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祁慎弯着腰咳嗽,心里品咂半天也品不出是个什么滋味,直咳得双眼雾蒙蒙,面红耳赤。
顾锦芙在边上忙帮他顺气儿,嘴里焦急问着怎么样:“好好的喝个茶,怎么还能呛着。”
拍了会不见好,又端起茶杯往他嘴里送。
“再抿一口看能顺顺吗?”
白细的手指捧着粉彩茶碗,如玉一般美好。赵祁慎心头怦怦跳两下,配合着,终于缓过气来。ωωω.χΙυΜЬ.Cǒm
顾锦芙重重出口气,低头看到掉在他腿上的折子都湿了,忙拾起来,拿袖子擦着。
“还是润湿了一些字,你看看打不打紧。”她擦干净的折子再送到他手上,与他复杂的目光一接触,略感尴尬。
刚才她好像问了句什么。
赵祁慎就见到她手往后缩,他抬手抽过折子,然后转脸看向窗柩。
朱红窗柩上夕光昏黄,朦朦胧胧投映在上头,像女儿家的温柔。他看得神情恍惚,耳边是衣服窸窣的声响,再回头,发现她在脚踏上坐了下来。
“怎么可能呢,你天天都嫌弃我的,又是个老姑娘了。”她似是在自言自语。
赵祁慎就站起身,把绣着日月山河的袍摆一撩,跟她一样,坐到脚踏上说:“是啊,心里除了报仇什么都没有,分不清别人对她的好,我也在想怎么可能呢。”
她侧头,看到他凤眸微垂,嘴角有着抹苦笑。
他继续说:“可在她引走追来的杀手时,我就在想,这辈子也没有哪个女人能这样对我了。”
顾锦芙就想起进京遇袭时的危急,心里有些不太同意,喃喃道:“若是当时老王妃在场,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赵祁慎抬头狠狠瞪她一眼,她被他凶狠的表情吓得缩脖子,喊了一句:“你不会是有那种恋奶嬷的怪癖吧。”
自打被他捡到后,她就真跟个奶妈子一样伺候他,造就了他对感情的畸形?!
哪个男人会喜欢比自己大的姑娘,不都好娇嫩,一掐能掐出水来那种年纪的嘛。
赵祁慎被她气得直翻白眼,扬手就要朝她脑袋拍去,她闭上眼,疼痛却没有到来。他到底没舍得凶她,再气人也舍不得,重重扬起的手慢慢落在她宦官帽上,一片宽袖就在她头顶飘着。
“罢了,你就是那么个没心没肺的,又和你争论什么。”
他站起身,顾锦芙支着下巴看他,柔和的阳光在他身后,龙袍上的刺绣被照得色彩斑斓。
他是自小就金贵的人,如今掌着天下,眉目越发威严英气,年少的稚气已被悉数化去。这么一看,他似乎跟以前变得不太一样了,内敛了,也成熟了许多。
她居然没有察觉。
顾锦芙看着,咬了咬手指说:“你真喜欢我啊。”
他猛然低头看她,在她眼眸里看到明亮的光,还有几分踌躇。
先前就说出来了,也没有什么丢人的,顶多是被这个不开窍的再气一气。他哼笑一声:“是啊,你得意不。”
她摇头,拍了拍袍子站起来:“我是反臣之女。”
语气里带着一丝外人不知的落寞,嘴角却又往上一翘,杏眸也弯成了月牙儿,给他一个灿烂的笑。
“我祸害谁,也不能祸害你啊,你可是恩人。”
她父亲的案子实在渺茫,那她一辈子都是反臣之女,又何必去考虑什么男女之情。至于他说的喜欢,等日子久了,什么感情不会淡,再遇到别的女人也就没有了吧。
赵祁慎闻言抿着唇,心里有一句‘不怕你祸害’,可她的笑颜让他又说不出口。这事情再较真儿说下去,恐怕真要大家都没趣,她这是在给自己兜面子了。
那句反臣之女,未必不是她的态度,到底是个高傲的脾气,她不会愿意一辈子就做个魏锦。
聪明人说话做事都是留一线,赵祁慎和顾锦芙两人在这上头都心有灵犀。
午间床榻上那冲动一吻,她自主撇去记忆,将它化为烟雾吹散。按顾锦芙的想法就是,虽然臊人,但她也是个老姑娘了,更是个亡命之徒,还矫情什么。
不就是嘴唇碰嘴唇嘛,其实现在品品,好像还让人有些眩晕感,滋味颇销魂。
他呢,则把午间的事卷成卷,安放在记忆里。准备念着她的时候就拆封,自己默默品一品就是了。
当然也不可能因为这样就放弃,铮铮铁骨男子汉,喜欢的姑娘就得追,且看她哪天招架不住吧。更何况都已经和他有肌肤之亲了。
两人很有默契打住这事,赵祁慎也不再在西配殿窝着,让她收拾折子回去。
她和往前一样狗腿子的笑着,把东西都拢抱到怀里。结果没兜住,一本折子掉在地上,还飘张纸条出来。
赵祁慎弯腰拾起来,她扫眼字条,看着他撕碎,心头跳了跳:“你怎么着人送这种假消息?这是要逼着穆王反?”
字条上写的是把老王妃失踪一案栽到穆王头上,还让人告诉穆王。
他嫌弃地睃她一眼:“不然我召告天下做什么,真吃饱撑着让天下人看我连母亲都护不住的笑话吗?况且,罪名又不一定要我去定,人是刘太后掳的,我严查之下刘太后要穆王当替死鬼,我也没辄对吧。”
顾锦芙听着嘴里倒抽一口气,敢情他后手在这里,是要穆王恨上刘太后,帮他撕了刘家人。
她心里打了个激灵,这人心机那么深,睡在他枕边都得害怕吧。她在他转过身的时候,抬袖子狠狠擦嘴唇。
这人可沾不得!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东暖阁,其他伺候的宫人见两人说说笑笑的,莫名松口气。
天子离开寝殿时的脸色骇人,一看就是动了怒,又许久不见顾锦芙出来,所有人自然是当两人闹不愉快了。
如今两人一如既往的亲近,他们当然要高兴。伺候人的就是看主子心情过日子,主子心里头下雨,那他们头顶就是在雷鸣电闪,一不小心触雷被劈得粉身碎骨也是有的。谁不想乐得轻松。
***
随着秋审推进,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人就往乾清宫跑得勤快,顾锦芙做为掌印太监,不时也有大臣跟她探听天子情绪,省得在天子心情不好时撞到上头。
这一来一往,顾锦芙倒是和三司的人都有了些交往,前朝遇到都能笑着打个招呼。
这日大理寺寺卿又跑来不知道禀什么,两个主事抱着一堆东西跟在寺卿后面小跑,正好跟从内衙出来的顾锦芙撞一块儿。
一个年轻主事没刹住步子,还撞了她一下,东西散落一地。
主事忙不跌道歉,顾锦芙不是那种动辄摆架子的人,笑呵呵也蹲下身帮他收拾。
年轻主事心存感激,朝她道谢好几声。
顾锦芙率先进了东暖阁,探头探脑的喊一声陛下:“大理寺卿的常大人来了。”
赵祁慎看着她圆圆的脑袋,嗤笑道:“你倒是越来越爱把自己弄成个贼眉鼠眼的样儿,准备打包出宫去,再创个什么帮派不成?”
自打上回亲了她,两人虽然还如常说笑打闹,但他心里明白,她其实暗暗的拉远了距离。平时那种给他擦手、整整衣冠腰带的小动作都没有了。
他不怨她,要怨也只怨自己过于冲动。赵祁慎想着心里冷笑,且看她能缩到什么,他非要感化她这根木头,以后让她爱自己也爱得死去活来,黏着自己巴拉不开手才算是个男人!
顾锦芙可不知他心里在立誓,嘿嘿笑着卖乖道:“可不能,臣不能离开你。”
赵祁慎根本不信她嘴里这些浮夸的词,喊了一声宣。
主事官阶不够,寺卿在面圣时,他们就只好在殿外候着。顾锦芙出来吩咐添茶的时候瞅见,迈出门槛请他们到茶房坐:“一会若陛下或是寺卿大人有吩咐,我着人过来请两位大人。”
两人忙道谢,跟着小太监到茶房歇歇脚,可能是天子跟前不用伺候,不一会他们就见到顾锦芙手里端着碟桂花糕前来。
“寺卿大人那头估计还要一大会,两位大人尝尝这司膳房做的桂花糕。”
两位主事谢过,她笑笑转身又走了。
其中年纪大些的偷偷跟年轻的主事耳语:“这位魏大人也不像传说那样不近人情。”
年轻主事点点头:“看着面相是个和善的,可能是跟我们外廷的人不冲突,先前的李公公可被他整惨了。”
年纪大些的主事又嘿嘿一笑:“也不知外头说的是不是真的。”
什么外头说的,也就尽是关于顾锦芙是天子的枕边人那些事。年轻主事觉得这头在背后说人私密的事不太好,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等到大理寺卿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午饭点了。两个主事用过糕点倒没觉得饿,顾锦芙笑呵呵送人出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寺卿大人慢些,我这就不再送了。”
说着,还将食盒直接就交给年轻的那主事手里。
“这是陛下赏给大理寺众人的,一些糕点,大家都尝尝味儿。”
年轻主事忙接过,余光扫到她带笑的脸,发现她确实不像一般的太监叫人看着别扭。面白无须,齿白唇红,再俊秀不过,他心里头就涌起听来的那些传闻,忙低头不敢再看。
顾锦芙其实是很明显在跟大理寺的人拉拢关系,她心里还是记挂着父亲的案子,既然卷宗没了,但总还会有经历过那件事情的人。
她准备慢慢再探。
看着人远去,她又在门口站了会才转身。侧身的时候就看到郑元青正立在雕盘龙的汉白玉石栏前,看着她的眼神有几分探究。
她神色淡淡,根本没把他放眼里,迈过门槛,把人甩在身后头。
郑元青一手握着刀柄,望着空洞洞的朱红殿门,再又看着远去的大理寺一众人等,细心察觉到她唯独对大理寺官员有些不同。
原本对她就有的微妙感在心头不断被放大。
换值后,他着人再去暗查前阵子她去大理寺的细节,得到结果是她曾问过十年前的卷宗。
十年前的卷宗,十年有什么案子值得她去问......郑元青坐在案后,桌上燃着的蜡烛将他面容照得明暗不定。
也不知是坐了多久,郑元青觉得有点凉,侧头看到书房的窗子正开着。他没有理会,而是离开桌案,走到书房间隔开的小小一室里,室内昏暗,供着一个牌位。
他对着牌位一站,又是站了许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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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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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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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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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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