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诸公暂侯;陛下有诏命,欲宣之于北阙。”
闻言,宫外百官不约而同的望向前排,双手环抱腹前,正闭目养神的皇党重臣。
“这???”
光从朝臣百官的脸上,就不难看出困惑之色。
——国朝鼎立二十余载,北阙,还从未用于皇帝宣读诏命之用!
根据萧相国建造未央宫时的说辞,北阙唯二的作用,便是皇帝拜将出征,以及登闻鼓响,天子登阙以闻民冤屈。
但太祖一朝,‘拜将’一事就从未发生过——有诸侯不恭、边墙不稳时,高皇帝从来不会派人去镇压,而是亲自出马,御驾亲征以击之!
及至孝惠皇帝登基之后,汉家开始了一段长达十五年的‘和平期’。
关东诸侯,异姓而王者,均被太祖高皇帝拉着一起上了黄泉路;除长沙王吴臣之外,关东诸侯尽乃刘氏宗亲。
在这种情况下,关东几乎无有不稳之时;就连吕太后几次三番弑杀燕赵诸侯,都未曾引起关东动荡。
至于边墙,更是自太祖高皇帝身陷白登之围后,成为了汉家不再言及的禁脔。
对于匈奴人的侵扰,汉家均以送女和亲,赠礼祈和为方针,从未派中央部队至边关作战。
若要说,在过去十到二十年当中,未央宫北阙什么时候发挥了‘拜将出征’的功效,那便是半年多以前,齐哀王刘襄起兵作乱,当朝太尉吕禄于北阙拜灌婴为大将军,着其率北军三部校尉出征镇压。
至于登闻鼓,也是在年初,长安田氏嫡长子,现任少府属下主爵都尉田兰,因其父怨死之故而击响。
当是时,当今刘弘于北阙面见长安百姓,开少府存粮以济粮缺,便已出乎了朝臣百官的意料。
说白了,登闻鼓响这种事,在汉室还是头一遭;类似的事上一次发生在神州大地,或许还得追溯到数百上千年之前的周朝,乃至于商朝。
对于皇帝以天子之身,与底层百姓直接对话,作为官僚的朝臣百官,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而现在,刘弘更是直接在朔望朝之前,宣布要在北阙宣布诏命?
这对于汉室而言,无疑是一项重大变革。
如果此事成为定制,那从今往后,汉室一应诏命政策,就有可能从原本‘丞相府下发至地方,地方书之以露布,以宣使民知’的程序,直接简化到天子登北阙,宣之与百姓。
如此一来,无论是朝堂还是地方,都将失去在政策、诏命内容中,‘适当做出微调’的可能性;固有政治体系将被破坏,朝堂,也从过去‘议会’性质的决策者,转变为皇帝诏命的施行者。
“唉···”
人群中,无数朝臣如丧考妣的摇头叹息着,却对此毫无办法。
——现如今,除皇党一系成员之外,其余朝臣有一个算一个,都处于‘政治考察’的敏感状态!
别说跟随陈平逼宫长乐的‘乱臣’了,就连那些稳坐墙头,两不相帮的中立派,此时也陷入‘如何解释身为人臣,却不忠于天子’的尴尬境地。
简而言之:现在的朝堂,自己屁股底下都没擦干净。
对于刘弘如此昭然若揭的‘扰乱朝堂’,朝臣百官根本没有合适的立场,去劝谏刘弘‘当三思矣’。
便是在这般压抑的氛围中,领衔百官前往北阙之下,等候刘弘出现的张苍,悄然来到了当朝左相,审食其的身边。
昨日刘弘高调回归之后,除了周勃‘羞愧自尽’,皇党一系,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打击。
——强撑着保下未央宫之后,卫尉虫达再也支撑不住,病卧在榻。
据说,曲成侯世子连夜进入未央宫,祈求刘弘召远在代北的秦牧回长安,撑起曲成侯家族的场面。
安国侯王陵,更是在作业晚间昏厥,彻底走向了生命的尽头——宫中御医上门诊断后,已是断言:安国侯薨,便是五六日之内的事了。
皇党一系即将失去两位重臣,使得一个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了汉室君臣面前:非但是周勃、陈平为首的敌对势力将退出朝堂,张苍所领衔的开国功侯皇党势力,也将逐渐进入更新换代的交替期。
王陵本就赋闲,且年事已高,便是亡故,对朝政也并不会有太大影响。
至于虫达即将留下的卫尉之位,也早已被刘弘未雨绸缪,将亲信秦牧任命为卫尉丞;不出意外的话,秦牧很可能会以外戚的身份,正式成为有汉以来,最年轻的九卿——二十余岁!
丞相之位,原本就是左右相同立,即便陈平没了,也有左相审食其顶上去,大不了就是将‘左’字去掉,正式成为丞相。
真正关键的位置,是内史!
光从此次齐悼惠王诸子叛乱,以及萧关一代‘遇警’的事件中,就不难看出内史一职,在关键时刻所能发挥的作用——尽掌关中要道!
在如今陈、周敌对集团彻底宣告失败的状况下,刘揭的下场虽尚未有定论,但内史一职,必然不会再由刘揭肩负。
而内史,又是九卿之中最考验能力,也最为重要的位置。
盖因内史所属,几乎涵盖关中军、政、民、财等一切事物,并兼‘长安令’的职责!
用后世的话来说,汉室的内史,便可以理解为后世京城军区司令、武装部长、警厅厅长、京区高官、京都市长的总和。
谚曰: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光是治理云集汉室一半以上勋臣贵族的长安城,就足以看出内史的政治手腕。
所以,汉家朝臣私底下流传着一种说法:御史大夫必可为相;而内史者,当有三公之能!
也就是说,只要一位汉室官员,能在内史的位置上坐稳,不惹出什么乱子,勉强齁得住场,就已经足够肩负三公的重担了!
如此光明的前途,即是机遇,也同样是挑战。
对于内史这块试金石,虽然有志向的官僚都会向往,但也大都保持着足够的冷静。
——内史,干得好就是三公有望,干不好,那可就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了!
作为替天子照看关中基本盘的内史,如果没干好,必然会在天子心中,留下十分负面的印象:内史都做成这样,不堪大用啊?
而作为兼任‘长安令’的内史,要想将勋贵云集的长安打理的井井有条,又免不得要与在京勋贵来往。
准确的说:要想治理好长安,就必然会得罪那些想胡作非为的彻侯勋贵!
得罪都得罪了,结果还恶了天子,又失去了朝堂的庇护;待罢官回家,必然会面临那些彻侯勋贵的报复。
撇开国法不论,说一句‘内史没干好就不得好死’,一点都不夸张!
对于这样一个职务,绝大多数朝臣,都是以心痒难耐的状态,强忍着口水拒绝的。
而如今,内史一职即将空出,其人选,就成为了张苍等皇党成员关注的焦点。
对内史一职,张苍本人自然是没有想法的——御史大夫已然位列三公,张苍根本没有必要向下努力,去争取一个九卿之位。
其余皇党成员当中,秦牧几乎预定卫尉的位置,汲忡又已出任奉常丞;撇开这两点不说,二人也还没有资历出任内史。
——九卿其余八个位置,可以从地方郡守两千石升迁;但内史,几乎都是从九卿当中选!
如此一来,范围就缩小到了如今朝堂的那几位九卿之间。
典客卿政治倾向错误,自身难保,自是不予考虑;宗正刘郢客身为楚王太子,不定何事就要回国继承王位,也不大可能出任如此要职。
刘不疑年老,且能力有待考察;令勉又是来长安镀金,过不了多久,就要外放至飞狐军担任主将。
田叔、吴公刚升任九卿不久,撇开能力不论,资历都远远不够;卫尉虫达又即将亡故···
“依左相之见,内史一职,陛下当以何人任之?”
上前稍一拜,张苍便径直道出自己的来意。
但即便是询问的口吻,张苍也已有了答案——九卿中皇党成员七人,简单地排除法,就不难得出答案。
“御史大夫此问,老夫颇有些不解啊?”
只见审食其躬身一回礼,淡笑着道:“内史多以九卿迁之;今九卿可堪此重任者,恐唯博阳侯一人矣···”
在典客不可信任,卫尉年老将亡,奉常、宗正、郎中令皆无法出任内史,少府、廷尉资历不足的情况下,九卿当中,就只剩下太仆陈濞一个选择。
作为开国功侯,陈濞身份足够高,资历足够老;从太仆转任内史,也没人能挑得出什么错。
但这能力吗···
“左相借一步说话。”
只见张苍附耳一声低语,将审食其悄然拉远了些,方压低声音道:“博阳侯四朝老臣,自可为九卿;然博阳侯多精于战阵之事,略输治民之道。”
“且夫内史者,多为三公之备选;博阳侯年事已高,任之以为内史,恐来日三公出缺,博阳侯亦无从继之。”xiumb.com
说着,张苍稍叹一口气,便面色一正:“老夫以为,内史一职,博阳侯无以胜任。”
见张苍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审食其面色一滞,略带些疑惑道:“莫非内史一职,御史大夫有贤举之?”
说着,审食其了然一笑:“北平侯但可直言;若君所举之人才堪内史之责,老夫自当于陛下面,附北平侯之举。”
对于张苍,朝中众人都只记得其御史大夫的身份,以及北平侯的爵位。
但作为自高皇帝起兵之时,就追随刘邦的老臣,审食其看得明白:张苍最重要的身份,并非是当朝三公,亦或是彻侯勋贵。
而是荀子门徒,执天下文学经典之牛耳的学术界巨擘!
面对这样一个人,审食其自卑之余,亦是有着崇高的敬意;对于张苍能举荐一位能出任内史的人才,审食其丝毫不觉得奇怪。
在审食其期待的目光注视之下,张苍却是暗自一苦笑,旋即略有些不自然道:“左相误会老夫了。”
“内史之职,老夫却未曾有贤才之选···”
听到这里,审食其才明白过来:张苍并不是有更合适的人选,而是单纯认为,陈濞实在不合适出任内史···
想明白这些,审食其面上笑容略散了些,眉宇间的和善,也悄然被一丝淡然所取代。
“既未有才胜博阳侯之选,老夫以为,北平侯还是稍安勿躁,恭闻圣训为好。”
说着,审食其目光中稍带上了一丝疏离:“同为勋臣,不免相遇于宫讳之内;北平侯如此作为,待他日博阳侯知晓,终归有伤和气···”
略有些冷待的丢下一句忠告,审食其便稍整衣帽,回到朝臣聚集的位置,复又闭目养神起来。
看着审食其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冷淡下去,张苍呆愣片刻,旋即无奈一下。
“呵,同为勋臣···”
对于审食其口中,‘勋贵应当守望相助’的说法,张苍可谓嗤之以鼻。
但同为彻侯,张苍对于勋贵阶级这样‘报团取暖’的做法,也是无可奈何。
——即便是换位思考,张苍也无法断言,在面对那些同为彻侯,甚至比自己食邑更多,地位更高的彻侯时,自己能够大公无私,而不顾贵族体面。
“唉···且罢。”
“待日后位列相宰,再论此事吧。”
陈濞固然不是内史的最佳人选,但作为开国老臣,陈濞也不至于做的太差。
张苍正于一旁自我安慰着,不远处的审食其便不着痕迹的撇了张苍一眼,旋即又将眼睛闭上。
“哼!”
“未为相,便欲插手朝政?”
“真当老夫这左相,乃塑像不成?!!”
暗自腹诽一番,审食其便低下头,开始思虑起今后的朝野格局。
若刘弘知晓审食其心中所想,必然会为审食其的‘天真’而感到愧疚。
“天子驾临,百官恭迎~”
“跪~”
一声高亢的唱喏后,刘弘那矮小单薄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北阙之上。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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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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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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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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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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