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正在美人榻上伏着身子,被两个宫女捏着腿、揉着肩,听着小太监向她禀报着韶京坊间的传闻,越听越感觉心里不是个滋味。
捞起浅黄色的外衫披在身上,皇后娘娘站起身来坐到了窗下的桌前,被宫女伺候着喝了口茶,才将视线转向了那个向她通报的小太监:“外头那些流言当真是销声匿迹了?”
她可收买了不少韶京的地痞来散布谣言,怎会这么简单就销声匿迹了?
小太监面对着皇后娘娘,唯唯诺诺:“奴才不敢欺瞒娘娘,这流言当真是没声儿了,奴才多打听了打听,听说是有人在外头说皇后娘娘是程二爷的旧识,若是说程二爷不好便是说皇后娘娘的不是,这才止住了流言。”
皇后娘娘立刻被茶呛了一下:“这话最开始是谁说的?”
小太监想到那人,身子缩了缩,回道:“是安国公世子。”
唐尧……皇后的脸上浮起了冷笑,怪不得前些日子唐尧会没头没脑的问她和程子颐是不是打幼年就相识,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
这唐尧看起来是个混不吝的主儿,哪家也不在乎,怎么突然帮起了程家来了?
程家二房刚入京的时候,唐尧就坏了一次她的好事,现在又来一次。
好不容易才散布谣言让韶京人都唾弃程子颐同他最宝贝的那个女儿,现在竟然因为她的缘故,让这谣言止住了,皇后娘娘咬了咬牙,心里要多恨有多恨。
难耐的闭了闭眼,皇后娘娘又问道:“皇上那边儿如何了?”
小太监这时忙凑近了皇后娘娘的耳边,在皇后娘娘的耳边小声说道:“皇上晨间的时候又咳血了。”
皇后点头,大楚皇帝虽正值壮年,但是因着当初顾銮生母行刺差点成功的那件事,身子受到了损耗,这些年常有咳血的时候。
她吩咐小太监道:“去请太医给皇上看看身子。”
有宫女通报说她侄女儿来看她,皇后娘娘赶紧让宫女把她侄女儿带进来了。
李棠如做宝珠公主的伴读,自幼在宫里头久住,蒙着自己姑母的庇荫,向来是顺风顺水,进出皇后娘娘的寝宫向来随意,笑着仰着小脸儿进了皇后娘娘的宫殿,先是左右环顾了一圈,没见着自己想见的人,笑脸儿于是就耷拉下来了,到皇后娘娘跟前请安:“侄女儿见过姑母。”
皇后娘娘心情正不好呢,看清了李棠如眼中的失落也不想去安慰,只微微颔了颔首,表示知道了。
李棠如浑然不知,在皇后娘娘的对面坐下,眼珠子还在往门口瞧呢:“姑母,二哥哥怎不在这儿?”
李棠如口中的“二哥哥”是当朝太子,顾明笺。
皇后娘娘道了句:“去马场了,这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正适合去围猎。”
“哦。”李棠如垂下脑袋,怏怏不乐,“去马场也不早早告诉我一声。”
皇后娘娘也是在后宫中浸淫了几十年的人了,自个儿侄女儿的这点心思在她这里浅显的很,一眼便能看到底。
倒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她想让自己的这个侄女儿入东宫做太子良娣,可是瞧着侄女儿这心事全写在脸上的模样,就担心着她撑不起大任来。
也没有别的办法,她娘家除了李棠如,便没有其他年岁合适的丫头,再加上皇后娘娘也已经培养了李棠如十几年了,现在才换掉,心里还有些不甘心,觉得之前那十几年都是做了无用功。
李棠如没听见皇后娘娘说话,抬眼看了她一眼,见皇后娘娘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忙关切问道:“姑母可是有些不舒服?”
皇后冲她笑笑:“再过些日子便是桂花宴,到时候我可是将韶京权贵家里头的女眷都请到宫里来了,许是操劳着这个,累了些。”
她还在桂花宴上安排了一些事情。
李棠如眼珠子一转,问了句:“那姑母可是也邀请程祈宁过来了?”
皇后娘娘点点头,李棠如的脸上立刻攀上了郁色:“怎把她也邀请过来了,侄女儿不喜欢她。”
皇后娘娘倒是笑了:“邀请她过来,又不一定就是让她来开心的。”
一些事情,她早就安排妥当了。
……
今个儿的东宁侯府倒是格外喜庆。
这袁氏给自个儿的闺女程祈绢说下了一门婚事,定下的是户部侍郎家的嫡次子,婚期定在了年后的五月份。
这户部侍郎家的嫡次子出身虽说是不够显赫,好歹是嫡出,瞧上去又是个上进的好后生,日后说不准就有着好前途,女儿有了好着落,袁氏有些说不出的高兴。
婚事一定,袁氏便喜滋滋地到赵氏这里显摆了一遭。
赵氏回了韶京之后,不也一直给她的长子次子相看婚事,相看到现在都没个结果,瞧瞧她,顺顺当当地给自个儿闺女找到了好归宿。
而在袁氏去找赵氏的时候,程祈绢正站在袁氏的身边,时不时抬眼打量打量站在袁氏身边的小姑娘。
打程祈绢听了自己母亲在酒楼同祝氏闲言碎语的那些,看着程祈宁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不明不白的意味,瞧瞧程祈宁粉扑扑的脸颊和精致得像是画儿一样的五官,总是不自觉得和自己的祖父比较来比较去。
要是、要是她真的不是程家的闺女……
二房若不是程家人,那府中就只剩了她家和五房,长幼有序,那她爹爹便是要承袭祖父的爵位的人,而她便是侯府堂堂正正的嫡出姑娘。
这样的想法一生出来,便在心里扎了根,在知道了自己的母亲为自己说下了户部侍郎家的嫡次子之后,更是免不得一次次去想,总觉得若是现在就把程家二房的真正身世给揭穿了,她自己保不准能说一门更好些的婚事。
户部侍郎家的嫡次子……她自个儿都没见过,只是能让母亲满意罢了。
等着袁氏同程祈绢走了,赵氏招了招手让自己的闺女过来自己身边。
“念念觉得大姑娘说的人家怎么样?”赵氏问程祈宁。
程祈宁想了想方才看见的:“我瞧着四婶婶虽然高兴,可是好像堂姐并不怎高兴。”
“是了。”赵氏拉着程祈宁在自己的身边坐下,“户部侍郎家的嫡次子,我倒是也不晓得品行是个什么样子的,许是个好孩子,只是若是大姑娘她自个儿不喜欢,再好也没有用。”
赵氏说完,笑看着程祈宁:“再过两年等你及笄,也就到了要了快要嫁人的时候了,到时候娘亲若是给念念找人家,定然要找个念念自个儿喜欢的,还得是有本事护着念念的。”
光是女儿喜欢她还有点不放心,还是是个有本事的,不能让女儿跟过去受苦受难。
这些日子她在帮着程祈君相看婚事的时候,也悄悄琢磨起了女儿的婚事。
大楚皇帝明年选秀,女儿的婚事定是要在那之前定下来的。
瞧着女儿粉嘟嘟的脸颊,赵氏心头还有不舍,好像昨日还是个正学步的小团子,如今突然就长大了。
怎么就这么快呢。
……琇書蛧
自打上次程祈宁在建威将军府住了一阵儿,建威将军舍不得自己的小外孙女走,便同她约定了每到月末要来建威将军府上住两天。
因而这到了九月的月末,建威将军晨起时没见着自己的小外孙女,就直接驾着马车到东宁侯府来抢人来了。
程祈宁刚用过早膳,原本正是打算用过早膳再过去建威将军府那边,没想到祖父自个儿来了,倒是乖乖上了马车,被带到了建威将军府。
来到了建威将军府的时候,倒是遇上了来找建威将军的人。
建威将军亲自驾着马车到了将军府门前,看见了府前站着的人,他立刻翻身下马,大步上前,勾了勾来人的肩:“老伙计!”
在这儿等着的人是当初同建威将军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纪铮纪伯爷。
便是宫里头那位纪家三姑娘的父亲。
程祈宁这时候掀了马车帘,踩着小丫鬟奉上来的踩凳下了马车,到了纪伯爷面前福了福身子行了礼。
纪伯爷看了眼程祈宁:“这是?”
建威将军脸上带着笑:“这是我外孙女。”
语气十分骄傲。
纪伯爷立刻笑了,回过身对着身后的小厮吩咐了几句。
紧接着那小厮到了纪伯爷身后的一辆马车前面说道了两句,很快从马车上下来了两个人。
先下来的是位公子哥,一身墨绿色交领的长衫,腰上带着快青色的玉佩,面容瞧上去倒是清秀,十六七岁模样。
跟着他下来的是个同程祈宁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粉裙红衫,一双杏眼儿乌亮亮的,倒是个小美人胚子。
程祈宁不认识那位公子哥,倒是与这小姑娘有一面之缘,她记得自己在宫里头的时候曾经见过她。
而那小姑娘在看见了程祈宁的时候也是眼前一亮,飞快地跑到了程祈宁的跟前:“程二姑娘!”
她倒是认识她,程祈宁温婉笑了,”姑娘是?“
“我是纪家行三的姑娘,名叫纪屏月。”纪屏月没想到自己会在这儿碰上程祈宁,笑得眉眼俱弯。
听见了纪家三姑娘报了名姓,程祈宁更是猛然想起了这便是当时宝珠公主给拒之门外的那位。
纪屏月在同程祈宁自报家门之后,转了个身把她哥哥也拉了过来:“程姑娘,这是我哥哥纪屏州。”
纪屏州眼也不抬,冷冷道了一句:“程姑娘。”
今日出门的时候纪屏州刚刚被纪伯爷教训了一顿,到了现在心情也没有变好,对程祈宁爱答不理的。
纪伯爷见自己的儿子冷脸对着自己昔日跟着打仗的将军的闺女,心里头火气立刻就上来了,从沙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粗野汉子,脾气更是鲁直,直接冲着纪屏州吼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纪屏州翁了翁唇,而后抬起脑袋来看了程祈宁一眼,这次态度倒是好了不少:“程姑娘好。”
建威将军见了自己的老战友倒也亲切,赶紧将他们迎到了府上去:“别在外头站着了,快到里头去。”
他笑着看了眼正同自己外孙女手拉手的纪屏月:“你来的倒是时候,我刚把我这心肝接过来,你就带着女儿过来了。”
纪伯爷与建威将军交往甚密,这纪屏月也是老将军看着长大的,是个乖巧的小丫头,因而老将军看着纪屏月同外孙女玩在一块儿,倒觉得不错。
纪屏州跟在两个小姑娘的身后,也插不进去话,就默默跟着。
而纪屏月在很早之前便总是听建威将军提起他有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外孙女,在宫里那次偶然一瞧,见程祈宁生得漂亮,性子瞧上去也温婉,便想着来同程祈宁交际,可惜那次被宝珠公主拒之门外。
这次意外碰见了,纪屏月的小脸儿带着盈盈笑意,同程祈宁说这说那。
等到了纪伯爷同建威将军进了正堂闲话几句,几个小辈被留在了院里。
纪屏州还在生着闷气,就板着一张脸站在门前,不言不语。
纪屏月拉着程祈宁的手在一丛月桂花前站着,瞧着自己哥哥铁青着脸的样子,脸上带上了几分不屑,小声嘀咕:“真不知道谁是哥哥谁是妹妹,一副小孩子脾气。”
程祈宁笑笑:“许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他那点烦心事算什么?”纪屏月看了眼程祈宁,努了努唇,凑到了程祈宁耳边小声说道,“他喜欢的姑娘及笄了,他想让我爹去给提亲,我爹不准,他才这样。”
程祈宁微微挑了挑眉,倒是有几分好奇。
纪屏月继续说道:“可他那眼光,喜欢谁不好,去喜欢李棠如,韶京谁不知道李棠如是皇后娘娘给养在她名下的太子相中的媳妇,就等着嫁到皇家去呢。”
“再说了。”纪屏月越说越气,远远地瞪了自个儿的哥哥一眼,“就算这李棠如日后不嫁给皇家,也不能让她嫁给我哥哥,她那霸道的性子,要嫁过来,我哥不仅性子软耳根子更软,不仅得被她给压得死死的,还得给我添堵!”
程祈宁笑了笑:“你倒是个有主见的。”小小年纪就一副在男婚女嫁上很有经验的样子。
“自然是这样。”纪屏月仰起脸儿,有些骄傲:“我爹常说,可惜我生错了女儿身,若是男儿,肯定要比我个强百八十倍都不止。”
神采奕奕的样子让程祈宁更觉莞尔。
建威将军忽然将门打开,将纪屏州叫了进去。
程祈宁望了一眼正屋,在纪屏州进去之后,房门又关上了,她问身边的纪屏月道:“你们是经常到我祖父这边来吗?”
程祈宁一直以为自己的祖父在军权被剥之后,与官场上的人再无交际,没想到外公却和自己往日的旧部下依旧有联系。
纪屏月笑笑:“是经常来,一个月最少能来一次,我爹和你祖父可是生死与共的交情。”
当晚程祈宁住在了建威将军府,这纪屏州也留下了。
原来纪伯爷这次来找建威将军,除了看望建威将军以外,还想让建威将军管教管教纪屏州,让纪屏州好生操练操练,整整他的性子。
纪伯爷很不满意自己儿子的软弱,一心想让儿子多些男子汉的气概,奈何自己下手整治的时候一想到这个是自己的独苗苗,就有些心软下不去手,因而直接将纪屏州送到了建威将军这里来了。
当年他做新兵的时候,就是被建威将军带出来的。
纪屏月见自己的哥哥和程祈宁都住在了这儿,倒是也想留在这儿,只是她还要每周抽出三日到宫中去陪着四公主读书,倒是没留下来。
晚上的时候,程祈宁在她外公特意给她准备的那个院子里歇着,到了半夜被外头聒噪的虫鸣叫醒,程祈宁没动床头的摇铃,没叫醒在外间歇着的春秀,自个儿悄悄披了件衣裳走了出去。
她想出去看看月亮。
月末的时候月亮不是很大,一月如钩,也不是很亮,只是这院子里四处都是赤红底金线边的八角灯笼,倒是照耀得院子里头亮堂堂得,如同白日一样。
因而当唐尧的头突然从墙头探了出来之后,程祈宁倒是一眼就看见了。
因而当唐尧的头突然从墙头探了出来之后,程祈宁一眼就看见了。
她先是一滞,看清了是唐尧,立刻拧着眉走出了院门。
唐尧也没料到自己偷偷爬墙一次会被程祈宁看见,他原以为这时辰小姑娘早该睡下了。
看着程祈宁往院门口走,唐尧也赶紧跳下了墙头。
两人在院门边碰上,唐尧看着小姑娘身上只披了件绿萼底黄梅花的披风,忙接下来自己身上的黑色披风将程祈宁包住。
程祈宁原本想质问唐尧为什么出现在她院子的墙头的,突然被唐尧的披风围住,有些猝不及防。
他的披风太大了,能将她的身子完全包住,披风尾端拖到了地上,而她勉强能从里面探出脑袋来。
披风上还带着少年身上惯有的清爽气息,让程祈宁一下子就脸红了,挣扎了起来。
偏偏唐尧的动作利落,飞快地将披风领子处的系绳给系好了。
做完了这些,唐尧才满意,看向了程祈宁的目光缱绻:“这么晚怎么还在院子里?”
眼下刚入秋不久,她这样大晚上在院子里乱转,病了该如何是好?
程祈宁想从两层的披风里头伸出手来去解下唐尧的那件,垂看着唐尧打的那个结扣,边道:“这么晚了,世子怎么在我院子的墙头上?”
唐尧看清了程祈宁的意图,再度伸手去将披风上的结扣打了个错综复杂的死结,边看着披风上小姑娘露出来的小脑袋,轻轻咳嗽了两声。
今日他听说程祈宁到建威将军府来了,她到她外公家来没关系,只是没想到这纪屏州也在这儿?
虽说唐尧不怎么把纪屏州放在眼里,但是心里头就是有些不舒服,因而做了稍稍逾矩的事,躲过了将军府的那些护院,翻上墙悄悄来将军府看看。
唐尧的本意是到季屏州那里看看的,只是一没留神就走错了路,到了程祈宁的院子这边来了。
还是他太过心急了点,早知道这会儿来还是能被程祈宁碰个正着,那他就再晚来一个时辰。
程祈宁见唐尧不说话,睨了他一眼:“半夜爬墙的登徒子。”
唐尧挑了挑眉,忽然上前抱了一下被裹成粽子一样的程祈宁:“是是是,在下正是来偷香来了。”
没脸没皮的,语气做派都像是话本子里头常有的那种登徒子,程祈宁咬了咬唇,脚一抬就踩到了唐尧的靴面上:“你放开!”
唐尧倒也知道不能做得太过火,松开了手,一本正经的解释道:“你可不能随便污蔑我,我可不是什么登徒子。”偷香窃玉的事他是想做,但是不是现在。
偷偷瞧了眼小姑娘的神色,脸上虽带着薄怒,但是至少她也没大张旗鼓得喊人过来,给他留了几分余地,唐尧忍不住心喜得勾了勾唇。
“还请世子说清楚深夜过来所为何事?”程祈宁边解着披风上的结扣,边问道。
这结扣被唐尧系得乱七八糟的,想解开还有些费力。
唐尧抿唇,问程祈宁:“将军府是否住进来了个纪家的公子?”
程祈宁解着结扣的手一顿,纪屏州是今个儿刚住进将军府来的,唐尧这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程祈宁点了点头:“你来这里是为了他?”
唐尧挑了挑眉。
若不是她在这儿,他才不会担心什么纪屏州。
小姑娘生的容貌出挑,搁哪儿他都不放心,更别说纪屏州日后还是妻妾成群的主儿,更是让他难以放心。
他得好好盘问盘问,这纪屏州和程祈宁统共说了几句话,他又看了她几眼,有没有什么不得体的举动。
正想开口,唐尧忽然听见远远的传来了几声脚步声。
唐尧自幼习武,五感比起常人是要伶俐些,听见了声音,动作迅速地扣着程祈宁的手腕便将她带到了角落。
怀中人略有挣扎,唐尧低声说道:“念念别出声,有人过来了。”
程祈宁果然没再动。
唐尧的唇边扯开笑意,忽然将自己的下巴抵在了程祈宁的脑袋上,他能闻到小姑娘发间的香气。
程祈宁维持着这个动作不动,不一会儿身子就有些僵,她倒是也不想让唐尧被人发现、被她外公喊打,于是小小声问道:“走了吗?”
唐尧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没有。”
远处那人根本没有往这边走,似乎在哪一处停下了左右踌躇了两步,又跑开了。
只是他不想把这事告诉程祈宁。
软玉温香在怀,小姑娘身上的馨香让他觉得现在好像是一场梦境。
等了许久,程祈宁的脖子实在是僵硬得厉害,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脑袋上被唐尧用下巴抵住,而她现在被唐尧困在怀里堵在墙角,再加上周围黑黢黢的,这姿势实在是……有些暧昧。
她现在也不晓得自己对唐尧是个怎样的心境,只想着唐尧若是没什么坏心思,又帮了她这么多次,那他这次偷偷爬到她的院子的墙头来,倒是可以原谅一次。
就……勉强原谅一次。
程祈宁伸手推了推唐尧的身子,但是因着身上裹着两层披风,小手伸不出去,搁着披风推着唐尧的胸膛:“你稍稍往后退一点。”
也不知怎的她觉得现在脸上烧得厉害,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鼻尖都出汗了。
唐尧的桃花眼中眼波流转,却是右脚又往前前进了一步,左手撑在墙上:“先别动。”
“再等等。”发哑的嗓音里带着低低的笑意。
许是程祈宁现在紧张过头了,一向机敏的她竟然发现不了唐尧语气中的笑意,脑袋埋在唐尧的黑色披风里,更是看不见唐尧那双略带狡黠与餍足的眸子。
两个人离得近,连呼吸声都近在咫尺。
少年的下巴就抵在她的脑袋上,呼吸声清晰可闻,怀抱温暖,程祈宁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跳得越来越快。
有什么事情似乎开始变得不对了。
程祈宁的脑袋里头晕乎乎的。
一阵凉风吹了过来,程祈宁忽然清醒了许多,仔细听了听,周遭除了虫叫什么声音都没有,她咬了咬唇,又问了唐尧一句:“那人来了吗?”
唐尧自然还是说了“没有”。
程祈宁的手被裹在披风底下伸不出来,却是动了动脚,对着唐尧的靴子狠狠踩了上去。
“骗子!”她低声骂道。
亏她还替他着想,怕他被人发现委屈自己被他抱了这么久,他居然骗她?
早知道一早就喊人出来活捉了这厮。
她那点力道,不痛不痒的,唐尧轻轻笑了一声。
原本想着多抱会儿的……她几时发现了,他几时松开,没想到这么快。
小姑娘还是太精明了……
既然都被程祈宁发现了,唐尧松开了手,两手放回了自己的身体两侧。
他嘱咐道:“住这儿那个纪屏州,是个没担当的,性子也软弱,怎么说都是个不值得交际的,你离他远点儿。”
他这话虽带了私心,但是也说的中肯。
程祈宁垂下脑袋,白日里头见着了纪屏州在知道了他要留在将军府被外公教导,为了反抗用晚膳的时候绝食的场面,程祈宁便觉得纪屏州果然如他妹妹纪屏月所说的那般,有些小孩子心性。
见程祈宁似乎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唐尧倒是也放下了心来了:“既然你知道这点了,那我便走了。”
程祈宁见唐尧转身就走,又喊住了他:“等等。”
她有些局促地缩了缩自己的脑袋:“你的披风。”
若是明日让她那些小丫鬟见了她的房间里面平白多出来了件男子的披风,还不知得怎么想她。
唐尧轻声笑了一声,他倒是把这个忘了。
转回身子来帮程祈宁解开那个死结,唐尧解了半天,还是没解开。
程祈宁拧着眉看着唐尧的动作,就听见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念念——”
“我的头发缠在里头了。”
程祈宁:“……”
又折腾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唐尧总算弄开了那个死结,披上了披风,身形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
程祈宁看着唐尧的身影消失了,这才要回屋去。
还没回屋呢,程祈宁就听见了远远的传来了叫嚷声,似乎是有谁被人捉住了。
程祈宁的心头猛地一跳——唐尧?!
在她房间的隔间睡着的春秀这时候也被惊醒了,到了里间看见床上没了自家姑娘的身影,登时心中大震,慌忙冲到了院子里。
看着姑娘穿着披风在院子里头站着,春秀的心才放了下来,赶忙走了过去:“姑娘,您在这儿站着是做什么呢?还不快回去歇着?”
春秀抬头看了看天:“约莫着才到亥时呢,姑娘咱进屋去吧。”
春秀刚睡醒,眼前还朦朦胧胧的。
程祈宁不一样,她经过了方才的一番折腾,现在清醒得很,拉住了春秀的手:“春秀,你听,外头是不是有什么人给逮住了?”
春秀猛然清醒了过来:“是了!”
她动作利索地将程祈宁往屋里推:“姑娘先回屋里去歇着,婢子这就去瞧瞧是怎么了。”
程祈宁摇摇头:“一块儿过去看看吧。”
她总觉得以唐尧的本事,似乎还不至于被捉到。
可是唐尧前脚刚走没多久,后脚就传来了这吵吵嚷嚷的声音,程祈宁的心里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春秀应了“喏”,带着程祈宁赶了过去。
吵吵嚷嚷的声音原是从抄手回廊那块儿传来了,一群人正围着一个人,程祈宁提着灯笼远远看过去,还看不见里头的这人是谁。
只不过……这群人中间露出来了一角黑色的衣角,程祈宁的心里一跳,立刻快步走了过去。
回廊的另一端,她外公只穿了一身白色寝衣,负手大步走了过来,神色凝重。
程祈宁迎了上去:“外公!”
老将军见这事将程祈宁也惊动了,浓眉紧皱,更加不悦:“你怎也过来了!”
见他最疼爱的外孙女也被惊动了,老将军对这个大半夜闹事的人更气愤了,立刻走上前,拽开了一个护院,看见了中间瑟缩抱着脑袋的那人,老将军有些痛心疾首:“没骨气!”
程祈宁往人群中间一瞥,立刻松了一口气。
不是唐尧。
被人围着的,原来是纪屏州。
原来是这纪屏州不愿意留在将军府受苦受难,便打算连夜逃出去,可惜将军府太大,他之前来的时候都是被丫鬟或者下人带着路的,这次自个儿找路,便迷了路,到了抄手回廊这里,被护院当做了贼给捉住了。
老将军对纪屏州的这种行径勃然大怒,立刻命人将纪屏州给带到了小黑屋,先关他三天的禁闭,磨磨性子。
……
等着程祈宁从建威将军府离开的时候,建威将军因着要操练纪屏州,便没有送程祈宁回府,而是吩咐了个马车夫将程祈宁好好送回东宁侯府去。
马车刚走了没多久,与程祈宁随行侍候的春秀忽然道了一句:“姑娘,这马车有些不对劲。”
程祈宁正倚着雕山纹云的车壁假寐,听见了春秀这句话抬起眼:“哪里不对劲?”
春秀看了看了眼窗外:“这路不是回东宁侯府的路。”
程祈宁直起身子凑到了窗前往外看了一眼,见确实不是回府的方向,朝着马车夫喊道:“师傅走错路了!”
春秀也跟着喊了两声。
马车外的马车夫却像是浑然听不见一般,反而扬鞭让马跑得更快了些,马车在这时候跟着剧烈得颠簸了一下。
程祈宁的心头跟着猛地一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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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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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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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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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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