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尧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眯眼看着郑景林现在因为仇恨与愤怒显得格外丑陋的面容:“痛吗?”
他的视线又从郑景林的裆下划过:“痛吗?”
郑景林此刻也眯着眼,因为下巴传来的过分疼痛,他的额头上暴起了青筋,想回一句“不痛”,但是一动被唐尧手指按住的下巴处就更疼,话出口只是“嘶嘶”的抽气声。
唐尧嗤笑了一声:“既然痛,怎么不长记性?净做些不该做的事,说些不该说的话?”
赵氏在听郑景林污蔑她的丈夫与女儿之后便怒不可遏,立刻扬起手想扇郑景林一巴掌,却被程祈宁拉住。
赵氏幼年跟在建威将军身边,在军旅中长大,自是从小不会让自己和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受半点委屈,被女儿拉住,仍有不悦,侧过脑袋看着程祈宁。
程祈宁只是缓缓摇了摇头,示意赵氏莫要冲动行事。
当街打人,即便被打的是郑景林这种恶人,到时候韶京的人议论起来,不知得怎么说自己的母亲。
女子当街打人,是会被说作是跋扈的悍妇的,程祈宁不愿意让自己的母亲背负半点的污名。
至于郑景林……
程祈宁冷冷看了一眼被唐尧死死压制住的郑景林:“小女的爹爹是怎样的人,小女又是怎样的人,轮不得郑公子这种日日只会在花街酒巷流连的人来编排。郑公子口口声声说着君子之风,可你自己花天酒地、不学无术,算得上是君子之风?
私闯旁人家的宅院,与旁人家的下人有染,算得上是君子之风?
一个自己尚且不知道什么才算得上是君子的人,又是拿着什么标准来度量我爹爹是不是君子的?”
心里盛怒,面上的神情却依旧端庄。
看着程祈宁仪态端庄地站在他的面前,再想想自己现在的狼狈,郑景林的心里一阵恼怒。
可是往日里他横行霸道,凭借的都是自己的那点权势,如今遇到了自己的家世杠不过的唐尧,又是理亏的那一边,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击回去。
倒是唐尧在程祈宁说完话之后松开了捏住郑景林下颌骨的手,颇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程祈宁:“念念,你莫要动怒。”
虽说小姑娘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恼意,但是唐尧怎会不知道她向来不会把自己的心事写在脸上,郑景林污蔑的又是程祈宁现在最在乎的家人,她怎么可能会不生气?
看见了被程祈宁拉住的赵氏,唐尧恭敬道:“夫人。”
“程姑娘。”薛平阳在一旁看了多时,终于忍耐不住走上前去。
至于薛平川,听了他的嘱咐,已坐到了一辆马车里面等着他。
程祈宁循着声音抬头,看见了急急走过来的薛平阳,瞧着他清俊的眉眼,很快便想起来薛平阳是谁。
唐尧也循声望了薛平阳一眼,而后又睨了一眼郑景林。琇書蛧
那时候薛平阳说他是在郑国公府做门客,那他现在是来带郑景林走的?
薛平阳匆匆赶过来,并未急着带走郑景林,而是有些焦灼地看着赵氏与程祈宁。
方才郑景林口不择言说出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他一直知道郑景林在未能得手之后因为求而不得对程祈宁生出的恨意,也一直在郑景林喝的药中加了慢性的毒|药。
毕竟郑景林对程祈宁做出的那些事情,已经让他和他走到了对立面。
但是现在看来……他的手段似乎还是太温和了。
薛平阳在对上了郑景林那双因为看见他过来而生出的狂喜的眸子之后,心里忽然生出了浓浓的厌恶。
若非他出身太过低贱,他也不必同郑景林虚与委蛇,他宁肯现在便位极人臣,权势泼天,想护住的人轻而易举便能守护住。
薛平阳再度看向了程祈宁的那道目光里带着愧疚与自卑。
现在的他根本没法正大光明的去护她,没办法像是唐尧那样,毫无后顾之忧地去做事。
薛平阳到了广陌身边,搀住了郑景林:“在下先替我家公子,给程姑娘和程夫人道歉了。”
唐尧眉梢微动。
方才薛平阳看向了程祈宁的那一眼……
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了几分计较。
怎会……
联系到前世的一些事,唐尧的心里猛地一震。
前世在程祈宁被毒杀的消息传到吴道悔那里的时候,吴道悔正在马场,后来就传来了吴道悔因骑马时走神,跌下马受伤的消息。
他因太过悲痛,未曾多考虑过这件事,到了今生此时突然想起,却忽然察觉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吴道悔的骑术一直很精湛,若不是心中有事,必然不会犯下这种将自己摔落下马的错误。
所以吴道悔对程祈宁,现在的薛平阳对程祈宁……
唐尧往身后站了站,将程祈宁的身子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若事情真的同他想的一样,那他决计不会让吴道悔再成为他的盟友。
郑景林听见薛平阳在同赵氏和程祈宁道歉,眉间拧起川字,还想嘟哝,被薛平阳冷冷看过来一眼,赶紧噤了声。
他知道自己今日的行为有些过火,但是他就是气不过,听见了茶楼里面有人在议论程家,忍不住就跟着编排了几句程祈宁和程子颐的坏话。
赵氏这时候冷静了许多,虽说心里还是无比生气,但是至少能够控制住怒火,声线稳中带着不悦:“说出去的话就如同覆水,道歉有什么用?当初的事,郑家本就少了程家一个交代,只一声道歉有何用?若是郑公子当真有心,便主动到大理寺请罪吧。”
周围围观的人听见了赵氏这句话,也都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只是当街诽谤议论,虽说也算不得什么不光彩的行为,但是还是不至于要到大理寺去的,赵氏现在说要让郑景林去大理寺请罪,说的肯定是之前郑景林私闯进东宁侯府的事。
那事在刚发生之后,可也是被韶京老百姓在茶余饭后议论了许多次的。
郑景林脸上有些挂不住,愤愤抬眼,“呸”了一句,之后小臂被身边扶着他的薛平阳死死捏住。
郑景林这时候才发现薛平阳看起来文文弱弱,其实力气也是不小的,他现在的手腕居然隐隐有些疼?
习惯了薛平阳温润如玉的处事风格,乍然看见了薛平阳的冷脸,郑景林还有些不习惯,即将出口的狂言就这么收回了口。
薛平阳阻止了郑景林之后,万般抱歉地又看了赵氏一眼:“夫人,此番不是商量此事的时候,能否让在下先将公子带回府去,再商议此事?”
薛平阳一边往周围聚集的人群看了一眼。
唐尧倒是觉得赵氏说的挺有道理,接了一句:“便带他回去梳洗打扮一番,之后小爷会让大理寺的人过去领人。”
郑景林的身子猛地怔住。
当日他私闯东宁侯府一事,若是那时候东宁侯府没有老侯爷替他说了几句话,他的确是要到大理寺受刑的。
眼下都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了,郑景林觉得这件事都已经过去了,怎么唐尧还说要让他到大理寺去?
薛平阳抿唇,在听了唐尧的这句话之后,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身边的郑景林不安分了许多。
心里有他的打算,薛平阳附到了郑景林的耳畔,佯作安慰:“公子莫慌,不若现在先回府去,将这事告诉国公爷,到时候国公爷定然会有他的办法。”
郑景林原本有些慌乱,听了这话倒是安心了下来,赵氏和唐尧想让他到大理寺?他义父肯定不会答应的,义父一定会有他的办法的。
唐尧看着郑景林目光由软弱变成了宽慰放心,冷笑了两声:“若是指望着郑国公能救你,那你就回去试试,看郑国公这次能不能保住你。”
之前在知道了东宁侯府与郑国公府对这件事情的处理之后,唐尧虽心有不满,但是也并没有过多的插手,现在这郑景林一次一次触碰他的底线,倒是真的活腻了。
薛平阳与郑景林离开之后,唐尧才掏出帕子仔细擦拭干净了自己的手,又转身看着程祈宁与赵氏:“夫人,念念,我把你们送回去吧。”
说完走向路边程家的马车旁,接过来了马车夫手中的缰绳,动作利落漂亮地翻身坐到了马上。
他仅用一根边压金线的红带将墨黑的头发高高束起,坐上马后侧过头来对程祈宁和赵氏说道:“还请夫人和念念上车。”
赵氏自是不忍心让唐尧做马车夫该做的事情,忙道:“世子莫要胡闹,赶车的事情,让车夫来便好。”
却不料程祈宁将她的手握住:“娘亲,便让他去吧。”
左右唐尧活得任性,真要阻止也阻止不得,再说了,看他这样子,应该是想跟着他们一道回府去吧。
她母亲所说的要把郑景林送至大理寺,半是认真半是气话,可是唐尧接下来的两句,却是言之凿凿,程祈宁倒是也想知道,他要用什么样的办法,把郑景林送到大理寺去受刑。
……
这边薛平阳与郑景林一道回了郑国公府。
待到薛平阳将郑景林搀扶上了马车,二人同在马车里的榻上坐着的时候,薛平阳嘱咐小丫鬟过来用湿帕子替郑景林擦拭一下伤痕,到了药馆的时候喊了停,进去了一个时辰之后,薛平阳带着一包草药又回到了马车上。
到了马车上,薛平阳将药包解开,示意小丫鬟将这里面一些外敷的药涂抹到郑景林脸上与胳膊上的那些伤痕上。
郑景林疼得龇牙咧嘴,一边狠狠地低声咒骂着唐尧。
骂着骂着连带着程祈宁和赵氏也都骂上了,程家人在他嘴里成了脏秽不堪的东西。
薛平阳就坐在郑景林的身侧,听着郑景林的咒骂声,他身上的气压压得越来越低,摆在膝头的两拳紧紧握起。
郑景林不知薛平阳的真正心思,看薛平阳隐隐压抑着怒气的样子,还以为薛平阳是在替他生气,一时间心里感喟,轻轻叹了一句:“这次还好有你在,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样脱身。”
薛平阳的唇角扯动了一下:“小事。”
郑景林透过了十字画方的窗棂,看了一眼窗外,见即将回到郑国公府了,忍不住嘟哝了句:“你说我义父这次能不能保住我,一定能吧,他和东宁侯的关系那么好,只要东宁侯说了不追究我的罪过,那我肯定就没事的。”
听着郑景林的这一番自我安慰,薛平阳只觉得有些好笑:“郑国公眼下并不在府中。”
郑国公平素也是个喜欢花天酒地的主儿,除却了上朝之外,就在花街柳巷厮混,在府中待的时辰很少。
郑景林听了这话愣住,将还往自己脸上抹着药的小丫鬟一把推开:“你说什么!”
“郑国公现在确实是不在府中的。”薛平阳又说了一遍。
“那你方才怎么直接把我带走了!”郑景林着急了,唐尧方才说的那些话他可都记得,唐尧只是让他回郑国公府等着,待会儿大理寺的人就要来了,若是没有义父帮他撑着场子,那他又怎么拦住大理寺的那些人?
“不把你带走,难道就留你在那里被人笑话吗?”薛平阳冷冷看着郑景林,多留他在那里一时,他说出来的话越多,只会惹得程祈宁更加不高兴,他现在虽然不能为程祈宁做太多的事情,但是将郑景林带走这件事,还是能够做到的。
郑景林缩了缩脖子:“谁敢笑话我,让我知道了我定然饶不了他。”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你又如何管得住。那些无所事事的人最是喜欢议论别人,往那些明明毫无错处的人身上抹黑,你管得住?”薛平阳视线划过了郑景林现在狼狈不堪的脸,看见他那乌青的下巴和惨白的嘴唇,意有所指。
郑景林愤然攥拳,砸向了马车车壁:“这些没个正经事的人,惯是喜欢议论人。”
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是当街议论人的那种人。
巨大的动作扯动了伤口,郑景林忽的哎呦了一声,收回了自己的拳头,撩开袖角,就看见了自己小臂上已经涂上了药的伤口挣裂了,有鲜血涌了出来。
郑景林大为吃惊:“薛兄,你这弄来的是什么药?怎没有用?”
薛平阳淡淡扫了一眼他的伤口,置于膝头的拳头缓缓舒展,心头倒是倍感舒心:“这药是我方才到药坊去给你拿的药,能止血,你莫要有太大的动作,伤到了自己。”
那次跟随在马车车厢里头伺候着的小丫鬟眉梢动了动,方才薛公子去拿药的时候她也跟着了,她明明听见他说,要了一些活血的外敷药来着……
小丫鬟正疑惑,对上了薛平阳那双好看的眸子,薄面忽然一烫,慌张别开眼去。
许是她听错了。
人家薛公子才富五车,又生得这般好看,怎会犯这么简单的错误。
到了郑国公府,郑景林回了自己的屋子,进了屋看见了秋巧在,他立刻丧着脸走了过去,将自己带着伤口的脸凑到了秋巧的面前。
秋巧坐在榻上缝着一块帕子,看见了郑景林过来也没抬眼,专心地缝着帕子上的竹叶。
郑景林心头大为不悦:“绣绣绣,就知道绣东西,你夫君被人打伤了,也不抬眼看看。”
秋巧闻言慌忙把手上的针线放下,看清了郑景林的那张脸,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紧接着她的眼眶便有些发红:“爷这是怎了?怎出去了一趟就把自己搞成了这种样子?”
秋巧这幅紧张关切的模样倒是让薛平阳颇为受用,他往秋巧坐的地方挤了挤,将秋巧小小的身子半抱到了自己的腿上:“还不是那个该死的唐尧!”
郑景林咬牙切齿:“还有程家的二夫人和程祈宁,没一个良善的。”
从郑景林的口中听见了“程”字,秋巧的身子忽然僵了僵。
看着秋巧垂头丧气的样子,郑景林忽然顿住:“秋巧可是不喜欢听我说程家人的坏话?”
秋巧点了点头:“这是妾身伺候过的主子家,虽说妾身亲自伺候的表姑娘常为难妾身,但是二房的人对当初还是奴婢的妾身却是极好的。”
想到了当初程祈君送她的银子,秋巧心里头更是一阵温热,程祈君既然对她有恩,她便想好了要在给自己报仇的同时,帮程祈君守护住他在乎的东西。
秋巧想着,泪水便攀上了眼眶,娇娇怯怯的模样惹得郑景林一阵心疼:“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既然她们对你有恩,那我也就勉强不说他们了罢!”
秋巧忽又想到了什么,紧张地拽住了郑景林的衣袖,小声道:“爷,爷莫不是……还喜欢着程二姑娘?”
郑景林微微一愣,若说他现在不觊觎程祈宁的美色,那是假的,可是再看看怀里头紧张不已的小人儿,郑景林笑了笑:“瞎想些什么,爷现在有你就够了。”
秋巧稍微有些安心,仍是不放心地嘱咐道:“那爷可要记着现在说的话,莫要去招惹程二姑娘。”
程祈君对他这个妹妹的爱护她都看在眼里,若是程祈宁出了事,程祈君定然不快乐。
郑景林倒是喜欢极了秋巧这种既有些害怕他离开,又霸道地占着他的态度,喜滋滋地捏了捏秋巧的小鼻尖:“都依你。”
他忽然又“嘶”了一声:“好秋巧,你快帮我身上敷一些药,我今日身上又添了新伤了。”
秋巧赶紧站到了地上,派小丫鬟去取了药来给郑景林敷上。
郑景林背对着秋巧,趴在榻上,他看不见秋巧的脸,自然也就看不见秋巧目光中对他的厌恶与浓浓恨意,感受着秋巧替他敷药的那股合适的力道,郑景林感叹了句:“我倒是幸运,碰上了你。”
秋巧冷冷笑笑,等到他真的看清了她,不知还会不会觉得自己幸运。
……
程祈宁与赵氏一起坐在马车里面,外面有唐尧赶车,马车里面倒是感受不到丝毫的颠簸。
赵氏的心里仍有余怒,气恨到牙根痒,握着程祈宁的手同程祈宁说着话:“念念,若不是那时候你祖父拦着,你爹爹和我一早便要让这郑国公的义子到监狱去了。”
程祈宁自然也知道这么一回事。
她垂下眼睑,显得有些怏怏不乐:“祖父的心里……我似乎是不及他的那些朋友重要的。”
那时候知道了祖父为了郑国公包庇郑景林,程祈宁便觉得自己有些心寒。
赵氏看着程祈宁这般怏怏不乐的模样,心尖泛起了一阵心疼,将程祈宁揽到了自己的怀里:“念念莫要将这件事情记挂在自己的心上,你要记得爹爹娘亲,还有你的哥哥,都是以你为重的。”
程祈宁倒是不曾因为自己祖父对她的淡漠觉得有多受伤,只是心里头不舒服是一定的,也更担心起了母亲与唐尧所说定要让郑景林下狱的事情能不能成。
毕竟看祖父这个样子,和郑国公的关系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反而都排在次要的位置。
将自己心中疑惑问了出来,赵氏也是沉下了脸,心里不是十分的有把握。
外面的唐尧虽在赶车,但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将赵氏与程祈宁的谈话听去了许多,听她们屡次叹气东宁侯来,唐尧的眉心也拢起了不悦。
东宁侯似乎真的算不上是一位好长辈。
上一世在苏老太太六十宴会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东宁侯的第一反应不是安慰自己的孙女儿,反而是迅速地做出了要让程祈宁入宫的决定。
之后也并没有花太大的力气彻查此事,让人觉得他对自己的孙女儿十分不在意。
只是若是他没记错,东宁侯还有三四年便离世了。
他是在苏老太太离世的当天下去,趴在苏老太太床头,牵着苏老太太的手溘然长逝的。
这样的一个人,倒是矛盾,对自己的发妻看起来倒是深情,对自己的后辈们却实在是无情。
到了东宁侯府,一顶小轿在正门处等着,程祈宁与赵氏坐到了小轿里头,四个年轻的仆人抬起了小轿往垂花门那边走,而唐尧就跟在小轿的后头。
一直到了垂花门这边,赵氏与程祈宁下了轿,赵氏看着唐尧带着一层薄汗的脸,心里头有些过意不去:“今日,当真是麻烦世子了。”
唐尧只是淡淡笑笑:“无妨。”
他看了眼赵氏,又问:“二爷现在可是在府中?”
赵氏点头:“这个时辰,约莫着他正在书房那边,怎着?世子想要找我家老爷?”
唐尧点了点头:“晚辈想要找程二爷商量些事情。”
韶京当中有关程子颐和程祈宁的那些流言,他前世的时候不是没听过,可惜前世那时候他当真只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也没有什么可用的人手,想查这件事却是无从查起,到最后也不知道散布谣言的幕后主使是谁。
这个流言,再加上那时候程祈宁在苏老太太的六十寿宴上出的那件事,被有心人刻意渲染,彻底抹黑了程祈宁的名声,才会导致程祈宁入宫当日,被人污蔑,被人把大楚皇帝的死归咎在了她的身上。
这件事一直被唐尧记挂在心上,他查了很久,后来在程祈宁死后,他终于找到了点头绪,可是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所以现在的他才从程子颐的口中知道一些事情。
赵氏听完了唐尧的话,赶紧叫来了一个小厮,将唐尧带到了程子颐的书房去了。
程子颐的书房很是宽敞,三面墙壁上都挂着巨大的画幅,博古架上更是堆满了画轴,而程子颐正坐在红木螺钿细的方桌后面,拿着一把比小指还要细小的刻刀,面前堆满了桃核。
唐尧上前行礼:“晚辈见过二爷。”
程子颐放下了手中刻刀,示意唐尧坐下:“世子前来找我,不知是有何事?”
唐尧却是视线从桌上的那些桃核与一幅巴掌大的画上划过,见那画上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唐尧笑问:“晚辈可否问一句,您这莫不是在给女儿做些生辰礼物?”
他与程祈宁都属虎。
程子颐淡淡挑眉:“竟是让世子给看出来了,的确是在为小女准备生辰礼物,离她的生日也没几个月了。”
“还有三个月零两天。”唐尧笑笑,又挠挠头,像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她比我小了十二天,那时候我俩的抓阄宴还是一块儿办的呢。”
“这倒是没错。”程子颐温和笑着看着面前的少年,离开韶京的时候,唐尧与自己的女儿都还是半大不大的两只小团子,到了现在倒都长大了,倒是韶光易逝,“世子来这找我有何事,便直接说了吧。”
唐尧眉间温柔的笑意收敛了去,面容多了分冷肃,忽然再度站起身来,抱拳拱手:“还望二爷能够先原谅晚辈的冒昧。”
见向来自在随性的小少年现在这般郑重,程子颐面上温和的笑也收了起来,他站起身:“但说无妨。”
……
屋子外头,程祈宁正蹲在窗棂下听着呢,身边的春秀突然开始嘀嘀咕咕:“姑娘,我们这样不好吧?”
程祈宁睨了她一眼,顺便挪了挪脚松散了松散因为蹲着而有些泛僵的身子:“我藏在自家的窗户下面,哪有什么不好的?”
一边将耳朵又往窗边贴近了些,小声训斥春秀道:“你先莫要说话,我都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了。”
春秀紧接着噤了声。
程祈宁继续贴着窗户偷听着里面的话,方才在垂花门同唐尧别过,她见唐尧脸上的神情太过沉重,觉得这和唐尧平日里的恣意与轻松实在不相称,唐尧又说要来找她爹爹,心中实在好奇,便到了此处偷偷听上一句两句。
听着听着更觉得有些不对劲,唐尧似乎在说什么……皇后娘娘?
“姑娘……”春秀又开始叫她了,程祈宁摆摆手,“先莫要说话,等我听完了再说。”
“念念。”唐尧哭笑不得得看着蹲在窗下,愈发显得小小一团的程祈宁。
程祈宁被这道熟悉的声音吓了一跳,飞快站起身来。
她的脑袋上方是打开的槅扇,眼看着脑袋要往槅扇上碰去,唐尧飞快地伸出手来护住了她的脑袋。
虽说有唐尧的手给挡着,但是程祈宁还是感觉到了痛。
春秀在一旁看着着急,赶紧上前将自家姑娘拉了出来。
程祈宁揉着脑袋,看着负手站在她面前的唐尧:“我……”
唐尧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略有些调侃的意味:“念念若是想听,直接来问我,我又不会瞒着你什么,非要在窗下偷听,蹲着累不累?”
程祈宁的小脸儿上浮上了羞愧的红晕,若不是知道里面的唐尧,她也不会来偷听。
自打被唐尧表白之后,她总觉得自己在面对唐尧的时候怪怪的,自在不起来,和别人提起唐尧的时候也觉得心里头乱糟糟的,若是今日和她爹爹谈话的是旁人,那她自然不会来偷听,只会在那人走后,直接去问爹爹。
程子颐在书房里也听到了外面的响动,走出书房来,见自己的女儿正脸红地垂首站在那儿,再看了眼负手站在女儿身侧的唐尧,皱了皱眉,走了过去。
“念念怎么在这里?”程子颐问道。
程祈宁有些不好意识开口,直接同爹爹说她是在这儿偷听……
这还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有这么窘迫的时候。
唐尧笑笑,侧过身来对程子颐说道:“方才晚辈同您告别,出了书房之后便瞧见了念念刚走到这儿。”
程子颐半信半疑,他看着自己女儿现在低着头像是娇羞的模样,再看看唐尧脸上的笑容,就觉得自己的心里头有些不舒服。
说起来,女儿似乎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
程祈宁听见唐尧扯谎帮她解释,抬起眼来望向了唐尧,却忽然看到了唐尧背在身后的手。
他那手背上带着一条红痕,这红痕处似乎还微微肿了起来。
又瞥了一眼窗棂,程祈宁忽然想通了什么,咬了咬唇。
唐尧他这是为了护着她的脑袋不被槅扇打到,自己用手去撞到了槅扇了。
那时候她隔着他的手掌都还觉得脑袋有点疼,那他的手……
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唐尧侧头,见程祈宁似乎在看他的手,赶紧又将手收了回来,将手置在程祈宁的视线察觉不到的身侧。
这下子倒是让程子颐看清了唐尧手背上的伤,他拧眉:“世子的手……”
唐尧见瞒不过了,抿了抿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是我自己不小心,碰到墙了。”
他对上了程祈宁有些愧疚的目光,赶紧安慰她道:“这点伤无妨。”
当真是不想从她的眼中看到歉意。
“要找大夫看看。”程祈宁与他异口同声。
唐尧微微挑了挑眉,忽然又觉得被这样关心也不错。
“春秀,你去将府内的刘大夫叫来。”怕唐尧不听话,程祈宁立刻吩咐自己身边的丫鬟春秀。
唐尧毕竟是因为她受了伤,他做出这幅满不在乎的样子,反而让她更觉得过意不去。
程子颐这时也负手在一旁站着,看着自己女儿着急去让小丫鬟叫大夫来的场景,方才他心中不舒服的感觉更甚一层。
再看看唐尧,似乎也不那么顺眼了起来。
等到了大夫过来,看了唐尧的伤势,说了唐尧的伤势不重,就只开了些外敷的药。
大夫一走,唐尧就冲着站在身边的程祈宁露出了笑容:“怎样,我说无妨便是无妨,我的身子骨一向健壮。”
想到当初在建威将军府的时候,不过淋了场雨便生了病,唐尧还有些耿耿于怀,若不是那一阵程祈宁不理他,他也不至于郁闷到好久未曾好眠过,也不至于只淋了点小雨便生了病。
程祈宁别开眼,不去看唐尧那双亮闪闪的眸子,她问道:“你说愿意把你同我爹爹说的那些话告诉我,那你现在告诉我,你同我爹爹说了些什么?”
唐尧微微一愣,之后又漫不经心地笑道:“说说要怎么收拾郑景林。”
有些事情他还不舍得让她知道。
“不对。”程祈宁定定地看着唐尧,“我明明听见了你们在说皇后娘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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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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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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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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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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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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