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鱼红着脸特地叮嘱他务必回去再拆。
笑容浮上嘴角,刚分别便已是想念。
他从口袋里拿出童斐的相片,这还是之前童远托他送东西的时候给的。这么长时间,他一直保存在身边。相片中的童斐,亭亭然玉立在一瓶寒梅旁边,旗袍及膝,长长的耳坠衬出她的温柔与靓丽,气质非凡。
他把信和相片一起双手举在空中。
看着她用钢笔一笔一划地写在信封上的“陈毓收”。
她的字娟秀,却又不像她本人看上去的娇弱,透着一股苍劲,之前,她写信没有垫上东西,信纸上的字印,隔了几张纸都还能看出痕迹。想起西湖前的吻别,想起她粉若桃花的娇羞。他对着信封低低一笑,一下竟舍不得拆开。
直到地勤老路举着扳手冲着这头嚷嚷:“陈毓!干什么呢!”
他立刻活了过来,太过激动,一个踉跄,差点磕在飞机上。
老路乐了,嬉笑道:“难得看你这幅德行,大半个月都魂不守舍的,没少挨张队长骂,就为了心上人的信吧!?”
陈毓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将相片装进口袋,然后焦急地拆开信封。
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他终于又真正踩回了人间的大地。
“钟英:
那天你说夜晚回航,从云堆里出来,月亮离你很近,弯弯的,好像我的眼睛,一晃神,似乎,就要撞上去了。虽然月亮离你很近,可是离我太远。那双“眼睛”再美,也不是我的眼睛。
你在那生命最高的地方飞翔,终究还要回到人间。所以请你千万要记住!飞行的时候要专心,不要开小差!
至于我现在呢,不仅每天要练琴,还开始学习理论作曲。它实在太复杂了,每日上课我都听的一头雾水,几乎令人生趣全无,幸好黄老师一直鼓励我,他说我有一定的天赋,同学们也会在课后帮助我,我才勉强有点信心...........”
还没来得及看完,信纸一下被人抽走。
他瞪着来人:“你们怎么回来了?”
穆驰风在网球场从路过的学弟那听说童斐来了笕桥,赶紧叫上王思荣收拾了球拍,本想去西湖边看个热闹,可刚出航校大门就听到陈毓已经回到机场,又急急忙忙赶过来。
两人刚打完网球,头发还湿漉漉的。王思荣抹了把汗,径直问:“听说有一位童小姐来了?”
郁则成不在网球场,他直接去问的卫兵,信息更为准确一些:“听说,她去了西湖边等你?”
陈毓微怔:“你们怎么知道?”
“你笑成这样,一看就知道。”郁则成手臂交叉,“我竟然不知道,你竟然会笑。”
陈毓拧眉:“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穆驰风一脸玩味:“哟,西湖边?”托着下巴琢磨了一番,“西湖边的姑娘.......西子姑娘?”
“哈哈哈...你小子,还给人起上外号了。”
“什么西子姑娘的信?”
“学长,你女朋友来信了?我之前还在校门口见到她了!”
然后就是几道起哄声:“哟!陈毓,终于来信了!”
“来来来!让我也看看!”
“我也要看!”
“……………”
陈毓抬头,见到自己那群队友,不耐烦道:“哎!还给我!”说完,伸手准备抢回信纸,一群人来了兴致,非要听听信里的内容,围成人墙挡在他面前。王思荣顶着陈毓,朝身后的穆驰风嚎道:“你倒是快念呀!赶紧的!我要挡不住了!”
在队友的掩护下,穆驰风左躲右闪,捏着嗓子开始煞有其事地朗诵:“钟英,那天你说夜晚回航,从云堆里出来,月亮离你很近,弯弯的………”
郁则成一阵肉麻,忍不住奚落道:“陈毓,你夜航的时候居然还有心思看月亮?”
逮着他说话的时机,陈毓从他这里突破,一个弯身钻出了“包围圈”,从穆驰风的手里夺回信纸,语气不善:“滚。”
穆驰风撇撇嘴,反过来搭着他的肩膀:“这么小气……”。
王思荣笑得意味深长:“看来,宝贝着呢!”
陈毓小心地将捏皱的信纸边顺平,重新塞回胸前的口袋,没好气道:“要看,自己找女朋友写去!”
跑道上的飞机一架接着一架降落,结束了飞行训练的飞行员汇聚在机场,不知谁在广播里开始放起了流行乐,千回百转的歌声在机场上空响起,穆驰风也跟着哼了两句。
陈毓不满皱眉:“谁放的音乐?赶紧换。”
王思荣问:“换什么?”
陈毓不假思索:“小提琴。”
“哪来的小提琴?”
“那就放西洋乐,有什么放什么。”
于是,曼妙的歌声转为了雄壮激昂的《命运交响曲》。
几个人坐到机棚前的长凳,除了陈毓闭着眼在听音乐,其余的三人又叫来一个学弟开始打起了牌,玩到一半,穆驰风已经输得一塌糊涂,几乎已经提前确定了败局,他一把扔掉手里剩下的牌,耍赖道:“重新来重新来,这把不算。”
“怎么不算?”王思荣早已习惯他这副德行,还是不依不饶地把他的牌捡起来塞回他手里。
穆驰风再扔,他再放。穆驰风咬牙切齿,恨不得把牌吞进肚子,王思荣皮笑肉不笑,眼睛一瞥,忽然使劲拱了拱他:“哎哎!别吵了,教官来了!”xǐυmь.℃òm
郁则成面露疑惑:“教官今天不是不在航校么?怎么现在来了?”他一边收着牌,一边朝机场门口看了眼,确实是张克明,他负着手面容威严,隔得这么老远还能见到他方脸上深长的两道法令纹。转头问陈毓,“你又惹他了?”
陈毓睁开眼,冷声道:“有坏事总想着我干什么?为什么不能是你?”
郁则成无奈摊手:“谁叫你这小半个月老把他惹急眼。”
张克明阔步走到机场的平地,站定后举起手中的电报:“山东的韩主席致电,请空军协助从杭州运送一批紧急物资到聊城。”转过身,双唇紧闭,目光在面前不同飞行科毕业的飞行员中游移,思考了一阵才道,“高鹏和杨岳,你们两飞,高鹏主驾,杨岳副驾,还有...如今山东的防空力量尚不明确,陈毓你也一起去,负责护航他们的运输机。”
护航的任务他早已驾轻就熟,只是山东如今正与南京暗中分庭抗礼,这次竟会绕过南京直接请动空军,这点到让人有些匪夷所思....陈毓微顿,很快又笔挺地向他敬了礼:“是!”
见他今日状态尚佳,张克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稍缓:“早去早回。”
地勤从机棚推出两架飞机,三人小跑至机翼下,训练有素地攀上机翼进入机舱。地勤转动螺旋,引擎随即发出猛烈的呼号。战机陆续升入天空,开始并列飞行。苍穹蔚蓝,白云重叠,飞机很快钻入云层消失不见,只余下阵阵轰鸣。
..........
鲁西平原土地广袤、坦缓多姿,“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过了济宁,就是东昌。到达京城,必经临张”。得益于漕运,聊城东昌百年繁盛,闻名遐迩,光岳古楼拔地而起,耸峙壮观,大运河穿城曲折而过,与东昌湖水相互交融,故称“江北水城”。
三人到了山东才得知这批物资是韩主席的夫人为她担任会长的“妇女促进会”所购,因事出紧急,里面又大多是急需的药品这才托到了空军这里。
将物资送达聊城后,他们没有过多停留,在机场装满了机油便立刻驾机返杭。
沿途路过运河时,陈毓抽空向下望了一眼。
贯通南北的运河,两岸大小码头隔桥相望,沿河一片杨柳依依,虽只是初春,却依旧挺拔俊逸,河面悠长碧波微漾,商船来往不断,水起风生,推动着船帆飘荡。
同一条运河,将江北的水城与江南的水乡紧密相连。
他在北,她在南,说不定此时的倾倾也正站在苏州运河的觅渡桥边,朝着他的方向翘首望天。
回忆一下纷至沓来,到处,都是她的身影。
倾倾。
他眼眸柔润几分。
地面有了依恋,天空不再孤独!
只是这脚底下的运河流水绵长平缓,实在难以将思念立刻送达。他的心中转而迫切起来,调试仪器,握紧操纵杆又是加足了飞机的马力。机身迅速抬起,风驰电掣地闪过江北的天空。
他要快些完成任务,回到地面,找到他的倾倾!
起飞一小时后,三人飞临徐州上空,东南的方向浮云淡薄,隐隐露出几个黑色小点。陈毓凝神,见到了飞机上的白色旗帜,中间的那一轮红日标识逐渐变得清晰与刺目。
他眉目顿时紧锁——是日机!
战机没有无线电联系,他只能通过机翼的动作表达,左边的高鹏和杨岳随着他的指引,也发现了迎面而来的日本战机。
运输机没有装载弹药无法战斗,陈毓再次摇动机翼示意他们在日机未靠近前迅速离开,一系列的动作完成后,他将驾驶杆迅速上拉。日机来势汹汹,局势敌众我寡,天时不利,他唯有趁这短暂的几秒在空中抢占高位,获得一个不知成效如何的“地利”。
双方在空中交汇,随即展开激战,混战中陈毓率先击中了日机长机的机翼,长机闪身避开,其余两架僚机迅速围结,向陈毓的战机直冲而来。
陈毓被日机逼得做出了高难度的连续快滚,没有座舱罩的飞机在疾风中猛烈震动,他被强风吹得两眼昏黑,仍是咬着牙拉起机头,对着日机一通扫射杀出了包围,正准备一鼓作气结果了对手时,一股更为猛烈的弹流击中了他的座机,幸亏前一天晚上新安装在座椅后面的防弹钢板救了他一命。
此时,剩下的两架日机已经调转方向,一左一右再次将他包围。机枪不断开火,子弹呼啸而过,他紧握操纵杆,飞机在密集的火网中不停钻升。当他想要再次俯冲时,一架日机蹿到他的身后,紧紧咬住他的机尾。
除了占据高位获得空战优势,在飞行训练时,教官还曾教过他们另一条空中对战的要义——咬住敌人的“尾巴”,只要咬住,就已经意味着空战的基本胜利。只是如今,被咬住尾巴的是没有僚机掩护的自己和一架在日机轮番攻下身中数弹的战机。
陈毓知道,今天,怕是真的在劫难逃。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照片,目光更加凌厉,驾驶着战机义无反顾地撞向了一架准备俯冲下来开火的日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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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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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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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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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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