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平阳喝了许多的酒才回府,回到府中时已是深夜,睡下不久,便觉得身边有响动。

  待他睁开睡眼,就看见自己的孪生弟弟一团憨气地笑着:“大哥,我想同你一道睡。”

  薛平川的面容分明同他生得一样,眸子却不止比他清澈了一点半点,比月光还干净。

  薛平阳醉了酒,脑子还昏昏沉沉的,说话也含糊:“你……走开。”

  离开桐城之时,卦上之言高人向他解释得清楚,他与薛平川最终只会走到决裂的地步,这事他时常想起,在心里刻了一刀又一刀,深刻得不得了。

  薛平川的神色一黯,拳头紧了紧:“那我走了。”

  “慢着。”薛平阳的神态还怔愣着,脑子却清醒了不少,他问,“方才我是被什么动静吵醒了,是什么动静?”

  薛平川的脚步一滞,迅速地轻快说道:“没什么,想打死几只虫子,没打着,给吓跑了。”

  薛平阳的脑袋点了点,拢了被子,继续躺了下去。

  薛平川走出门去,步子紧跟着停住。

  他靠住了门板,那团稚稚的孩子气退却,面容凝肃。

  他扫视了一眼这院子,而后又扭头,将目光投向了里屋、薛平阳床榻的方向。

  薛平阳的眼中忽然凝起了浓浓的忧愁,长叹一声。

  被他吓走的所谓小虫,是来取大哥的命的。

  大哥他跟错了人了。

  但是劝大哥回头,肯定比登天还要难。

  再难也要试试。ωωω.χΙυΜЬ.Cǒm

  可惜现在大哥醉了,等着大哥醒了,他再将今夜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他。

  就算是用拖的,也要将大哥拖出深渊。

  薛平川在薛平阳的屋子外面守了一夜,一夜未睡,等到了天色亮了起来,外面有了下人走动的声音,薛平川才抵挡不住睡意地闭上了眼,坐在地上,倚着门板小寐。

  薛平阳虽然醉了酒,但是他懂药理,早给自己服了醒酒的药,起来的时候身子倒是也无大碍,只是稍稍有些疲乏。

  他缓着步子,长发未梳,散于身后,想到门外清醒清醒晕晕沉沉的头脑,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住,垂头一看,竟是自己的弟弟薛平川。

  薛平阳微惊,“你”字刚出口,就听见有人走了过来。

  是郑国公。

  郑国公亦属于七皇子党派,见薛平阳颇受七皇子重视,这些时日对薛平阳常有讨好的举动。

  只是今个儿他这脸上倒是没了先前的那股子谄媚,平和得很:“刚醒?”

  薛平阳颔首作揖。

  郑国公笑问:“薛公子今日可有应酬?”

  薛平阳摇头。

  郑国公微笑:“既然如此,那七皇子今日设的游湖宴,你便随我一同前去吧。”

  薛平阳的心里却陡然一跳。

  七皇子邀他赴宴之时,从未让郑国公传过话,而是派人悄悄告之,这次是……

  他不动声色地敛眉将这件事应了下来:“承蒙国公爷关照,薛某自是愿意前去。”

  “甚好。”郑国公嘱咐完了这句之后,看了薛平川一眼,“薛二公子怎卧在这里睡了?”

  “薛某待会儿便将他唤起来,国公爷不必担心。”

  郑国公便走开了。

  薛平阳挺直着身子站在原地,怔怔看着郑国公的背影,眼皮直跳。

  若是事情真像是他担心的那样……

  袍角忽然被人牵住,薛平阳垂头对上了那双明明同自己生的一模一样,却显得干净了许多的脸。

  薛平川方才将郑国公的话全听了进去,一时间睡意全无,他扯着自己大哥的衣袖:“大哥莫去,鸿门一宴,怕会是有去无返。”

  他勉力站起身来,紧张地在自己的大哥耳边将昨夜他看见的事情全说了。

  薛平阳神情越来越冷,到了最后,原本清隽若朗朗清风的面容崩裂,胸膛起伏,呼吸声渐渐急促:“当真?”

  对上了薛平川眼底的认真,薛平阳不得不信这件事情是真的,与他相依为命长大的弟弟,没人比他更清楚,薛平川不会撒谎,七皇子不仅对他起了疑心,还想着要取了他的命!

  事情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平川。”他忽然喃喃。

  薛平川抬眼望向了他,眼底还挂着深重如乌云一般的阴翳:“大哥?”

  “若是大哥有难。”薛平阳忽然发问,“你能帮大哥到什么地步?”

  薛平川的神色一肃,忽然轻声一笑:“大哥是不是以为我只会躲在大哥的身后?”

  “不会了。”薛平川摇着头,“若是大哥有难,需要弟弟,弟弟虽死不辞。”

  ……

  薛平阳与薛平川议定了要来韶京,今晚由薛平川代替薛平阳前去赴宴,而薛平阳则是去寻韶京的故人,请那故人想想办法,给他与薛平川备两匹快马,以便于他们二人尽快离开韶京。

  华灯初上,薛平川穿着薛平阳素日常穿的素青色长衫,与郑国公一道去江边,登画舫而赴宴。

  薛平川与薛平阳孪生,性子虽有些不同,样貌体形却都有些相似,再加上对彼此知根知底,薛平川扮起自己的哥哥来几乎没有破绽。

  往前的时候有大哥在,薛平川不需要应对任何事情,聪明才智不显,这遭单独跟着郑国公出来,偶尔遇见些什么人应对起来倒也颇为机智,比起自己能言善辩的哥哥来分毫不差,更是没人发现他不是薛平阳。

  薛平川知道这是鸿门宴,倒是也不担心,大哥他说了,未时的时候便会在江东第一棵杨柳树下等他,到时候他只需假装是去如厕离开宴会,再到杨柳树下与自己的大哥汇合,便能安然无恙。

  薛平川的胸中溢满了能拯救大哥于危难之间的自豪感,脊背挺得直直的。

  酒过三巡,歌舞升起又罢去也有两三巡,薛平阳透过画舫打开的隔扇往外看,瞧着漫天星,约莫着未时快到了,他起身,借着如厕之故离开了宴席。

  匆匆遮掩着面容来到了江东第一棵杨柳树下,杨柳树下却没有任何人在等。

  薛平川回过身,看着一江灯光摇曳,听着画舫间传来的隐隐的丝竹声,心里不由得有些焦急,却还是不住劝告自己,道是大哥现在还没过来,再等等便好了。

  只是还未遇到自己的大哥,薛平川便觉得自己的胸间一阵堵塞,而后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而他也倒在了地上。

  ……

  隔日鹊上梢头,唐尧志得意满、满面春风,起了个早,早早便在自己爹娘的院子外头,候着等着给安国公与福宁长公主请安。

  唐尧自小性子难驯,在长公主院子里伺候得久了的婆子丫鬟都晓得世子连守时过来请安都没几次,这次世子这么早,一个个地有些担惊受怕。

  世子会早来请安,这意味着什么,许是又做了错事,怕国公爷责罚,或者想早些来讨好一下长公主,好让他们去给他收拾烂摊子。

  到时候一向温和的国公爷定然又会被气得大怒,而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跟着受到牵连,不知得看多久国公爷的难看脸色。

  世子早来请安还真不是件好事……

  是以满院子的人都是愁眉苦脸的。

  安国公听着外头的动静,也是张愁眉苦脸。

  长公主掐了把安国公的腰:“待会儿从咱们儿子进来,到咱们到程家去这段时间里头,你有一刻不笑,我便一日不理会你。”

  安国公的身子微僵,嘴上没应,俊脸上却是为为难难地扯出了一个笑脸儿。

  他是相不中程祈宁这个媳妇,程子颐的人品……让他的心里像是哽着一条刺。

  可是人家姑娘是在自个儿儿子落难的时候应了婚事,这点让他的心里倍受讨好。

  罢了罢了,反正福宁满意,有福宁在,他也不可能不答应,端着一张笑脸儿就端着张笑脸儿吧,福宁开始便成。

  是以从安国公府启程到程府去交换庚帖提亲这段路上,安国公都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但是保持淡淡笑着的模样。

  这番商谈婚事比之前一次不知顺利了多少,赵氏笑脸相迎,而长公主更是温声言语,纵使身份尊贵却把姿态放得很低。

  只是两家家长虽然各自都让了步,但是还是遇着了说不合的地方。

  赵氏不急着嫁女儿,福宁却急着给自己的儿子娶媳妇,两个人又都是棉里藏钢的性子,笑着来回博弈,到底是没把婚期商定下来。

  只不过唐尧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一般,让玉郦寺的所谓高僧跟着安国公与福宁长公主一道来了程府,这高僧相看了程唐二人的生辰八字之后,说是若是在程祈宁及笄之后便成亲,能逢吉时,子嗣兴旺。

  赵氏与程子颐知道长公主就唐尧一个独苗苗,女儿若是嫁过去之后子嗣多些,倒是更能站稳脚跟,再想想这安国公府离着现今的程府也不过一个时辰的脚程,也便应了婚期就定在程祈宁及笄之后,与这二人生辰八字相合的第一个吉日。

  程祈宁这厢躲在自己的院子里羞着脸没敢出来,却派了个小丫鬟去帮她探听一下花厅的消息。

  小丫鬟回来之后,告诉程祈宁说,玉郦寺的高僧说程祈宁与唐尧许得在她及笄之后便赶着定亲,程祈宁初闻这话,还有疑惑,再听了那小丫鬟那多子多孙的解释,程祈宁渐渐明白过来,垂下头,露着一截细长的颈子,小脸儿上的红一直绵延到耳后根去了。

  多子多孙,这话倒是吉利……

  也暧昧。

  正垂着头脸红着,程祈宁又听见小丫鬟说道:“姑娘,外头有人找。”

  程祈宁抬起眸子来,眼波流转间荡漾开桃花色:“谁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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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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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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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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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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