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外的百姓被那支自称‘晋阳卒’的军士护送着前往楼烦方向后,先前出声喊叫的那军官却并未离开,而是径直来到城门下。
听闻询问声,城墙上的杨正下意识上前,缓过神来,又陷入一阵孤疑之中。
对于城外百姓徐徐离去,向着身后的楼烦进发,杨正自是长松一口气。
但对于眼前,这位自称是代王派来,暗自马邑周遭百姓的武将,杨正还是不敢全然信任。
诚然,城外的武将身披汉军赤色制式军装,甲胄齐备,不可能是匈奴人。
但从武将的话语中,杨正却听出来了一些蹊跷。
——奉代王之命之晋阳卒!
实际上,即便是在如今的行政堪舆当中,代国的疆土,也并非是太原一郡,而是由南半部的太原、北半部的雁门二郡所组成。
而如今位处代北防线最前端的马邑,实则在地图上,位于雁门郡与太原的分割线——赵长城以北约四五十里。
只不过‘代国统辖太原、雁门二郡’是理论上统辖,实际上,别说代国了,即便是长安朝堂,都早在孝惠皇帝年间,失去了对整个雁门郡的有效掌控。
理论上的雁门郡治善无,以及实际上的北方防线前哨站马邑,便成了汉室在雁门地区唯二的据点。
至于雁门地区,除此二城外的其他区域,平日里自然是和寻常郡县没什么不同,但一旦战争来临,汉室都是默认让出去的。
——没有长城庇护,匈奴人从草原进入雁门地区,几乎是如入无人之境!
在这种情况下,汉室的步兵集群面对上匈奴骑兵集群,只能凭借高墙坚邑而守,城外自然是要让出去。
而位于雁门北部的武州塞,实际上也只起到一个预警的作用;武州戍卒的唯一职责,便是在匈奴人入侵时点燃烽烟,而后伺机行事。
——或北逃马邑,或英勇战死之类。
从这就不难看出,代国在汉室北方防线的战略局势有多糟糕。
光是纸上谈兵的话,代国实际上已经对整个北半部疆域失去了掌控,原本位于国土南北中心点的马邑,成为了第一道防线。
甚至于马邑的存在意义,也和百余里外的武州塞相差无多!
武州塞存在的意义,是为了给身后的马邑预警;而马邑存在的意义,是为了给身后的楼烦,以及更身后的代都晋阳预警,并尽量拖延匈奴人南下的步伐。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马邑都不能称作是第一道防线!
——代北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道防线,应该是位于赵长城缺口处的楼烦县!
在这种情况下,代王会派出王都晋阳的卫卒,就为前来安置马邑周围地区的百姓?
即便代王果真如此下令,那连杨正都看得出城外的百姓当中,大概率混入了匈奴细作,那军官难道就看不出?
既然看出来了,那军官又为何要将这么一股危险性极高的百姓,送往位于赵长城缺口,地处太原郡北方门户,战略意义更为重要的楼烦,而不是留在赵长城外的马邑?
作为一个在边关履任多年的汉官,杨正自然有着基础的军事素养。
从军官的这个举动当中,杨正只得出了一种结论。
——如果这军官真的是‘自己人’,那代王下令让这位军官安置马邑周围的百姓,将那些百姓送到楼烦,唯一一种解释,是因为代王对‘保马邑不失’有十足的信心。
因为只有这样,匈奴人才无法踏过马邑,兵临马邑以南的楼烦;藏在百姓队伍当中,混入楼烦的那些细作,才能失去对匈奴的意义。
但这种假设,几乎不可能发生。
倒不是杨正不认为马邑能‘确保不失’,而是杨正知道:曾经的代王刘恒,如今已经移封梁国!
而现在的代王殿下,正是今梁王刘恒的幼子,年不过总角的刘武!
且先不提那位年幼的代王殿下远在长安,自称为代王之后还未曾踏上过自己的国土.
就算是代王刘武真的已经就国晋阳,而杨正还没有收到消息,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也几近于无。
——最多不超过八岁的代王刘武,凭什么会对‘马邑必然不会失守’有十足的信心?
更为关键的是:匈奴人‘已经入侵’的假设,是杨正刚通过武州戍卒对善无城的描述而推测出的一个可能性,根本就没来得及上报!
假设代王刚到晋阳,连代王就国的消息,都还没从晋阳传到马邑;这种的情况下,晋阳那边又是从何得知‘匈奴入侵’的消息?
将这些问题都想清楚之后,杨正心里已经有九成以上的把握,笃定城外的‘军官’是匈奴细作了!
至于其目的,应该是借这番举动,将混有细作的百姓驱往楼烦,为后续攻打楼烦做准备。
而在马邑,这位‘军官’的任务······
——很可能是诈开城门!
想到这里,杨正便微微眯起眼,打量起城外的军官来。
黝黑的脸庞,高大的身材,一口地道的关中口音中,隐隐带着些许楚腔。
这一切,都在证明这个军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汉人。
但这些发现,非但没有让杨正放松警惕,反而对自己的猜测更加笃定起来。
——要知道这里是马邑,代国北方防线最前端!
在这里,可能出现太原口音的代国军卒,燕赵口音的材官将士,唯一不可能出现的,就是口音中带有楚腔的军官!
别说马邑了,整个太原郡乃至于整个代国,能在正式场合依旧语带楚腔的,只可能是从楚地流放来此的罪犯刑徒!
尤其是城外这个军官极力用来掩盖秦腔的,还是一口地道关中口音,这就更扯淡了。
如是想着,杨正便稍侧过身,对身后的随从交代道:“速备烽火,随时准备点火燃烟,示警楼烦!”
言罢,杨正又来到角楼之上,向自己的亲信军官吩咐道:“莫声张,悄然下城,令诸将士速至城墙,以待军令!”
将自己能想到的方面都做下安排,杨正方走到城门正上方,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远处。
——如果城外的军官,真是匈奴人用来诈开马邑城门的细作,那后续的攻城部队,应该就藏在城外不远!
现在,杨正要为接下来的马邑保卫战,争取足够多的时间。
“将军久等。”
似是刚爬上城墙般喘息两声,对城外的‘细作’打了声招呼,杨正便朝城外稍一拱手。
“马邑令杨···无邪在此,未知将军名讳?”
听闻城墙上,传来一道中年男子的身影,城门外策马而立的军官眉头稍一皱,疑惑地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
“杨无邪?”
嘀咕着摊开竹简,军官不由自语道:“马邑令,当名杨正才是啊?”
“莫非,乃氏杨名正,表字无邪?”
仔细将手中竹简从头看到尾,再三确定没有‘马邑令杨正,字无邪’的记录之后,军官稍一沉吟,便将竹简收回怀中,朝城墙上一拱手。
“余无意直呼阁下名讳,然公务在身,还请阁下莫怪。”
“敢问阁下可乃马邑令,杨公讳正乎?”
听闻‘细作’此言,杨正顿时一愣,大脑飞快转动起来。
不对劲!
很不对劲!
如果真的是细作,那必然不会对自己‘杨无邪’的自称感到意外。
即便提前做足了功课,从其他渠道得知了自己的名讳,细作也不至于拿出竹简反复查看。
——杨正看得清楚:那‘细作’从怀里掏出来的,分明像是存放在晋阳的官员册!www.xiumb.com
难道匈奴人的门路,都已经到了能将细作送入晋阳,拿到官员档案的地步?
若非如此,那城外那人就不是细作,而是一个真的汉军将官。
可若不是细作,那驻扎于晋阳的太原郡兵中,又怎么会出现口操楚腔的军官?
那军官又因何要用关中口音,掩盖那挥之不去的秦腔?
要知道当今天下,绝大多数地方的郡国兵,那都是就地招募的!
即便代国地广人稀,边防戍卒召不齐,也大都会从赵国、上党郡招收青壮,以作为补充。
哪怕是从地处函谷关外的河东、河南两郡,乃至于梁国抽调,都不可能从千里之外的楚国抽调。
想到这里,杨正已经有些动摇起来,根本无法断定城外的人是想诈开马邑城门的匈奴细作,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汉军将官了。
拿不定主意,杨正便犹豫一番,决定稍作试探。
“不敢当将军以公相称,在下正是马邑令杨正!”
“方才听闻,将军乃奉代王之令至此,乃为安置城外百姓?”
“不知将军可以符信为凭?”
“除安置百姓,代王可另有诏谕?将军所部,可欲入城?”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地处两国交界,战争最前线的地方官员,杨正的素养绝对在水准线以上。
一番话语中规中矩,属于官员之间绝对正常的交流确认,丝毫没有得罪人的地方,又直指问题关键。
——太祖高皇帝制:凡军卒调动五十人以上,均需虎符、诏书为凭!
马邑地处代北,在北方防线最前端,虽然不可能完全遵照这项军队调动制度,却也不是想调动就调动。
就拿城外这千人左右的部队来说,要想让这样一支部队在代国领土之内,从晋阳一路北上到马邑,起码需要满足三个前提条件。
一:代王亲自下达王诏,并将象征兵权的将军印,暂时交给这支部队的主将!
二:在这支部队开始调动的第一时间,代王就必须立即发出一份奏报,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以说明此次调动的意图。
三:马邑以北确定出现了百人以上的匈奴武装部队,并明确表现出了敌意!
这三个条件中,无论任何一条没有被满足,这次军队调动就属于违法,事后以谋逆论处!
而现在,杨正在已经下令马邑戒严的情况下,根本无法确认代王有没有发出王诏、有没有给长安八百里加急报备这次军事调动。
——甚至就连代王现在到底在不在王都晋阳,杨正都无法确认!
这种情况下,杨正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查验城外军官的将军印,来判断这支部队的来历。
如果城外这人果真是晋阳派来的汉军将官,那杨正这番做法也属于正常的查验程序,根本不会得罪人。
如是想着,杨正便稍昂起头,看向城外那人。
不出意外的,那人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铜制方印,举向杨正的方向。
“此乃代王所赐之将军印。”
“另,吾部此番至马邑,乃欲接管马邑城防。”
“个中另有内由,不便为外人知,还请稍开城门,鄙人入城面说与公。”
听闻此言,杨正方放松些许的弦又陡然紧绷起来!
——离得那么远,杨正根本无法确认那枚将军印的真伪!
可要是开城门,万一那人是细作,城外的匈奴人策马疾驰,片刻之内就能杀到城门下!
想到这里,杨正便迟疑的抬起头,语带歉意的望向城外那人。
“非为鄙人欲触怒将军,实时值秋九,代北人心惶惶,下官不敢擅开城门。”
如是说者,杨正便示意一旁的军卒,从城门上放下一个用绳索系着的竹筐,对城外的军官一拱手。
“还请将军见谅,独至城墙之上,待鄙人查验符印,再言其他。”
言罢,杨正便似是愧疚至极,实则目光灼灼的望向城外,观察起那个自称是晋阳军卒将官的人作何反应。
怎料那军官丝毫没有恼羞成怒的模样,似是稍一思虑,便微微点了点头。
“此应有之理。”
认可了杨正谨慎的做法之后,那军官便回过头,在马上稍稍坐高了些。
“原地戒严!”
呼嚎一声,待城外的军卒们大半席地而坐,一小部分外围士卒开始布置哨位,军官才翻身下马,缓缓来到了城墙根下。
而后,军官似是确认般拽了拽系在竹筐上的麻绳,确定自己不会被摔下来后,才安然踩进竹筐中,别扭的坐了下来。
看着军官这番举动,杨正心中戒备消散大半,却也还保留着灵魂深处,那最后一丝警惕。
“拉上来。”
对一旁的军卒交代一声,杨正又暗自做了个手势,城墙上的士卒们得到授意,纷纷手扶剑柄,悄然围了上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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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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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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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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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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