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慎时在雅间里小憩起来之后,便吩咐殷红豆收拾东西,回庄子上去住几天。
秦氏多疑,在长兴侯府里虽未敢看傅慎时的腿,事后未必不会生疑,待她闲下来之后,恐怕会悄悄派人到庄子上来看一看。
以防万一,傅慎时这些日还是回庄子上去住得好,而且庄子上比赌坊舒服,于他的腿而言更有益处。
主仆三人一道上了汪先生替傅慎时新制的马车,新车宽敞舒适,轮椅上下方便,花费了上百两银子,车夫正是王武本人,他身强体壮,驾车稳妥,而且由他驾车,傅慎时不至于暴露行踪。
马车后面除了放着傅慎时日常用的东西,还有厚厚的账本。赌坊和其他铺子已经开业近一个月,这次回庄子上,殷红豆也不能闲着,总完了账,傅六还要与汪先生一道,拿盈利来的银子做其他打算。
马车在天黑之前出了出了城,到庄子上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赌坊里一楼有王文和馆里的兄弟,二楼有汪先生,王武夜里就宿在庄上的院子里,供傅慎时差遣。
一行人回了庄上,廖妈妈立刻就赶进后院伺候,问傅慎时的腿好不好。
傅慎时说了句“好”,便问廖妈妈:“长兴侯府里可有人来过?”
廖妈妈神色一慌,她以为傅慎时开始惦记家了,眨了眨眼睛,“嗯”了半天才小心翼翼道:“马上就腊月了,夫人估摸着正忙,等过几天夫人总有来看您的。”
她仔细地打量着傅慎时,但见他脸上没有失望和伤心之色,才微松了口气。
傅慎时也察觉到了廖妈妈语气里淡淡的揣摩之意,便道:“无妨,没人来也清净。天色不早了,廖妈妈回去歇着吧。”
廖妈妈笑了一下,回前院倒座房,让儿子媳妇烧水送过来。
夜里傅慎时洗漱过了,盖着厚厚的毛毡毯子,抱着手炉,坐在同脚盆旁边,点灯夜读。
殷红豆在跨院里洗了澡,便抱着厚厚的被子到了卧室,铺在屏风外的小榻上。
时砚在另一间跨院里洗澡,眼下内室只有傅慎时与殷红豆二人。
两人隔着一扇苏绣的屏风,灯火昏黄摇曳,透过柔暖的烛火,能看见彼此大概的轮廓。
殷红豆披着衣裳,抱着两个热水袋子走到傅慎时的床边,扔进去给他暖床。
傅慎时没由来冷了脸,便使唤道:“过来给我倒杯茶。”
殷红豆提起脚盆里暖着的热茶,倒了一杯给傅慎时,她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他还跟她因为孙七的事儿较劲儿呢。Χiυmъ.cοΜ
劝退孙七之法,殷红豆越是想问,傅慎时越是不说,她真不问了,他又不乐意。
殷红豆到底是个做丫鬟的,自然要拿捏好傅慎时的心意,她便坐在铜盆旁边的小杌子上,烤着火,仰脸笑道:“六爷,奴婢智不及您,您就告诉奴婢,您到底是怎么让汪先生劝走孙七爷的吧?”
傅慎时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两分,他放下书,挑着眼尾瞧了殷红豆一眼,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道:“乔三的话,你可还记得?”
殷红豆点了点头,道:“大概记得。”
“那船虽然沉了,却并非没有活口。孙七做了件蠢事,受他父兄责骂这句话你听出来什么了?”
殷红豆拧眉琢磨着,道:“也就是说,沉船之事,虽然人物俱毁,但不是没有突破口,还有一个活人,而孙七的父兄已经找到了这个活人?”
傅慎时微微颔首,道:“走.私之事,只是船上的普通活人还不足以定朝中二品大员的罪,一般人就算是活着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殷红豆反应过来,道:“而且乔三既提了这个活口,必然是双方都紧盯着的人,那这个重要的活口,是不是身上还带着重要的物证?比如账册一类?”
“不错,也唯有账册、名册这样的要紧东西留在活口手上,才会令两党之人全力追击。其他的呢,你还能看出什么?”
殷红豆思忖片刻,咬了咬唇,道:“孙七做了蠢事……他不会是把这个活口给弄死了吧?”
傅慎时摇摇头,道:“若是孙七弄死了这个活口,前提是他能抓到这个活口,若是孙家人抓到了,根本不会落到孙七手上。”
“那就是要抓,但是没抓到,又被孙七给打草惊蛇吓跑了?!”
“差不多是这样,不过是事情并非没有回旋余地,所以他父兄才责骂他,否则他就没有机会到赌坊来发泄了。”
殷红豆抬眸问道:“什么回旋余地?”
傅慎时右臂微曲,搁在炕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殷红豆。
殷红豆从下往上看,似乎瞧见他的嘴角是向上稍弯,带着浅浅的笑意,再看他的眼眸,星子漆黑,奕奕有神。
他道:“大皇子既要船沉,便没打算留下活口,结果整艘船还剩下一个活口,并且带着证物,你说大皇子党.人还会留他吗?或者他还敢信大皇子吗?”
她答:“不会,不敢。所以他只能想法子投奔二皇子的人,他知道孙家归于二皇子麾下,便想尽法子去投奔孙家。船不是到京的时候沉的,而是在路上沉的,那他一路从扬州来京城,也很不容易啊!”
两党相争,除了争京城之地,更会在其余州府布下棋子,双方明争暗斗,势力遍布各地,一个带着证据的人证从扬州跑回京城,只怕是胆颤惊心、风餐露宿、夜不敢寐,估计还不到京城,都得吓疯了。
殷红豆稍加推敲,就瞪着眼睛道:“孙七这傻子,不会亲自前去捉人,把人给吓跑了吧?!”
傅慎时道:“估摸着是吧,他如何捉人我不知,不过打草惊蛇是肯定的。”
所以纨绔子突然之间要发奋干大事业,那是绝对要完犊子的。
殷红豆眸光发亮,笑问道:“六爷说还有解决之法,又是什么法子?”
“你想呢?”傅慎时反问殷红豆。
他声音很轻,像猫咪扬尾巴一扫,拂过耳廓,令人耳朵发痒。
“想不出来。”殷红豆抱着手臂,实诚地摇摇头,她的确想不出来。
傅慎时扫了她一眼,端起温热的茶杯,道:“大皇子要逼他现身,只能利诱,不能威逼,二皇子要逼他现身,利诱的效果,却没有威逼好。”
殷红豆拧着眉头,还未明白是怎么个“威逼”之法。
傅慎时拿起书敲在殷红豆的脑袋上,佯怒训斥道:“平日里的机灵劲儿哪儿去了?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不明白?”
殷红豆本来不明白,被傅慎时这么一敲,登时明白过来,她摸着脑袋,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张着嘴巴道:“您是说,让孙七散布谣言?告诉大皇子的人,那人证已经有意投诚,交出了部分证据。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但凡人证一现身大皇子的人绝对会杀了他。他便只有投靠孙家这一条选择!”
傅慎时“嗯”了一声,尾音拖得有些长,他抿了口清香的茶,道:“不算笨。孙七听了我的法子,还不飞奔出去散布消息,哪里有功夫还跟吏部尚书的儿子吵架。”
殷红豆眨了眨眼,乔三就给出了那么点信息量,傅慎时竟然能推理出这么多东西,并且想出应对办法,看来他不止是饱读诗书,而且能够学以致用啊。
傅慎时低头瞥去,但见殷红豆眼睛里透着些许灼热的光,他嘴角一抿,压着笑意。
主仆二人静静地待了一阵,傅慎时渴了,又叫殷红豆添茶。
殷红豆道:“六爷,夜里喝多了茶水不好吧?”
傅慎时睨她一眼,道:“怎么这般啰嗦?”
殷红豆添了热茶,心里直嘀咕,她这不是都满足了他展现聪明才智的意愿了吗,他怎么还不满意?
难道还遗漏了什么?
殷红豆灵光一闪,放下茶杯便自觉的走到床边,脱了鞋子,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不就是暖床嘛,她就当是免费享受一场好了。
殷红豆缩进被子里,瑟瑟发抖一阵,暖和起来之后,便紧紧地裹着被子,在被子里钻来钻去,像一条在风中拂动的狗尾巴草。
傅慎时瞧过去,殷红豆整个身体都在被子里,只有圆溜溜黑漆漆的脑袋露在外面,她头发松散地束着,落在白净的脸侧和光洁的额上,她下巴磕在床沿上,微微鼓着脸,一双点漆眸子,莹润亮泽,直直地朝他看过来。
睡没个睡相。
他撇开脸,继续看书,余光却往被子那边看。
她到底还是心甘情愿替他暖床了。
殷红豆已经把被子躺暖和了,她的脸颊贴在床上,小脸挤得肉嘟嘟的,她歪着脑袋,道:“六爷,奴婢这回可是洗净过的,没有弄脏您的床!”
傅慎时没搭理她。
殷红豆眼珠子上翻,吹着额边碎发,嘟囔着道:“六爷,床上暖和了,您要就寝吗?”
茶也倒了,床也暖了,总该不折腾她了吧?
正好时砚洗漱完了进来。
傅慎时放下手里的书,淡声道:“你出去吧。”
冬天的夜里,殷红豆躺在舒服的被窝里还有些恋恋不舍。
傅慎时抓住了她眼里的难舍之情,和她之前死活不情愿替他暖床的样子判若两人,他眼尾挑了挑,闪出一丝笑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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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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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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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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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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