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斐还以为袁绍华要带自己看什么新奇的玩意,有些兴致缺缺:“你带我看的是这个吗?什么时候造的啊!”
“前几个月不是缺水嘛,商会决定在苏州开凿自流井,就是将深井的水用机器提上来,放在高处,要用水的时候,放闸后让水自动流出来.......哎呀!”袁绍华急地跺脚,“你怎么转到那面去了!我让你看的不是这个!喏看这里!”
他掰着她的肩膀转了180度,指着面前的一栋四层高的大楼,“新开的国货商场。”
袁邵华简直就是苏州城里行走的“大众点评”,什么稀奇事都躲不过他的耳朵。
童斐惊讶:“苏州有商场?”
“你不知道?”袁大少爷一脸的不敢相信,“你活在古代吗?”
我活在现代!
童斐心里腹诽。
她当然知道苏州有商场。
有苏州中心有美罗有圆融有诚品书店……
她都逛了不知多少次。
袁绍华领着她进去,一楼全是各式的国货商铺,来“轧闹猛”(凑热闹)“打卡”的人,已经把商场挤了个水泄不通,二楼三楼除了理发店、会场以外还设有一个露天花园茶座及冷饮雅座。
这毕竟是快100年前,这样的场景也太时髦了吧!她要是有手机肯定要拍下来发一个朋友圈。
三楼的会场正在举办时装表演,被邀请来看秀的名流分坐两端,台上的model身穿艳丽的旗袍,踩着猫步,展示着最新的时尚潮流。
别说小老百姓扒在门边看得津津有味,就连见多识广的袁少爷都直了眼睛。
童斐虽然没亲眼看过现场大秀,但好歹在现代看过走秀的现场视频。也算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倘若让老袁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著名的内衣秀“维多利亚的秘密”,他估计要喷鼻血了。
看完了“T”台秀,两人去了二楼的露天花园,虽是白天也不是饭点,但灯光依旧璀璨,座无虚席。
歌女在不大的舞台上轻吟缓唱,这次终于不再是白萍萍的歌声,而是换了一个童斐更说不出名字的明星。不过,她的声音很甜,甚至比自己的还要柔和,用这样的嗓音唱着如此忧伤的歌曲。
童斐想起一句比较非主流的话才能形容这样的感觉,就像一颗甜到忧伤的糖,最后渗出了苦。
二楼平台
“少爷。老爷在娄门外勘灾,让您回来后先到国货委员会里等。”
陈毓结束连续多日的高强度飞行,刚从机场出来,眼圈泛青,眼神依旧锐利有光:“这里就是他新办的国货商场?”
小六引着陈毓继续往通道内走:“是的,老爷说应当保护民族工业,振奋国民精神。和商会的各位先生,一起筹建了这个国货公司。”
“是他的做派。”陈毓一笑,露天的花园传来轻缓的歌声,交织着男女的谈笑细语,他目光随意一瞥,又瞬时定格。
雅座上的那抹身影,如此真实而熟悉。他的脚步随即停下,心中一阵矛盾过后,光芒在眼中重现,伸手对小六道:“你先过去。”
话音刚落,他几乎不带一丝迟疑地穿过人群,走向露天花园。
童斐正和袁绍华说起那日舞厅的事情:“你不知道,那天回去我才开始后怕起来,翻来覆去好久都睡不着,你说,那个人是不是被.....”
“我打听到了,那个遇刺的何副主任是中统的人,听说之前抓了不少革命党,至于叫你跳舞的男舞师,他进百乐门已经快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咱们也是不巧,正好撞到了他行动的那天,不过,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租界外抗议、游|行...诸如此类的事情还多着呢,你也得慢慢习惯,反正你没事别一个人乱跑.....”袁绍华讲到一半忽然停下,用下巴指了指她身后,“你看,那是不是陈会长的儿子?”
童斐一惊。
陈毓?!
等她回神,陈毓已经走近。童斐愣愣的,想要站起来,可双脚却似被灌了千金。幸好袁绍华也坐在原地,她才没觉得更加尴尬。
陈毓本就生得高大,两人又都是坐着,只得仰起脖子。见他一身白色帆布军装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童斐心头一紧,给自己壮了壮胆,挺直了身板。
而陈毓却已转头看向袁邵华,与他握手:“你好,袁先生。”
袁邵华与陈毓因为家里的关系见过几次,虽然交情尚浅,但陈毓无论是家世还是样貌在苏州都是
数一数二,所以对他印象比较深刻。见陈毓主动走来打招呼,他也起身热情回应:“你好,陈先生。”
陈毓这才转头看向童斐,克制自己与往日无异:“小斐,你也在?”
明知故问.......
童斐挤出一个笑脸:“陈毓哥哥。你回苏州了啊?”
陈毓含笑:“是啊,刚休假回来。”
后续无言,三人仿佛被定格在了时光。
袁绍华心里琢磨着这位跟自己半生不熟的陈家少爷为何迟迟未走,不动神色地扫了眼童斐,看她白嫩如霜的脸上,一团微红,眼神胡乱。
两人表情明显不对劲,袁邵华赶紧出来缓解略显尴尬的气氛:“哎?小斐你们认识?”
陈毓点头:“见过一面。”
在这一方面袁绍华是个门槛精,明显觉着出来两人之间暗流涌动。
他果断选择暗流勇退,一拍脑门:“哎,小斐我突然想起家父嘱咐我去巡视店铺,回去还得向他
复命,你们慢聊,我赶时间,先走一步。”
什么鬼?
没义气!
童斐忿忿瞪他。
袁邵华说走就走,一会就没了影。
童斐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起身道:“那我也要走了。”
“我送你。”陈毓站在她的右边,“正好我找你哥哥宁殷有些事情。”
他的举动虽不直接,却让人一下明白他的用意。
童斐心里蓦地一阵欢喜,左手在陈毓看不到的地方揪着裙角悄悄握成拳头,脸上依旧淡淡。
“好。”
从观前到平江,只需步行。
穿过大儒巷,便已经转到了平江。石板路在中间,两面由碎石铺成,湖水发着冷调的绿色,温润而清新,路旁人家的桂花树开了花,扑鼻的清香又带着些沁人心脾的甜味,融合了陈毓身上那股淡淡的法国冷香,仿佛已将天地间所有的空虚全部盈满。
童斐整个人飘飘然然,每走一步都像踏在柔软的棉花堆上。
想与他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童斐懊恼的摇了摇头,放弃了挣扎。
和风容与,陈毓那一身白色的军装,在她的眼里都好似在发光。
兹啦兹啦……
闪得她微微眯了眼,只觉得心晃晃悠悠,像极了裙边的流苏,随风荡漾。
可也是这一身军装似乎永远在提醒着她。
他是军人。
不是在她国泰民安的现代去保家卫国,而是在这乱世,浴血奋战。
他们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她不属于这个时代,不想去想这些不切实际又扰人心绪的儿女情长。
就像袁绍华说的,顾好自己,就够了。
对。
她告诉自己。
这样,就好了。
霎那间,那股与他相遇的喜悦引起的小小的动摇,转而翻滚而起的复杂盖了过去,然后喜悦再次
压倒复杂,最后终究又被复杂压过。
仅存的喜悦犹如厚厚冰层覆盖之下的鲤鱼。
再撞击冰面,也跃不出冰的禁锢触及空气。
再喜悦,也压不过那股她所惧怕的迷茫不安。
她第一次觉得平江路这么长,竟走得自己身心俱疲。
终于到了门前,她大步上前拍着门环,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保持在一个得当的音量:“童颜,开门。”
大门应声而开,童颜蹦蹦跳跳地出来:“阿姐你怎么知道是我在门后面。”看到了童斐眼睛一直往旁边瞥,他这才发现了站在台阶下的陈毓,眼睛一亮,高兴地喊道,“陈毓哥哥!”
陈毓道:“宁殷在家吗?”
童颜想了想:“我哥哥去银行了,现在不在家,应该要到晚上才能回来,要不你先进来,在我们
家里等等他吧?”
童斐“..........”
陈毓本就是找机会送童斐回来,见童远也不在,便没再留下的道理,摸摸童颜肉滋滋的脸:“无事,那我改日再来找他,我先走了。”
闻言童斐舒了口气。
幸好他拒绝了,要不然,他们三个在家里大眼瞪小眼的,指不定要多尴尬。
想到这里她轻松了许多,笑容也灿烂真诚了些:“陈毓哥哥,路上当心。”
童颜不明所以,也热情地向他挥手告别。
陈毓眼中的失落转瞬即逝,神色恢复如常,淡笑离开。
*
于微联合着几个学西洋乐的同学一起搞了一个圣诞音乐会,童斐也在其中。
虽然在她的那个时代是不兴圣诞节的,但现在,提倡学习西方是大势所趋,结合西方才能促进中国发展,西洋的节日又极为新鲜,所以深受欢迎。
而音专一向是最鼓励音乐实践,富华听闻后也十分支持,甚至亲自帮他们一起彩排节目。
童斐被于微委以重任,在这次的音乐会挑大梁,一共要演奏三首作品。
“tong,虽然谱子上是咪的四拍,但你不能一直只拉咪,会显得它很单调,加入一些颤音或者把它处理成由弱渐强,由强转弱,就会让变得饱满立体起来。”富华站起来,插着口袋,“你要记住音乐的三个死敌,‘平庸’、‘千篇一律’、‘粗制滥造’。每一个前面都加上一个‘不’字,就是我对你每首作品的要求。”
童斐在谱子圈出了他指出的要点:“晓得了先生。”
教室门被轻叩三声。
富华微微直起身:“应该是Jiang他们到了。”说完朝门外道,“请进。”
于微拎着皮质的琴盒和梁露一起进来:“先生。”
富华见人到齐,拍了拍手:“好了,开始吧。”
于微和童斐平时上课一直碰到,两人也合奏过不少的曲子,默契度和熟练度都还可以,童斐自己独奏的《沉思曲》也是在现代拉过的,富华将作品的细节处理的更加细腻,她练了几遍也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就是在她和梁露演奏的钢琴与小提琴奏鸣曲上,对于她们选择的演奏的方式,让于微有些难以接受:“小斐,你们配合的....嗯.....”于微尽力尝试用一种温和的词语形容,“你们主次有些颠倒了,本该是小斐你小提琴主奏,反而被小露的钢琴盖住了,小露你钢琴的节奏为什么处理的这么慢?钢琴太过突出,反而显得小提琴会……有些……怯怯的。听上去,不协和。”
原本坐着的富华摇摇头,显然不同意他的看法:“Jiang,我觉得她们配合的很好。”说完,他起身他走到钢琴旁,一手支着钢琴。
一阵嘈杂的轰鸣暂时淹没了富华的声音,他干脆停下来,等噪声过去,才又继续道:“小提琴的弱奏是为了陪衬钢琴的清寂,相得益彰,也极难得。疏离而和谐。更显的庄重。我觉得他们处理的没有问题。音乐本来就有很多的形式,一首曲子,不同的人演奏就会有不同的处理方法,音乐是一种交流。我们应该鼓励它的多元化。要是音乐千篇一律,那该是多么的单调。”
ωωω.χΙυΜЬ.Cǒm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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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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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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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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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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