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百器先生听闻他们要举办音乐会,特意为他们安排在了兰心大戏院,
门票几日已经售罄。
开场,是童斐和于微演奏的小提琴二重奏《万福玛利亚》。
大幕徐徐拉开,她和于微刚站在台上,台下就已经掌声阵阵。
她拿着小提琴优雅地向观众鞠躬,目光由舞台转向远方,却在下一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观众席的第一排正中。
是陈毓!
童斐的笑容一滞,心脏猛然突突直跳,一时间竟分不清是紧张还是激动。可现在在台上,任何一个小小的举动都会被关注,她只好装作若无其事,更加用力地挺直后背,微微昂头,将琴架在脖间,用指腹轻轻拨动琴弦测试音准。
一边的于微也调好了音,朝她点点头,示意开始。
童斐弓置于琴弦上后,也看向他,找到节奏,两人一同起音,悠扬的琴声随即从指尖缓缓流出。
于微紧闭双眼,沉醉在音乐中,而童斐虽在演奏,脑中却是一团乱麻。
她尽力让自己的目光掠过第一排的陈毓,可是她仍能深深感觉到人群中来自于他的那道目光。
她让自己不要多想,可刚刚匆匆一瞥的身影不断浮现在眼前,她忍不住去想——
他怎么会出现?
是谁告诉他的?
他....
又为何而来?
.................................
所有的答案都是未知,而她唯一已知的是——她紧张了。
幸好这首曲子,她练习过太多遍,手指因为多次的练习有了肌肉记忆,哪怕再紧张,也能随着感觉流畅的演奏,可也正因为紧张,她的手微微颤抖,以至于有几个长音被她拉的颤颤巍巍。
她干脆学着于微闭上眼,待面前只剩黑色,心中稍稍平静时,这才有能力逼迫自己神思放空,让乐谱中的一个个黑色音符在眼前不断跳动,让耳边的旋律盖过所有的杂念..........
终于,一首曲子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演奏结束。
下台前的鞠躬她飞快地掠过第一排看向远方,随着起伏的身体,再从地面掠过第一排再向远方........
陈毓,成了那些飞快闪过她眼前的某一个人影。可每次的掠过,她竟然都想撇过眼,凝神去看他。
伴随着一阵更为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她回到了后台。想起险些造成的演出事故,童斐小心翼翼地问于微:“学长,我演奏没出什么大错吧?”
于微对她这几天不管是排练还是今日的表现都是很满意的,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情况,反倒笑着安慰起她:“当然没有,除了几个长音有些抖,其他都很好,虽然没有在琴房拉得稳,但到了台上的发挥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
她拿着提琴,思绪有些发散:“哦...那就好。”
重新调好琴,换好服装后,童斐坐在椅子上,月牙眼中的光芒散开,原本自带弧度的柳叶眉蹙成了平眉。
她现在简直心乱如麻。算了算时间,距离她下一个独奏的节目还有三首曲子,空出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足够她钻到后台候场的幕布后面悄悄望上一眼观众席。
可是,她不敢。
童斐摸着胸口,是啊,她又为什么要敢?
“小斐!到你上台了!”梁露拿着谱子跑到后台催促道。
“来了!”
童斐回过神,拿起桌上的小提琴,匆匆跟上。
到了幕后,梁露在她耳边小声地提醒:“等吴柯学姐下台,你就从这里上去站在她刚刚站的地方。”她指了指大概的方位,“别像彩排一样偏台了。”
童斐心烦意乱,敷衍地点点头。
然而等她做足了心理准备再次上台时,台下已经找不到陈毓的身影。
激动的火焰一下被失望的冷水浇灭,童斐的心瞬间砸回了原位。
她安慰自己。
他是空军,肯定很忙的吧,今天能出现,就已经很意外了。
她努力保持着表演的状态,陈毓的出现与离开似乎消耗了她太多的喜乐,他一走,那股力量竟变成了怅然,这股怅然又与无端的失落组成了伤感的基调,竟然歪打正着地演奏出了作品的悲伤。投入真实情感的琴声,演奏出来的音符也沾染了忧伤。
琴声悠扬凄美,更具有感染力,甚至有些感性的观众,居然抹起了眼泪。
一曲毕,掌声如雷,她终于被掌声稍稍振奋了几分,努力扬起嘴角微笑着鞠躬下台。
下了台,她整个人又无精打采的,连带着最后和同学一起谢幕、与老师们一起合影留念时候也是勉强挤了笑容。
回到后台换好衣服,梁露已经坐在椅子上等她。
夜晚的上海人影稀疏,灯光昏暗,偶有几声轰鸣划过云霄,树叶簌簌在寒风中飘摇,空气裹挟着湿气,让寒风更加难捱。
两人走出剧场,童斐拢紧了羊绒的大衣,另一只手勾紧着梁露,缩着脖子正找着自家的轿车,一个卖花的少年从剧场门外的柱子边拦住两人:“请等一下,请问您是童斐小姐吗?”
“我是。”童斐一愣,“你怎么知道我?”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头:“买花的先生说您穿着驼色的大衣,又给我看了您的照片。”他想起自己的任务,从怀中捧出一束包扎精致的红玫瑰,“这是那位先生让我送给你的。他买了我所有的花,嘱咐我包扎好到门口送给你。”
梁露哈了口气,插着口袋“哇”了一声。
童斐的脑中还没回神,手已经不自觉地伸了出去,花香传入她的鼻尖,她抱紧了花,并没有看到那个身影,不由急切了起来:“那...让你送我花的先生去了哪里?”
少年努力地回忆,神情中流露着几丝迷茫:“他已经走了很久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看上去很着急的样子。”
“哦…我知道了…谢谢。”她小心地把花抱在怀里,用大衣宽大的袖子环住,另一只手提着琴盒的把手,和梁露一起上了车,逐渐消失在寂寥的街道中。
*
与陈毓再见是第二天下午。
准确的来说,是一次遥远的相见。
这天,刚刚结束黄自先生的曲式分析课,童斐脑袋还在发懵,就听到梁露在门口急迫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小斐!小!斐!快....快出来!”
童斐晕晕乎乎地走出教室,脑子里还想着课上那一团黑黑的音符。那阵轰鸣经常出现,她们早就习以为常,她实在不明白今天梁露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
“怎么了?”
教室在一楼,梁露没说话径直拉着她下了走廊的台阶,站在小小的广场上,手指向空:,“快看!飞机下来了!”
此刻,所有的教室外都站满了学生,无论男女,姿态也各异,但目光都无一例外地看着空中的一架绿色战机。
在她的眼前飞机很低很低,仿佛伸手就能摸到一样。
童斐一出来,它迅速拉升,在空中盘旋了一圈,调转机头又是一阵俯冲,又猛又险。
引得看热闹的人群惊呼连连,更加热闹。
“哇!”
“这是空军的飞机吧!”
“这段时间学校上空一直都有飞机,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近的!”
“是啊,我也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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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腹部有用白色油漆写的编号,从快速掠过眼前的飞机座舱中,童斐好似看到了陈毓模糊的身影。
其实……
本来就不用猜了,除了陈毓,还能是谁?
正想着,战机忽又掉头,贴紧学校屋顶呼啸而过,而后迅速拔升,几乎是九十度的直角一飞冲
天。
童斐轻笑。
真是又新鲜又俗套。
却忍不住继续抬头看着天上的陈毓。
机身在暖阳的光辉与稀疏的云朵中来回穿梭,折射出金属独有的柔润光泽。
唐景明趴在二楼的教室栏杆,朝下面大喊:“小斐,这个是不是上次来学校找你的那个空军?”
飞机的轰鸣也盖不住他声音的洪亮,这下,所有人都听出了端倪。
“哦哦哦哦哦~~”
起哄声此起彼伏从头顶传来。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又对着她喊:“童斐!你什么时候找了男朋友?”
很快就有人应和:
——“就是!小斐,保密工作做的不错啊!”
——“童斐!你男朋友在空军哪个大队的?”
——“我也想起来了!那天他在门口我也看见了!小斐!他怎么好久都不来找你了?”
......................
童斐咳嗽了一声,立马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地对着他们大声道:“我不认识!”
苍白干瘪的反驳,等来的,又是一阵调侃。
童斐郁闷地捂脸。
梁露用肘拱了拱她的腰,眯着眼,笑得极度暧昧:“昨天送你花,今天特意飞到学校来看你,一
定是对你极其的有意思。”
童斐把手放在额前,挡住刺眼的阳光,隐约看到陈毓穿戴着飞行设备坐在驾驶舱内朝她比了个不
标准的军礼。
而后驾驶着飞机扬长而去。
尽管满腔的笑意冲破了紧绷的脸颊,她依旧倔强道:“无聊。”
陈毓的飞机在空中留下的那一道道白色尾巴渐渐消失殆尽。
同学们又调侃了她几声,也散了。
童斐依旧站在外面发愣。
她捂着胸口,原先波澜不惊的心脏,此刻却跳的厉害。
快到拧成一团,快到她怕放松的那一刻,自己会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抛到天空,和陈毓一样在上面
乱飞。
难道。
这就是喜欢吗?
可是,她只是想好好的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
不想跟任何人扯上关系。
她知道历史,知道一切。
所以尽管害怕,却又不迷茫。
倘若她接受陈毓,就意味着她从前的打算全部都要推翻。
她不知道陈毓的结局,说不定,也会迷茫。
她害怕未知,害怕迷茫,更害怕死亡。
但是。
喜欢又怎么能掩藏?
拉琴时,琴声里都是他。
曲式课时,黑板上那排列整齐的和弦,竟也能莫名组合成他的脸。
她无时无刻不在期待他的再次出现。
她无时不刻不在回忆与他相遇的每一刻...........
各种滋味相互纠缠,着实难受,像是小时候玩橡皮泥把所有的颜色混在一起,没有得到自己想要
的彩虹颜色,反倒是成了一团黑色烂泥。
恐怕,这就是百感交集吧?
童斐绷着脸,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笑还是该哭,就这么木木地站着。
她又终于明白。
原来面无表情并不是代表心中平静,而是因为情绪混杂,反倒没有了表情。
她跺着脚尖,重新抬头。
天空湛蓝,白云层层叠叠,转瞬的时间已经重新组成了新的图案,那象征着希望的阳光穿透云
彩,天空重归平静,再也没有一点都没有他曾来过的痕迹............
陈毓从未解释过他的行为。
可他也不用解释,所有人都能看得明白。
童斐更是晓得。
因为——
如果陈毓不爱她,为什要送她玫瑰?如果陈毓不爱她,为什么要反复出现在她身边?如果陈毓不爱她,又为什么要一次次的给她希望?
她忍不住喃喃:
陈毓,我给了你希望,你也会给我希望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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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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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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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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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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