到韩烺心里的火上,韩烺又气又恨,立时,火气怒气呼啦上窜一丈高。
他盯着画像上的人,咬牙切齿,“裴、真!”
心里的怒火无处宣泄,他手下力道不禁有些失控,画卷哪里撑的他这般死攥,只听嘶拉一声,画已从中间扯开了去。
韩烺呼吸一滞,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心头的怒火一抛,他急急忙忙将碎成两半的皱皱巴巴的画像,按到了书案上,慌手慌脚地去捋,可皱了就是皱了,这么都捋不回来了。
更不要说那撕成两半的地方,韩烺不停地去拼那素净脸上的裂痕,无论如何都是拼不上的。
他心头钝钝地疼,大声喊着韩均,韩均几步闯了进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不想韩烺一把拉过他,“马上找个裱画师来!找京城最好的!现在就去!”
韩均听了这话还以为哪副真迹损毁了,定睛一看,竟是女贼的画像,登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听着韩烺还在不停地撵他去,只得拉了韩烺。
“爷!这通缉画像,让人再画一副就是了!又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宝贝!”
韩烺终于回过了神,看看皱皱巴巴碎成两半的画像,再看看盯着自己眉头皱起的韩均,体内东奔西突的怒气、火气、着急、心酸猛地一沉,只剩下无力的彷徨。
“那你去让人再画一张来。”
韩均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看着韩烺已是怔怔坐到了一旁,想开口的话,竟也有说不出的时候,当下一叹,应声去了。
倚在椅背上,韩烺想起新婚那晚,他就是坐在这张椅子上醒酒,酒劲刚缓过来,就听见韩均说府里进了贼。
他当时何等的兴致高昂,却没想到之后,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从他眼皮下溜走,更有今日,他已经不知该不该将她捉回了。
捉她回来,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像她自己说得,她只是图谋者手里的一把剑而已!正因如此,她才要摆脱冷名楼,接下离楼任务。
不捉她,放她离去么?
放她去,也要抉择,信她还是不信。
不信她,那么他就要在她回去之前,设局以目前所知道的,去诈后面的人,他成与不成,她那边任务便已经失败了。
听说冷名楼中人出任务,无功而返,可是要受重罚,三十日一千鞭!
一千鞭......他连一鞭都下不去手!怎么能让那些冷血狠人打她一千鞭?!他不许!
若是信她,那就是信一个连真实面貌都肯不露于他脸前的人!他信她,按兵不动,等她去一口咬定什么都没查到,那自然是好。
可是这样的人,让他怎么信?!
然而,她若是个骗子,若是他和夏南都看走了眼,又怎么办?
那么她回去将事情一五一十禀报上去,她顺利离楼,而他费劲心思遮掩的查探全都没了用,而杀人之人得到消息,必然将所有线索清除地一干二净,他恐怕再也别想查到什么!
韩烺难以抉择,一颗心像是落到了热油里,翻滚着,每个角落都煎了透。被他攥皱又捋平的画卷,循着缘由的折痕又卷了起来,他正好看见了画上她的眼睛。www.xiumb.com
要信她吗?
盯着画看了许久,久到地砖上的凉气侵入到了他的脚下,韩烺站起了身,再一次将扯碎的画强行拼在了一起。
他脸色冷得厉害,目光落到了画卷上那双平静而温柔的眼睛上,恨恨地说了七个字。
“裴真!你给我等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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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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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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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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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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