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睁大眼睛望着孙氏,她无论如何不敢想,这个父兄俱亡,身在后宅孤立无援的妇人,竟然能在丈夫眼皮底下将他养了一年的孩子藏起来。
孙氏看出她眼中的惊诧,继续写道“窃子者,另有其人,与妾无干。妾恰巧知道令公子下落罢了。”
阿柔嘴唇翕动“要我怎么做”
孙氏笑道“人是铁饭是钢。吃饱穿暖,欢欢喜喜的才是正理。”
阿柔恍然,怪不得她说这件事关乎她丈夫的荣辱。她的丈夫不正是齐献么。明日那场婚事,关乎齐献在登城的声威。不管私下里这夫妻二人的关系如何,在外人看来,他们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阿柔有些佩服这孙氏,当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中丈夫,闺中豪杰。齐献那样对她,她全然没有一点儿深闺怨妇的样子,反而能够冷静的审时度势。这样的胸怀,绝非一般人所能有的。
她坐起身,抖擞精神将孙氏手中的羹汤一饮而尽。
孙氏笑道“这才对吗。你放心,薛家是忠良门庭,那老夫人我见过,是极好相处的。”说着向阿柔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要走了。
阿柔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齐献从外头进来,冷着脸色向孙氏道“你若是没有旁的事,就退下吧。”
孙氏福身“是,妾身谨遵王爷之命。”说完放下手中的碗走了。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阿柔才省过来。孙氏是彻底把齐献给琢磨透了啊,连他什么时候不耐烦起来,要赶她走,她都一清二楚。这样的功夫,阿柔自思连一半都做不到。也怪不得她和齐献没有缘分了。
齐献看了一眼空了的汤碗,重新盛了一碗过来,捏着调羹喂阿柔。
阿柔略略别开头“饱了。”
齐献将那勺汤羹放进自己口中“她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左不过女儿家的私房话,你也要听么”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听。”
阿柔略略掀起眼皮“她说,我还年轻,孩子可以再生。倘若丢了一个,可以再生两个。要是两个都丢了,那就生四个”
齐献要是听不出阿柔这是故意气他的话,他就真是傻子了。但是,他明知道这是故意气他的,他还是忍不住生气,差一点儿将手中的汤碗摔在地上,不过最后他堪堪忍住了,端起那碗,泄愤一般一口气将碗里的汤羹吃个精光。
不知是肚子里有了食物身上就会暖和,还是阿柔的错觉。她总觉的胃里仿佛有疑团火。那火越来越旺,渐渐的蔓延向四肢百骸。将她整个人烘烤的暖洋洋,软绵绵的,说不出的舒服。
“嗯”她无意识的低哼了一声。
“何在,何在”一个飘渺的声音传来,那样的好听。
她睁开醺醺若醉的眼睛,只见少年如玉,近在咫尺。她也仿佛回到那十几岁时候的时光,向那心中的人儿懒懒伸出一只手,娇憨憨唤了一声“公子”Χiυmъ.cοΜ
齐献望着眼前春意朦胧,媚态横流的阿柔,心头先是一阵荡漾,但旋即就察觉出不对劲来。因为他的胸中,此刻也仿佛有一团火炽烈的燃烧起来,火势之凶猛,几乎瞬间就要将他的理智烧光。若是换了常人,只怕就此沉迷在眼前朝思暮想的春光之中,溺毙不能自拔。
但是,对于自幼在危机中长大的齐献来说,这种失控的感觉恰恰是他不能承受的。不管在什么情况这下,他都不会容忍自己失去理智。他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然后接着呼唤阿柔,试图把她唤醒。
但是,他的努力最终只是徒劳。面对心上之人,能把持的住能有几人
他知道,倘若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仓惶的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来人。”
侍女们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听命。
齐献咬着牙吩咐“好好值夜,莫让不相干的人进屋。”
侍女们连忙应承。
齐献已然觉得浑身如同滚油泼浇一般难受。这样明显的手段,他自然会想到是孙氏在汤羹中做了手脚。急步下了台阶,冲进孙氏暂时居住的偏殿之中,也不管旁边的侍女和婆子,一把卡住孙氏的脖子,将她连拖带拽扔在了床榻之中,纵身扑了过去。
孙氏一看齐献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的本意并非为自己争宠。她深知自己不得齐献欢心,只是想要成全他和阿柔,换取自己日后在后宅中的依仗。
只是,她虽然年长未嫁。在闺中长到快三十岁,但是却并没有尝过担惊受怕的滋味,无论如何不会明白一个在危境中长大的人在乎的是什么。
于昏沉中几度沉浮的阿柔,并不知道偏殿之中的疾风骤雨。她身体亏空的太厉害,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将养起来的。孙氏本意只是想推波助澜,并不敢不择手段的下猛药。所以,这些东西的药效,对于常人来说或许难以抵挡,但是对于阿柔来说,反而因祸得福。那药效运行起来,令她周身血脉前所未有的焕发了活力。
体弱的人大多畏寒,睡眠不好。再加上阿柔刚刚受到的对于孩子的,得而复失的打击。若是没有非常手段,就算她自己想要好好睡一觉都很难很难。现在可好,阴差阳错的。她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阴差阳错做了个旖旎的好梦,前所未有的睡了一个好觉。
一觉醒来,虽然汗湿了被褥,但是神色明显的好了很多。她心里又知道了孩子无事,紧揪的心略略放松,整个人都显得精神起来。
来为她梳妆的喜婆子们其实早已恭候在殿外,但是因为齐献昨夜的吩咐,那些侍女们不敢放那些婆子进去。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还不见齐献的踪影。外头等着看热闹的百姓们都有些等不住了。里里外外的人全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这时,侧殿的门才打开来。众人直道齐献终于起身了,谁知放眼望过去的时候,只有王妃孙氏站在那门之后。
孙氏今日盛装打扮,端庄得体,仪态万方,令一向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侍女、婆子们大开眼界,心说恐怕一国之母也比不上她们的王妃吧。
孙氏吩咐那些喜婆子快快去将新娘子装扮起来。那些喜婆子们才得以进到阿柔房间内去。这时,阿柔也才刚刚睡醒,脸上沉睡的红晕还没有褪去。
那些喜婆子们忙忙的跟她道过喜,手脚麻利的行动起来。不消半个时辰,就将阿柔装扮起来。
阿柔的相貌并不算绝顶美人儿,但是胜在气质非凡。她幼年失去怙恃,独自逃命,比寻常女子多一份坚韧,后来跟着铁四郎在雁鸣关长大,又比寻常女子多一份果敢。再后来,献王府中学过歌舞,宣平王府主持国两国联姻的重大婚礼。拜过彭爷做徒弟,跑山帮做过领头羊;三山镇悬壶济世,为了治瘟疫重新出山,为安民心出下策,这才有了如今三山圣母这个名头。
一个人经历的多了,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总会在骨子里刻上或深或浅的痕迹,表现在外就成了每一个人独一无二的气质。
世上之人,不论男女,能有阿柔这般坎坷,这般际遇的恐怕十个里头连一个都难寻。
这些喜婆子都是齐献精心挑选出来的,手艺比一般的婆子要好的多。能给三山圣母梳妆打扮,更是每一个人都揣着一颗敬畏之心,十成的本事都恨不得使出十二成来。那打扮出来的效果可想而知。
把云墨那个年轻的姑娘直接就给惊呆了“娘娘,你真不是人啊。”连满屋子人用怪异的眼神看她,她都顾不上,只是围着阿柔不停的看,使劲的看。
钱婆子笑着替她解围“我家小姐是圣母娘娘下降,自然不是凡人。”
云墨连连点头“此言甚是。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是深信不疑的。凡人怎能有娘娘这一身光华呢”
话音未落,忽然扑通一声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盛装打扮的孙氏不知为何双膝跪倒在门口。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侍女们,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今日盛装的孙氏,原本已经让这些婆子侍女们开了一回眼界。在她们心目中,孙氏简直比一国之母还要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可如今看了同样盛装打扮的阿柔,再看孙氏。这些人只能在心中暗叹,果然神仙就是不同的。就算人中龙凤,比在神仙面前到底还是差在了一身烟火气息之上。
“娘娘。”伴着孙氏的侍女终于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准备去扶孙氏。
只见孙氏将那侍女的手拂开,抬起头来的时候,面上非但没有一丝尴尬,反而满是真诚的敬畏之意。两手高举合十“登城献王之妻孙氏,叩见三山圣母娘娘。望乞娘娘神光,佑我百姓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佑我夫君平安康健,事事如意,有我孩儿,聪明伶俐,茁壮成长”
那些婆子、侍女们一听,还是王妃聪明啊,知道今日圣母娘娘大喜之日,赶紧趁着喜气来讨彩头。亏了她们这些傻子,只知道围着圣母娘娘转圈儿,白白放着好机会不知道用。
于是乎,在孙氏的带领下,大家伙儿纷纷跪倒在地,连连叩头祈告,一个个不知道有多虔诚。
其实,阿柔看的明明白白,孙氏并不是有意来拜自己的。她只是进门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不过,这孙氏的机敏,倒是再次令阿柔刮目相看。阿柔虽然没有孙氏年长,但是也看得出,此女当真不凡。心里不由得替齐献感到庆幸,他生来孤苦,能得孙氏这样的女子为妻,实乃生平幸事。
但转而,她又有些替孙氏感到惋惜。这样一个女中须眉,先是被生父关在家中,白白蹉跎了大好的年华;好不容易嫁个丈夫,转眼枕边人又成了破家灭门的仇敌。其中心酸悲苦,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阿柔自忖,倘若有那么一个人,杀了自己的全家,却还要自己和他白头共枕,她宁愿当时就和家人一起死了。倘若她还有一口气在,就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云墨曾问阿柔,为什么祁修明明已经那样好,她却依旧不为所动。大概很到程度上就是因为阿柔这样的性格。她承认,祁修很好。但他是南国人这一条,就永远无法打动她。不单是祁修,就连曾经为了救她,一身挡枪的马良辰,都没有在阿柔心目中成功逾越过那道坎儿。
相比较之下,这个孙氏当真是了不起的很了。
此情此景,阿柔是不合适跪地还礼的。但她真的发自肺腑的佩服孙氏这个女子,于是她双手放在腰侧,十分真诚的福身向孙氏致敬。
孙氏抬起头来的时候,阿柔也正好抬起眼眸。四目相对,个中感慨化成无言以对罢了。
孙氏这才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走到阿柔身边,扶住她的胳膊“圣母娘娘,妾身奉王爷之命,伴扶娘娘出门。”她脸上云淡风轻,但是扶着阿柔的手臂却在宽大的袖中不可抑制的颤抖,仿佛随时都能脱力一般。
阿柔将双手袖在阔袖之中,暗暗捉住她的手“谢谢。”
两个女子相伴相携向外走,看似孙氏伴扶着阿柔,其实在众人不曾察觉之处,是阿柔在支撑着孙氏。孙氏今天上了隆重的妆容,就像戴了一张厚厚的面具,只有离的像阿柔这么近,才能察觉她今天的状态非同一般的差。
同是女人,难免惺惺相惜。就算孙氏不知道孩子的下落,阿柔也必定会帮她遮掩。
两人在众人群星捧月般的拥簇下走出献王府,站在王府门前的高阶之上。还没等阿柔看清楚台阶下的人们,只听一片山呼叩拜之声响起。
献王府外,极目之处全是百姓,男女老少都有。人人都穿戴的整整齐齐,仿佛过年一般。更有甚者,妇女头上簪着喜庆的红花,孩子扎着红头绳,看上去一片花花绿绿,非常喜庆。
一人之声式微,千百人之声足以汇集成一片浩瀚的海洋。那声音仿佛波澜,此起彼伏,绵延不绝于耳,甚是浩大。
忽见一队人马,仿佛穿云利箭般,将人群从中间划开一道路径。x767ex9540x4e00x4e0bx201c胭脂雀x722ax4e66x5c4bx201dx6700x65b0x7ae0x8282x7b2cx4e00x65f6x95f4x514dx8d39x9605x8bfbx3002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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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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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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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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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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