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的感觉很糟糕,吴璠一点儿也不喜欢夜晚。
不,不仅仅是厌恶,而是恐惧。
“康耀”公司的名气很大。当初从大学里毕业,选择职业的时候,吴璠就选中了“康耀”作为履历投职目标之一。很幸运,面试官很赏识吴璠,再加上他在大学里历年来建筑工程科目优秀的成绩,试用期结束就直接晋升为公司管理人员。
名字里带有一个“璠”字,真正是一帆风顺啊!
半年时间就获得升职,两年时间就成为了部分副主管。然后是项目组副组长,跟着上级主管摸爬滚打历练了一年,就以项目负责人的身份,单独操作小型化商业楼盘。
在很多人看来,吴璠无疑已经跻身于“成功者”的行列。他的家世普通:父亲是工人,母亲虽然在事业单位,也只是普通的办事员。家里虽有两套房子,却算不得大富大贵,只是比普通人家略好一些。
每月超过两万元的薪水,这在吴璠大学时代曾经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自信心这种东西,会随着身份地位的改换产生变化。
吴璠变得与过去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那个刚刚走出学校大门,对于单位和老师抱有畏惧的年轻人。“康耀”是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在这里工作,接触到的人高低分化相当严重。要么是政府官员,要么就是最底层的拆迁户。
至少在吴璠看来是这样。
他一直记得自己刚进公司,在工地上跟着工人们上班的那些时候。总会有不同部门的政斧官员下来视察。卫生、环保、城建、税管……有些官员很负责,说话做事一丝不苟。有些就相当扯淡,检查目的除了蹭饭就是要钱。都说不同时代酝养了不同的人,吴璠是亲眼见过项目部经理把厚厚信封塞给对方,然后换来了一张张检查合格证。也有用不着花钱的时候,只要照章办事,规规矩矩施工,正正常常经营,同样可以拿到政斧部门盖章签发的文件。
光明与黑暗总是同时存在,社会也是如此。
吴璠愤怒过,也对各种吃拿卡要打抱不平。每当这种事情,他就会去街角小饭馆里,点上两个菜,要上一瓶烈酒。他没有能力改变这个世界,只能在酒精的麻醉下,让自己变成醉汉,然后喷吐着酒气,肆意叫骂。
这算是一种变相的忍耐吧!
从高中时代就相互爱慕,直到考上大学才表明心迹,也被对方接受的女朋友分了。说起来,都怪《非城勿绕》节目上那个该死的贱货。要不是她说了那句“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坐在自行车上笑”的狗屁废话,女友也不会心生变化,离开自己。
也许她早就有过类似的想法,只是从未对自己说起。“分手”两个字说得简简单单,没有哭闹,也没有电影里抓住对方衣服以死相逼苦苦哀求的悲惨场面。吴璠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保持着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的冷静。然后,默默看着女友转身离开,坐进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奔驰”。
月薪两万,养不住心儿飞扬的女友。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随便一只“古驰”皮包就要上万,贵妇脚下的一双鞋更是足以让穷鬼们倾家荡产。
拼足力气往上爬吧!
都说每个人都拥有公平和机会。可是在吴璠看来,那就是他吗的一句屁话。
如果我有够多的钱,我就不会上什么大学,而是与王XO一样,带着一条狗上专机,花上几千万给它庆祝生日。呵呵……有时候仔细想想,其实离我而去的女友不就是一条狗嘛!她嫌弃我这里提供的狗粮不好吃,生活条件差,所以转身离开,成了别人的女人。
发生在拆迁户身上的变化,真正是令人震惊。
他负责入户调查,亲眼看到过太多的事情。
夫妻之间为了几十万补偿款反目成仇;父母家人为了房子喊打喊杀;还有原本和睦的邻居就为了一个平米的隔墙面积闹得你死我活,最后双双互砍成重伤,送进医院。
为了钱,什么都不重要了。红彤彤的毛爷爷比亲爷爷还要亲,不能给儿子钞票的父亲连做爹的资格都没有。
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但是最令吴璠接受不了的事情,就是那些因为拆迁,一夜之间暴富的懒鬼。
他们到底有什么地方比我强?
小学没有毕业,成天呆在村子里游手好闲,除了玩牌喝酒,别的什么也不会。这种人是真正的无赖,也是真正的社会垃圾。可是他们的运气简直好到逆天,就因为房子在拆迁范围内,就可以坐享其成,从公司里分到多达数十万、百万,甚至是千万的拆迁补偿款。
吴璠想不通。
我辛辛苦苦上那么多年学校,吃那么多苦拼命考试,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与那些废物同龄。小学、初中、高中,我凌晨六点起,晚上十二点睡,刻苦学习,成绩保持班级前列,披荆斩棘,好不容易挤过了高考独木桥。四年本科读出来,拿到了学士学位,在单位上吃苦耐劳,不分寒暑,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可是他们……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学,就这样轻轻松松躺在厚厚的钞票堆上。
思维是飞扬的。
每当想到离开自己的心爱女友极有可能被这样一个不学无术,却偏偏因为拆迁暴富的混蛋搂在怀里肆意玩弄,吴璠就觉得整个身体都被熊熊火焰燃烧着,想要随便抓起一件东西朝那些家伙脑袋上砸去,碾烂他们丑陋的头颅。
这个世界,还有“公平”可言吗?
残酷的事实再一次令吴璠精神崩溃。
父亲去世了,是正常的寿终正寝。
医院,殡仪馆,火葬场……这是绝大多数死者在阳世间最后要走的路。偏偏在火葬场的环节出了问题————就因为吴璠没有给负责烧尸的家伙红包,父亲排序的号数被更换。全家人从早上等到了下午,也没有轮上。
如果不是母亲背着吴璠悄悄给烧尸管事递了红包,父亲的尸体还会在停尸间里就这样摆下去。
规章制度大红框框挂在墙上,可是有屁用。
你不满意不高兴可以举报,结果就是亲人尸体被耽搁得更久。这还是吴璠事后从一个看不过去的老人那里,学到的经验。
哈哈哈哈!真正是连死人都没有“公平”可言啊!
窗外的太阳沉下去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从昏暗逐渐变成了黑暗。
睡不着,眼睛却依然闭着,就连睁开的力气都没有。
这状态很糟糕,吴璠知道自己身体出了状况。但是去医院没用,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说不定还会引发更可怕的结果。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紧接着,有人敲门,然后是高声的叫门。
“吴助理在吗?”
“吴璠,开门啊!我是何洪涛。”
“小吴,开开门,你在里面吗?”
吴璠很想从房间里逃出去,可是他现在连从床上站起来开门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躺着,奄奄一息。
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发出铃声。
它从前天就没有充电。
外面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很乱,人声嘈杂。
“我听见他电话的声音了,吴璠就在里面。”
“他怎么不开门呢?”
“小吴开开门啊!我是何洪涛何经理,你怎么了?说话啊!”
“吴助理一个人住单身宿舍,该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拿工具来,把门撬开。”
吱吱嘎嘎的声音非常刺耳,吴璠知道那是坚硬物体插进门框边缘缝隙里所发出。公司里这种宿舍建造时间早,因为是临时性房间,门板材料很廉价,是木屑粉末粘合压制的合成板。很快,随着“嘣”的一声闷响,锁扣从门板上被强行挑开,几道明晃晃的手电光线照进房间,撕破了黑暗。
何洪涛大步走进房间,脸上全是惊讶。他手里拿着一支工地上常用的大号电筒,雪亮刺眼的光柱笔直射向躺在床上的吴璠:“小吴,你……你这是怎么了?”
随后进来的谢浩然按下门框侧面的电灯开关,照亮了一切。
一室一厅的格局不大,房间里的摆设也简单。站在外间的客厅里,就能看到正对房门的床。
吴璠躺在床上,蓝白色花格的被子盖着身体,露出靠在枕头上的脑袋。
现在是夏天,正常人穿着短裤汗褂都觉得热,他却紧紧裹住被子,好像还在冷得发抖。
一起进来的还有两名工人。一个手里拿着钢钳,另外一个手里拿着大号扳手。他们站在何洪涛旁边,神情疑惑。
何洪涛见吴璠没有回答,于是迈开脚,正打算朝着卧室里那张床走去,却被谢浩然从后面伸手,扣住了肩膀。
“何经理,就是这儿了。”
谢浩然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精光,目光随即从那两名工人身上扫过,压低声音对何洪涛说:“让他们出去吧!这里有我们就够了。”
Χiυmъ.cο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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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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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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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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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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