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支起身子,还是那件破旧不堪的麻布衬衫,身下是比磐石还要冰冷坚硬的床铺。
种种迹象表明,刚才脑海中的画面都是梦境中的场景,等他完全清醒后,就逃逸无踪无影。
他伸出双手,看着黝黑的皮肤与粗糙的手指。
自己没有变成食人的恶鬼,也没有漂亮的女人。
推开只呀作响的大门,向开阔地走去。他看见蔚蓝的天空与平静的海面,不远处,几艘渔船正在靠岸,船上的人笑意盈盈,似乎满载而归。
他在阳光下尽情呼吸着新鲜空气,看着海浪拍击岩岸留下串串白色的浪花,他将自己完全沉浸于这个世界。
把自己当作一个才从噩梦中走出,拥抱着自然的人类。
眼前的一切是如此静宁,安详,正因为经历了梦的光怪陆离,此刻才觉得现实的美好。
他点了一只烟,靠在自己泥巴制成的小屋墙边吞云吐雾,细细回想起梦中的场景。
他是如何被村民们排斥孤立,又是如何遇见了那个将他变成鬼的男人,和那些用人肢体做成的“艺术品”。
不过,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他觉得那些事情完全就是无稽之谈,他怎么会变成吞食人类的怪物呢,又不是生活在小说之中。但梦中的一些场景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象,那些东西被描绘得栩栩如生。
当一只香烟被抽完,他昏昏沉沉的脑子开始变得清醒,不再迷糊想着梦中场景。
于是他整理了一下衣着,向不远处的渔船走去。
渔夫们看见他的到来,起身迎接。
“是玉壶大人啊,怎么样。新的作品完成了吗?”
他摇了摇头,遗憾说:“还差一些鱼鳞。”
“诺。”船夫将一条闪着银色鳞片的小鱼递给他,“那就用这条吧。”
他接过渔夫手中的鱼,细腻光滑的鱼鳞在太阳下泛着淡淡的银光,黏腻的手感又再次让他想起了梦中的场景。
他抬头看着天空中那炽热的太阳,低头自嘲般笑了笑,然后拎着鱼回到了自己的房子。
梦里,他因为残杀动物并将它们缝制在壶上被渔村其他人忌讳着。但现实是,渔民们都喜欢他的艺术品,并亲切的称呼他为“玉壶大人”。
对嘛,就是这样,艺术家走到哪里都是该被尊敬的。
他将那条鱼放在案板上,拿起一旁的菜刀准备处理时,突然眼前一阵眩晕。
“这就是你的愿望吗?”
鱼开口说话了,随后变成了一个女人的头颅。
他并没有被眼前的一幕惊吓到,而是呆呆站在案板前:“我的愿望?”
“其实你想被他们认可吧。”
“其实我想被他们认可。”
当他喃喃低语后,周围的一切都像摔碎了的玻璃开始四分五裂……
这才是梦吗?
他垂着头,十分低落。
紧接着画面一转,在广袤无垠的地平线上,他坐在一个女人的掌心之中,女人神情和善,微笑看着他。
“你并不是一个残忍的人,只不过是一个想要获得认可的孩子。”
他听着女人的话语,偏头思索着。
想要获得认可……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制壶的呢?
真正记忆中,小村常年被阴霾笼罩,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潮湿与腥味。他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家庭,父母皆是没有艺术天赋的捕鱼人。
某天,他在沙滩上玩耍时捏造了一个壶,路过的老先生夸赞着他。
自那开始,他便认定自己是为艺术而生,他开始嫌弃自己的父母,觉得他们愚昧低俗。
捕鱼人的孩子以后也会是捕鱼人吗?
他摇了摇头,看着自己手里沙土制造的壶,想着自己一定要成为一位伟大的艺术家。
于是,他整日将自己关在家中,做着一个又一个的壶。
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这个偏僻的渔村祖祖辈辈都以捕鱼为生,艺术这种东西太过遥远,对于他们来说明天是否能满载而归,不饿肚子才是应该思考的问题。
他不被理解,他被众人排斥,他的父母最后也因为厌恶离开了他。
捕鱼人的孩子以后也会是捕鱼人。
他们这么说着。
常年活在这句话阴影下的他,疯了……
他开始变得极端,开始残忍杀害各种动物来装饰他的壶,只有这样他才能从那些根本不明白艺术的渔民眼中得到回应。
当他们看到那些由动物残肢装饰的壶后,惊恐万分。
他们终于理解了他的艺术……
“到头来,我不过是想被承认罢了。”他坐在巨大的手掌上,笑容苦涩。
“我承认你。”女人两眼弯弯。
他看着鼎立于天地之间的女人,释怀了……
玉壶终于从梦境中醒来,发现自己已被泪水洗面,他双手捧着脸跪倒在杀生院面前为自己犯下的罪行痛苦着。
杀生院祈荒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靠在他身边,一下又一下用手掌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他们一同见证了清晨第一缕阳光……
“好久不见。”玉壶对着太阳招了招手,接着在杀生院祈荒的怀中化为碎片。
*
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无惨突然睁开双眼,鲜红的瞳孔中充斥着惊恐。
刚刚一瞬间,他感受到了玉壶在死亡时脱离了他的掌控。
是鬼杀队吗?
无惨搜寻着残存玉壶的感知,但却什么也看不见。
只感觉在那无尽黑暗之中,似乎伸出万千双手将他向下拖拽。
那不可名状危机感让无惨起身干呕,他靠在冰冷墙面,看着四周不被阳光照射的阴暗。
人类最古老的情绪便是恐惧,而最古老的恐惧则是对未知的畏惧。
玉壶死在了一个他无法理解的存在手中,若是想要窥视,便会被那东西吞噬理智,拖入冰冷刺骨的深渊。
极度恐惧之后便会转为愤怒。
一群废物。
无惨气愤地将自己伸手所能触及到的任何东西都摔落地上。
前不久,下弦之五前不久死在了鬼杀队的手里,而今天百年来没有人员变动的上弦竟然以一种离奇的方式死去。
事态的发展脱离无惨的掌控,他感觉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牢牢掐住他的脖子。
手下精而不再多,看来是时候清扫一些十二鬼月里的废物了。
无惨思索着,传递消息给鸣女,让她将下弦召集到无线城中。
*
甘露寺蜜璃缓缓睁开眼,最先印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与紫藤花香的味道。
全身肌肉的疼痛使她忍不住发出□□。
“终于醒了!”一旁的蝴蝶忍长叹一口气,向窗外的樱树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小忍?”蜜璃轻轻喊出她的名字,随后像想起了什么事情,猛然从病床上坐起,“祈荒呢?我们遇到了上弦的鬼,祈荒逃出来了吗?”
蝴蝶忍看着蜜璃紧张的模样,笑着牵过她的手:“不用担心杀生院大人,她现在主公那里汇报情况,大概一会儿就过来。”
“她也逃出来了?太好了。”蜜璃欣喜,眼角泛着点点泪光,“没想到我们都活下来了。”
蝴蝶忍看着甘露寺蜜璃喜极而泣的模样,拍拍她的手:“发生了什么我已经听说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上弦之五已经不存在了。”
“不存在?”
“杀生院大人已经超渡了他。”当蝴蝶忍说出这句话时,神情十分敬仰,“她真是一位仁慈的菩萨,百年来从未有人斩杀上弦的鬼,但她竟然毫发无伤的将恶鬼超渡了。”
“你是说祈荒超渡了上弦之五?”
“没错。”
正当蝴蝶忍准备解释来龙去脉时,走廊上传来了阵阵欢呼。
“杀生院大人,您来了。”一位队员恭敬说道,随后拉开了病房的大门。
杀生院祈荒缓缓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随着无数双崇拜的目光。
“被大家这么热切的欢迎,着实让我有些难为情。”杀生院说着,转身向那些人挥挥手,“小璃才醒不久,拜托大家不要打扰她好吗?”m.xiumb.com
话音刚落,刚刚还蜂拥而至的人们立刻四散开来。
“好的杀生院大人,我们这就走。”
甘露寺蜜璃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杀生院走到床边:“蛇柱没有来吗?在小璃昏迷的这三天里,他没日没夜在窗外的树上守着。”
“那孩子有些害羞呢。”蝴蝶忍回答着。
蜜璃看着她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完全摸不着头脑,但不知为何,她感觉到眼前的杀生院有些陌生,不太像以前她认识的那个人了。
是错觉吗?
蜜璃揉了揉眼睛,看着杀生院祈荒。
“怎么了小璃?”杀生院感受到了蜜璃疑惑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嗯嗯,没什么。”蜜璃摇了摇头,也许是自己睡迷糊了吧。
“你们刚刚在说蛇柱什么的,是怎么回事?”蜜璃看向两人,转移着话题。
“要说吗?”蝴蝶忍寻求意见。
“这种事情还是得要当事人自己发现。”杀生院笑着,侧头望向窗外盛放的的樱花。
恍惚间,似乎有什么人影趴在上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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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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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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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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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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