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烦我,所以,收起你那不耐烦的眼神儿吧。”祁修径直走到桌前,坐进椅子里。
阿柔站在一旁:“那你又回来干嘛?”
祁修沉默了一会儿:“我来和你说谢妃的事情。”
阿柔翻个白眼:“跟我说的着吗?”
“谁让你招她来着?”祁修还有脾气了。
“你……”阿柔瞪眼,想说,你要是不来,我闲的招惹她。
但是,祁修并没有给她说下去的机会:“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你再开口?”
“好吧。”阿柔走到桌子另一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祁修拿着桌上的空杯子顿了顿,示意阿柔,他的杯子还空着。
阿柔自思不是那小气的人,于是提壶也给他倒了一杯。
两人分坐桌子两旁,各自捧着茶慢慢啜着,乍然看去,好一副岁月静好。
好一会儿,祁修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谢妃这里有些糊涂了。”
阿柔却信自己听的很清楚,而且每一个字都知道什么意思,但偏偏连起来她就没办法理解。于是追问道:“什么叫这里有些糊涂了?”
祁修翻了翻眼皮:“亏你还是吕老爷子的徒弟,这种事情也要问。就不怕被人听见,笑掉大牙。”m.χIùmЬ.CǒM
阿柔瞪眼想跟他吵。好好的,他东拉西扯什么吕老爷子干啥?但随即,她便觉得索然无味了。
祁修一向尖酸刻薄,她是知道的。既然早就知道了,又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见阿柔张了张嘴,却又忽然闭上了,祁修有些意外:“怎么,无话可说了?”
阿柔低头喝茶。
祁修的唇线下意识崩成了一条直线,同时肩膀挺直起来。他内里是个很骄傲的人,别人的无视显然是对他很大的刺激。
阿柔以为他肯定会甩袖而去。谁知祁修接下来的动作,也令她意外了一把。
他竟然松弛了浑身的紧绷,同样捧起茶杯来喝茶。
不知不觉,两人又较劲一般,你一杯,我一杯,将茶壶里的水喝了个干净。
阿柔灌了一肚子水,小腹憋胀,于是站起来准备去方便一下。
“你干嘛去?”祁修看向她。
“上茅房。”
祁修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有病。”阿柔转身准备走,祁修起身跟了过来。
阿柔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祁修一本正经道:“我也去茅房,不行啊?”
阿柔真是服他了,伸手道:“过门便是客,你先前。”
“这个就不用客气了吧?不然一起啊?”
阿柔一脑门儿黑线看着他。
祁修指着她的鼻子:“你想哪儿去了?你思想怎么那么龌龊?我说的一起,是一起走。”
好吧,阿柔承认,她思想龌龊了。
南国富贵人家大多还是用净桶的多,像阿柔这样喜欢蹲坑的奇葩,绝无仅有。没办法,农家要沤肥啊,啥都不能浪费。
“谢妃……”祁修的声音忽然从茅房外传来,把阿柔给震了一惊。
“你不嫌这里味儿大啊?”
“吃五谷杂粮的,谁还能离开这轮回之所?”
“那你也等我出去再说,也不怕把你的谢妃给染臭了。”
“好。”祁修不再出声。
阿柔整理好衣服,以为他先离开了,谁知一开茅房门。只见祁修那个骚包的货,正靠在茅房前的一棵小树上,两眼望天,不知道在想什么想的正出神。
听见阿柔的脚步声,他才回过神来:“你这里真好,清净。”
阿柔略带讽刺的一笑:“不清静都是自己找的。”说着,她忽然就想起自己儿子萧国恒,若非萧国恒贪慕新欢,也不会造成现在妻儿离散。
她那颗老母亲的心啊,当真是无奈又无助。
于是长长叹息了一声。
“想到了什么?”祁修等着阿柔过去之后,才开始迈开步子。两人信步而行,仿佛闲庭信步。
阿柔道:“我那不争气的儿子。”
祁修一愣,随即恍然:“是恒儿吧?”
这一声恒儿,从他口中唤出来太过自然。自然的,让人仿佛觉得,他和萧国恒关系亲厚一般。
“怎么,我猜错了?”祁修看向阿柔:“难不成,你刚刚想起的是十三?”
提起祁十三,阿柔无疑是愧疚的,但她确实很少想起他来。
有时候午夜梦回,她完全没有那种儿子找回来了,骨肉重逢的感觉。心里缺失的那一块,仍旧空荡荡,凉飕飕。
看见阿柔目中的落寞,祁修目中也露出些许惭愧:“是我的错,让你和十三错过了很多。”他顿了顿:“其实,我以为你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阿柔明白,她身为母亲,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根本就没有理由去责怪旁人,但她还是忍不住责怪起祁修。
只因为,他是十三的父亲,他明明早就寻回了十三,却瞒着她这个孩子的母亲。
祁修迟疑道:“我以为……”看得出他很想把底下的话说出来,但最终他选择了咽下,说道:“我以为吕老爷子一定会告诉你的。因为他老人家一直说,你肯定不知道十三找回来了。”
阿柔恍惚间忆起,她途经红叶谷的时候,吕老爷子确实提过,有件事要告诉她。可是后来阴差阳错叉开了,吕老爷子再也没有机会说,阿柔也失去了早些知道祁十三就是自己儿子的机会。
她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原来老爷子是知道的。”
祁修点头,犹豫了一下:“马良辰也知道。”
“马……”阿柔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住了一般,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哥哥也是知道的吗?”
自西邦黔安郡的天湖边一别之后,阿柔便再没有见过马良辰。但她知道,他一直都在。如果他想要告诉自己什么消息,真的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他一直没说。提都没提过。
阿柔感觉双腿有些难以支持自己躯体。她扶住走廊上的栏杆,将身依靠在上面,然后滑到坐板上。
祁修站在她身旁,默默的不说话。
好一会儿阿柔才缓过来,抬起头:“天不早了,你还不走么?”
祁修道:“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那么讨厌我?”
“因为……”阿柔忽然发现,此刻她竟然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回答祁修了。
若说因为他是南国人,马良辰也是南国人,她的儿子祁十三,也是南国人。
那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其他还能是什么呢?
她搜索枯肠,竟然一无所获。忽然想起风意的口头禅,我长的好看。
于是,阿柔抬头看向祁修:“因为你长的不好看。”话毕,她都想抽自己个大嘴巴。
祁修这个人,不独皮囊很好,风流天成,而且骨子里带着些骄傲。自有一番独特的气质。若说他长的不好看,实在有些打嘴。
祁修闻言,却愣了一下:“那谁长的好看?”
阿柔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转而道:“你不是想说你的谢妃吗?”
祁修闻言,又凝神片刻:“此时想来,却又无话可说了。”
阿柔摇头:“要说的是你,无话可说的也是你。”
祁修道:“我其实一肚子的话。原来是无处诉说,这时是真的一句也想不起来。大约是老了的缘故吧。素日里,就算身边人来人往,也总是觉得孤独。”
阿柔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祁修虽然妃妾众多,但到了这把年纪,却只有两个孩子。一个是祁十三,另一个是慢吞吞的祁宁。
人老了,求的便是儿孙绕膝。可祁修显然没有这个福分。他除了一大帮大小老婆之外,根本就捞不着儿孙的边。
“你那是什么眼神儿?我又不是要饭的,你干嘛用那种目光看着我?”
阿柔忽然对他升起一丝同情来:“你有事没事往我这里跑,其实是想找我孙子,孙女玩儿对不对?”
“对个头。”祁修甩袖便走。
阿柔以为自己猜对了,才引得祁修恼羞成怒,于是追着他道:“你就算来找他们玩儿,也是没什么的。人老了,哪有不喜欢小孩儿的,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看你可怜,我大方一点儿,借给你玩儿就是了。”
正疾步而行的祁修忽然停住脚步,迅速转身,指着阿柔:“你给我闭嘴。”
阿柔正走的飞快,冷不防他回忽然停下。一时没刹住,直冲冲撞进了他的怀里。
这一下撞的可不轻,鼻子生疼眼眶发酸。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忽然被祁修整个儿紧紧箍在了怀里:“我是为你而来。”
他声音很低,气息不稳,语气急促:“你别再气我了好不好。我是因为你才来,因为你,因为你,因为你。”
“你疯了。”阿柔挣扎了两下,根本挣扎不动,索性放弃:“我看不是谢妃脑袋有问题,是你脑袋有问题。”
好一会儿,祁修的情绪才平复下来,松开阿柔:“你在吃醋吗?”
“吃你个头。”阿柔转身便走。
祁修跟在她身后:“你知道的,我娶谢妃是身不由己。当时,我们明着是奉旨就蕃,可是谁都知道,我们其实是被朝廷扫地出门。
咱们初到宣平府,人生地不熟。除了随身的盘缠一无所有。那么多的灾民,安置起来都是要银子的。”
阿柔猛然想起,当年祁修府里的账面上,原来是有银子的。可是后来,灾民安置妥善之后,阿柔在看那帐的时候,上头亏空着三千多两。
虽然后来,她猜测那些亏空是用来安置灾民了,但是远没有亲耳听到祁修说出来感触深。
“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难道你竟不相信我么?难道你也一直以为,那些银子是我拿去花天酒地了?”祁修目中竟然露出受伤的神色。仿佛只要阿柔敢点头,他立刻就能崩溃了一般。
“那倒不是。”
祁修明显的舒了一口气:“我和齐献是不一样的。”
阿柔心头一震,不知道祁修为什么会忽然提起那个人。
“你果然还是对他有感情的。”祁修道:“如果他知道,恐怕倾尽全力也要来争。”
阿柔其实很久没有见过齐献,也没有想起他了。此时提起来,她不由问道:“他还好吗?”
“你问谁呢?他好不好,不是你最清楚么?”祁修说着,将手去袖筒里摸出一物,放在掌心伸在她的面前。
阿柔略略垂目,几乎都不用仔细看,就明白那是一粒她亲手炼制的丹药,用来压制齐献体内毒素的。
这么多年,无论她身在西邦还是东廷,无论她苦累还是安乐,她都没有间断过炼制这种丹药。这几乎已经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见阿柔没有否认,祁修问道:“你知道这颗药丸,我从哪里得来的吗?”
阿柔眼皮一挑。她以为这粒药丸,只不过是她新近炼制的其中一粒。
却见祁修轻轻摇头:“这是齐献给我的。”
他望着那药丸:“我和齐献登城相会之时,他给我的。因为这粒药丸,我让出了本已经到手的登城。将羊牢关,归还给了北国。”
他顿了顿,看看向阿柔:“因为那是你的故土,你的家乡。我以为,我把它归还给你,你便会原谅我。”
提起故土,阿柔便满腹辛酸:“唉……”
祁修望着她:“阿柔,你就当真对我,没有一些儿的情谊么?”
阿柔点头:“大约是的。”
“为什么?”这已经是祁修今天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阿柔依旧无法回答。
祁修将那粒药丸攥在掌心中,在走廊中转了半圈,忽然抬手将那药丸扔了出去,沉声道:“阿柔,给我一个机会,我们从头来过吧。”
阿柔摇头:“我们从没有开始过。”
祁修忽然毫无预兆的暴怒起来:“你不要逼我。别以为你拿齐献做眼障,我就真的不知道你的心思。”
阿柔心头一惊,还好多年的身在高位,令她练就一身封乱不惊的本领。她静静的直视着祁修:“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但是,尽管如此,她心头依然忐忑,甚至慌乱。
祁修虽然退位,但是想要为难谁,还不是小菜一碟?
为了掩饰自己心头的慌然,她转身便走。
“是马啸,马良辰……”祁修望着她的背影,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将压抑在心头的那句话吼了出来。
阿柔急行的脚步猛然顿住,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猛然转身,冲着祁修气急败坏的大喊:“你胡说八道。”
连她自己都没发觉,此刻她满眼的杀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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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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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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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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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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