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萍怔住了。
徐连伟脸上的鄙夷之色越发深厚。
听到周围一片安静,吕婕也从自己的画板前面转过身,慢慢走到谢浩然侧面看他画画,随即皱起眉头,越来越紧。
类似的画法以前不是没有人做过。他们专门使用“4B”,或者“5B”之类的高软度铅笔,甚至用炭条进行绘画。如此一来,画面线条感强烈,专注于透视感,却谈不上什么细腻,也很少能在肮脏的画面上看出明暗关系。
简单来说,就是涂抹出来的。
是的,谢浩然就是在涂抹。
他越来越清楚:一笔笔刷调子的做法不适合自己。那样画出来的素描的确很漂亮,立体感也强。可那不是自己想要的。也许在未来某个时候,我能真正静下心来,花上几天时间专心画上一张那样的素描,可是现在,他觉得身体里有股火焰在燃烧,冲动的欲望在脑海里冲撞。只有这种张狂激扬的画法,才能迫使自己将多余的肾上腺素释放出来。
自己喜欢,却不是所有人都会赞同这种画法。
牛萍看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反正她是没办法接受这种粗野的风格。平时的专业作业是要打分的,综合成绩计入学分。要知道美院里大部分老师都偏重于“精细化素描”,对谢浩然那种画风甚至可以说是“抵触”。学他的样子……呵呵,那是不可能的。要是如果因为这个导致自己无法毕业,拿不到学位证,问题就严重了。
吕婕看了几分钟就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她开始觉得徐连伟那些话说得很有道理。谢浩然绘画功底不行,而且这张画剩下的作业时间也不够。他大概是想要在最后几天冲一下,加快速度,至少从授课老师那里得个及格分,所以才放弃了之前精细化路子,直接改用粗线条。
这跟自我放弃有什么区别?吕婕对谢浩然没有偏见,也谈不上好恶之感。但是他现在的行为在吕婕看来,明显是自暴自弃。这样的人……我还是离远点儿好。
苏火山大概是谢浩然在这个班上唯一的朋友。他站在那里足足看了近十分钟,直到谢浩然手中的几枝铅笔全部画秃,后退,拿起美工刀慢慢削着笔的时候,他才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道:“老谢,你到底想干什么啊?”Χiυmъ.cοΜ
谢浩然看了他一眼,轻轻地笑道:“我在画画。”
“你这个画法不行,绝对不行。”苏火山很有把握地摇着头:“听我一句,趁着现在还来得及,赶紧把纸换了。你这张画在老方哪里过不去的。虽说透视与明暗调子基本上不错,可你这最多只能算是一张人体肌肉结构图。”
“我看到的就是这样,画出来也是这样。”谢浩然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没事的。”
方玉德照例在第三节课的时候出现在教室里。他顺着每个人的画板前走了一圈,对各人的画作进行点评,指出其中的不足之处。就这样慢慢来到谢浩然旁边,刚准备走过去跟他打个招呼,却看见那张全是粗黑线条的素描,不由得怔住了。
看了近半分钟,方玉德皱起眉头,用手肘捅了谢浩然,声音压得很低:“跟我出来一下。”
两个人走出画室,径直走到走廊尽头。那里的窗户开着,空气很好。
方玉德拿出香烟,递了一支给谢浩然,疑惑地问:“你怎么突然变成了这种画法?我记得你前段时间不是这样的。”
谢浩然拿出打火机,分别为自己和方玉德点燃:“有些想法,我觉得还是这种画风适合我。”
方玉德好奇地问:“纯线条的结构图?”
谢浩然深吸了一口香烟,静默了几秒钟,点点头:“也许是吧!太过精细的那种画法我不喜欢,还是现在的好。”
方玉德凝视着他,足足过了半分钟,才认真地说:“小谢,你是苏教授的弟子,在国画方面的造诣也很高。咱们很熟,你也不是外人,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谢浩然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点点头:“我听着呢!”
方玉德斟酌着字句,神情有些严肃:“你知道,我对你这个人没有看法,咱们甚至可以算是朋友。但我毕竟是美术学院的老师,我得为这个班上的学生负责。你的这张画,如果放在两年前,也就是美院附中二年级学生的阶段,可以算是合格。但是现在,我不能给你很高的分数。”
不等谢浩然说话,方玉德继续道:“现在是学习阶段,不是个人风格张扬表现的时候。素描是基础课,要求你们学习掌握的东西必须按照规定条目来完成。当然,美术这种东西,从来都讲究个人理解。我不压制学生,也没有强迫你们朝着固定方向去做。但并不意味着我能够接受,并且在目前的课程中允许你的这种做法。”
谢浩然听懂了他的意思:“我什么时候能画点儿自己喜欢的东西?”
“下个星期就改换静物色彩了,然后是人物素描轮换着上。”方玉德道:“你好像并不明白石膏素描的意义。这是一个必须精细化,与粗放狂野没有丝毫关联的基础练习部分。再有两天这张作业就结束了,丑话说在前头:我只能给你六十分。”
在美术学院,专业作业只能得到“六十”这个分数,无疑是很低的,而且可以说是低得离谱。正常情况下,专业作业分数通常在九十左右。九十五以上算是优秀,九十九很罕见,在班上属于最顶级的作品,被院方选中收藏的几率也大。可要是低于八十五分,那就意味着作业马马虎虎,存在着很多尚未解决的问题……通俗来说,就是“画的不好看”。
谢浩然通情达理,他点点头笑道:“行!反正我不是这里的学生,只是一个研究员。”
方玉德脸上的表情逐渐放开。在理念与人情之间,往往有着无法协调的对立面。他对谢浩然的印象很不错,再加上苏恒联在院里也是德高望重。从某种方面来说,得罪谢浩然,其实就是得罪苏恒联。之前说出那些话,方玉德也有些拿捏不定,还好谢浩然很豁达,对于分数不是那么看重。
“对了,你上次答应帮我写的字呢?”方玉德找了个轻松的话题:“我家客厅墙上还缺一副中堂,你什么时候帮我写?”
谢浩然打趣道:“刚给我打了个六十分,转过来就找我要好处。你这脸也变得太快了吧?”
“这是两码事好不好?”方玉德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大不了,回头我请你吃饭。”
“这可是你说的……”谢浩然一句话尚未说完,就听见装在衣袋里的手机响了。
拿出来一看,是贺明明的号码。
她在电话里的语调有些急促,劈头就问:“你在哪儿?”
“在美术学院上课。”谢浩然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怎么,出什么事了?”
贺明明说话简短迅速:“电话里不方便说,你最好马上回总部一趟。”
谢浩然随口跟方玉德打了个招呼,低着头,手捂着电话快步朝着楼梯走去,边走边问:“有麻烦?”
“很大的麻烦。”贺明明语气不善:“你奶奶来了。”
……
越野车风驰电掣般冲过一个个路口。还好今天路况通畅,没有塞车,谢浩然这才得以在十多分钟时间里赶到青灵集团设在燕京的总部。
一路上戴着耳机,听贺明明在电话里把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进了公司,下了车,谢浩然直接上了电梯,走进高层的总经理办公室。
宽敞的房间里全是人。
贺明明与几为公司主管站在一边,陈凤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她那边人多势众:一个年龄与谢浩然相仿的男青年陪在身边,紧挨着她。六个身强力壮,穿着深绿色同款外套,面无表情,神情冷峻的高大男子环立左右。另外还有一个谢浩然认识的人站在那里————谢家的秘书,高恒贤。
谢浩然推门进来的动作很大,脚步也沉重。所有人不约而同朝着这边看过来。
陈凤英的目光充满了怨恨与恶毒。
谢浩然认出了坐在她身旁的那个男青年。那是谢扬,谢定东的老二,也就是上次被自己打成残废,谢宏的亲弟弟,同时也是大伯谢建国的孙子。
目光接触的时候,高恒贤对着谢浩然微微点头,他歉意地笑了笑,脸上全是无奈的表情。
贺明明快步从办公桌后面走过来,紧紧抓住谢浩然的胳膊,如释重负般低声道:“你可算来了。”
谢浩然宽慰地搂住她的肩膀:“放心吧!不管什么问题,我来处理。”
两个人相拥着往前走,刚来到桌前,就听见谢扬发出很尖的指责声:“谢浩然,你怎么一点儿礼貌也没有?奶奶坐在这里大半天了,你进来也看见了,也不过来打个招呼,连人都不会叫了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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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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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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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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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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