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灯安静地摆在一旁,一个钟清模样的人坐在树下,仿佛他已经在这里坐了数不清的岁月。
“杨贵妃是谁?”
“钟清”模样的人抬起头看向那人,回答道:“一个美丽的女人。”
“伊卡洛斯是谁?”
“一个聪明的少年,用蜡与羽毛为自己做了翅膀,高高地飞向太阳,蜡融化了,他坠死在海水中。”
“你到底在说什么?”
“文明。”
对方皱着眉,似乎陷入了某种困惑。“钟清”模样的人自言自语道:“多年之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相,他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什么?”
“百年孤独。”
“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
“这也是百年孤独?”
“钟清”模样的人笑了下,“不,是《山海经》。”他起身捞起自己的灯,挂在了自己的树上。
钟清忽然从梦中惊醒过来,他发现自己躺在甲板上吹着风睡着了,白歌行正盘腿坐在他身边吃饭,这倒霉的少年跟着钟清他们好些日子没吃顿好的了,此时正大口地把饭往自己的嘴里塞去。钟清有点出神地看着他,白歌行扒着饭回头看他,手里的动作一顿,“你看我做什么?”琇書蛧
钟清坐了起来,刚睡醒头有些晕,“云玦呢?”
“那些修士们说发现了一块海域,八成是传说中的龙墟,他可能过去看了。”
“什么海域?”
白歌行抬手指了指钟清的右侧,钟清扭头看去,只见东方一片弥漫的猩红火光,乍一下全刺入了他的眼睛。钟清抬起手遮了遮,他眯眼看着那地方,下意识有些发怔。
白歌行看他神色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了,不舒服啊?”
钟清:“我没看错吧,那是火?”
白歌行点点头,“我也第一次见啊!他们太微宗说着那是海底火,是神仙摆在海中的丹炉。”
一声嗤笑。“我还海底捞呢!”钟清从地上爬起来,走到船舷往那方向看去,海上的雾气被吹出猩红的光晕,几十道虹光垂直而下,加之贴近水面的蒸腾乌云,仿佛在海上架起百来座仙山。海水正在沸腾。
白歌行道:“对了,那唐家小姐睡了几天后身体好些了,我们刚刚聊了会儿,她和我说她从没见过什么鲛人,她还问我鲛人是不是龙?我解释了半天,还给她画了画,她才听懂。”
钟清回头看向白歌行,“他们说龙墟是怎么回事?”
白歌行含糊地给钟清解释了一番,但因为他自己八成也不怎么懂,说的云里雾里,钟清好半天才听了个大概,这数千年来世上从没有出现过完整的龙骨,道门流传着一种说法,认为这是因为龙本身就不是九州大地的,它们来自于遥远的海上,死前它们会飞回到海中,葬在某个特定的地方,就是龙墟,也就是龙的坟墓。算是祖先对龙的幻想之一。
如今寻龙的浪潮在道门已经白热化,四大宗门最顶尖的修士纷纷出海寻龙,在这种背景下,修士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与龙有关的东西,见到任何怪奇的,就认定是龙留下的痕迹。钟清他们搭上的这船队自出海来这么多天什么也没遇到,原本已经心灰意冷,又不甘心无功而返,不远处那片滚烫的海一出现,立刻令那群修士精神大振,什么事情都抛在脑后了。
如今这甲板上空空荡荡,只有钟清与白歌行两个人,其他人原来都跑到主船上去商议了。
钟清道:“我那天在暴风雨中,好像也见到了那片海。”就无意中似乎瞥了一眼,猩红的,隐秘的、带着些说不上来的古怪气息。钟清忽然扭头看向白歌行,“他们都过去了,你怎么不去啊?”
白歌行道:“演戏太累了。”
就在这时,两人身下的船忽然剧烈地摇晃了下,幅度之大让坐着吃饭的白歌行差点原地一个翻滚,钟清也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旁的船舷,“怎么回事?”白歌行下意识抱紧碗抬起头,两人同时回头看去。
“出事了!走,去看看!”
白歌行立刻放下了碗爬起来跟上钟清。
海岛上,两只小鲛人坐在水岸边,海水清澈见底,有细沙与贝壳,阿弥弯腰捡起一块放在手心里。忽然远处穿来轰鸣声,海水瞬间涨过了她的腰,她抬起头看去,忽然蹭一下拔高了声音。
“他们往那片海去了!他们会死在那里的!哥!”
“那海里都是火,他们不会往那边去的。”
“我们过去和他们说。”
“他们看得见。”
“他们为了找龙!他们真的会往那边去的!”
“这个世上没有龙。”
“他们找龙是为了救人,她得了病快要死了,只有找到龙才能救活她!如果他们真的跑过去了,他们全都会死在那里!我们去告诉他们!让他们不要过去!”阿弥急切地去拉兄长的手,“哥?”
蓝色眼睛的小鲛人坐在海水中,沉默了很久。
另一头,钟清与白歌行一前一后上了主船,一大群人都站在船头往同一个地方看,钟清走了上去,忽然他的表情凝住了。
从那个角度望去,那片燃烧红海的另一面显露在众人面前,倒海之水以波澜壮阔之势摔下深渊,将大海一割为二,一上一下,相隔数百万丈,另一边的底下遍布漆黑的漩涡,海水从那里升上来,又降下去,没有一点云或者雾遮挡,两种颜色摇晃交融,空中传来巨鲸似的声息,仿佛这就是天之尽头,海之边角。
白歌行看着那恐怖景象,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他现在相信这是龙的坟墓了,就是有人指着这个说是天上神仙的坟墓他都信,那一层层的,十八层地狱吗?
所有修士的脸色都很不寻常,甚至可以说古怪,一面是前所未为的震撼惊惧,一面是灭顶的的汹涌狂热,没人说话,也没人走动,他们全都灼灼地死盯着那片海,这是远古的神迹,是道门追寻了数千年的力量,他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但他们确定这是伟大所在,史无前例。
钟清下意识摇了下头,他扭头找云玦,云玦正好回过头来,两人的视线对上了。
云玦后退了两步,转过身朝着钟清走了过来。
钟清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看着那个朝着自己走过来的人,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莫名的感动,与不知从何而来的怅然,他忽然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云玦的手,谁料云玦毫无犹豫反手就握紧了他的手。
钟清能从对方手中传来的力道感觉到他现在的兴奋,龙的天性啊,别人恐惧他疯狂。
云玦道:“那里面没有东西,我能感觉到,什么也没有。”
钟清看着他那副压着兴奋的样子,忽然就被他激烈的情绪感染了,那奇怪的感觉也顿时烟消云散。
“你怎么这么激动啊?”
云玦被问住了,他似乎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激动,半天没出声。
钟清忙道:“没事没事,你继续激动,我就喜欢看你这么高兴的样子。”这多可爱啊。
云玦立刻看向钟清,却过了一会儿才说话,“我很激动吗?”
钟清点头道:“好像有点呢。”他说完凑过去亲了亲他。
云玦突然愣住了,周围拥着许多修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片海上,一个修士从他身边挤过去,撞了他一把,他都没有回过神来。
钟清侧过头看了眼那修士,道:“我们挤回去,这亏不能这么吃了!”
云玦忽然用力一把拽着他的手往船尾走,钟清那一瞬间觉得他要拉着自己去跳海。
钟清被云玦拽到了船侧的一角,钟清道:“做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云玦抬起一只手撑在了船舱上,另一只手按住钟清,他忽然用力地吻了上去。
船上的修士们陷入了胶着。
那片沸腾的海里或许真的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但是如何进入却是另一个问题。船在海域边缘处停了下来,没人敢贸贸然往里面冲去,但是也绝对不甘心就此离开。
这艘船上四大宗门的修士都有,其中最多的是太微宗修士,太微宗就是五百年后大名鼎鼎的太元宗,他们宗有个祖传技能,内斗。当事情一旦陷入胶着或者发生了不能够妥协的分歧,太元宗的修士就会发挥他们的祖传技能,船上的修士很快由两派分为了四派,又从四派分为了无数派,为了是否先行离开、以何种方式进入那片海、是否要找其他人帮忙而开始争吵不休,一旦发生争吵,事情就容易失控。
白歌行现在还端着个朝天宗少主的身份,而朝天宗在当时名义上是四大宗门的爹,于是所有妖魔鬼怪忽然都舞到了他的面前,给白歌行吓呆了。他年纪轻轻哪里见过这场面?
钟清与云玦坐在一旁看着,因为场面太过于血腥,当唐茴问起钟清外面情形的时候,钟清是这么和她描述的。
修士们道:“要进去!”
白歌行点头,“好,进去。”
另一批修士们道:“不能进去!”
白歌行点头,“好,不进去。”
修士们道:“去找人来!”
白歌行点头,“好,找人来!”
修士们又立刻反对道:“此地情况尚未分明,绝不能传出去。”
白歌行点头,“好,不传出去。”
修士们道:“如今此处五大宗门同盟都在,如何不传出去?我们应当齐心协力,一同进去。”
白歌行点头,“好,一同进去。”
修士们道:“如何进去?派谁进去?谁先进去?商量个结果来。”
白歌行点头,“好,一起商量。”
修士们道:“商量能商量出个什么结果来?我依着各位心里的意思,不如只各凭本事!”
白歌行点头,“好,各凭本事。”
当以上的争吵与对话反复持续了整整七八日后,白歌行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我日,我日,我日。”
修士们说:“要进去。”
白歌行的内心:“我日。”
修士们说:“不能进去!”
白歌行的内心:“我日。”
修士们打起来了。
白歌行的内心:“我日。”
一直在暗中盯着船队的还有两只小鲛人,对于船队忽然停在龙脊海边缘的举动,两只小鲛人看上去有些不解,不太明白船上那群人想要做什么,若是这群人肯自行离开,他们也不用去上前提醒了,可现在看上去,他们是在围着那片海……走来走去?
阿弥有点担心唐茴,那个住在船上的美丽的小姑娘,她把她当做了自己的朋友,一直暗中保护着她,希望她能够平安地回家。
她问身边的鲛人,“他们在干什么呀?”
阿夜思一直盯着远处的红海,忽然他的眼睛里有光一闪而过,“红潮来了。”
船上各自心怀鬼胎的修士还在争吵,看似混乱一片,实则暗潮汹涌,到了后来甚至多多少少夹杂了些演戏的意思,很多摆不上台面谈的东西,在那些看似意气之争的话里抖了个干净,道门从古至今都不是铁板一块,人心要是不怀鬼胎,太阳底下还有新鲜事?小小的一艘船几十个修士,正像是如今的道门缩影,谁都想坐收渔利,谁也不想为他人做嫁衣裳,这些心思白歌行与云玦看不懂,钟清装作看不懂。白歌行只觉得很痛苦:他们为什么一直在吵啊?他们在吵什么啊?
好在白歌行的痛苦很快就结束了,一声隐约如闷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众人回头看去,倒海的血潮冲天而起。
白歌行看着那恐怖场景愣了片刻,他站了起来,他扭头对着那群修士道:“太好了,大家谁也不用争了,看起来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鲛人们喜欢将龙脊海上的风暴称为红潮或者红风,当它们降临时,海潮会整个掀起来,就像红色的风一样,所到之处会下起红色的雨,而死亡将会在红色的风影中悄然而至。
船队寻找龙,却无意中离鲛人们住的地方越来越近,鲛人住的地方离龙脊海并不远,甚至可以说,龙脊海就是鲛人所处海域对外的屏障。鲛人们比谁都知道,那片海并没有什么神秘的,海下面有个巨大的深渊,其中冒出滚烫的岩浆,把海水煮得沸腾,这就是海水在燃烧的秘密。因为海架在水下看去有如一截拱起的脊背,这地方又被形象地称为龙脊渊。海没什么神秘的,神秘的是过去、未来、以及死亡。
几乎只是一个瞬间,十几艘船被滚烫的海水瞬间打翻,猝不及防的修士们摔入了海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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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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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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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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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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