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襄助武氏,只是他在纷乱的时局里埋下的一步棋而已,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步棋到底会不会有作用,因为武氏太不一样了,她不是一个甘心做棋子的女人,李素埋下的这步棋,若干年后连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掌控。
毕竟,这个女人是武氏。
上下五千年,只有这么一位公然称帝的女皇,李素对她既要倚重,也要提防,她是一柄双刃剑,可伤人,亦可伤己。
李素对武氏感到不安,反过来说,武氏对李素更加不安。
一个沦落掖庭,一生再无任何希望的女人,堂堂县侯为何对她如此看重?她有什么资本和筹码能让一位圣眷正隆的县侯青眼有加?
武氏对谁都笑靥如花,可是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内心是冰冷的,荒凉的,像一片寸草不生的沙漠。
幼年父亲早亡,亲兄弟容不下她们母女,最后将她们母女赶离家门,从小武氏便尝尽的世间炎凉,被选入太极宫后,里面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更是变本加厉,从小到大,在不断抗争与阴谋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人,如果说她的心里仍充满了阳光和正能量,未免有些扯淡了。
武氏才二十出头,却经历了人生太多的炎凉,她的心理已经很阴暗了,对任何人都存有深深的戒备心理,尤其是对那种无故对她施恩的人,防备心更重。
猜出东阳背后的人是李素后,武氏的第一反应其实并非感恩,而是权衡。
猜测对方的目的,同时也掂量自己的筹码,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图”,武氏最想知道的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那位如日中天的县侯出手相助。他所图为何?有那么一刹那,武氏甚至猜测他是因为垂涎自己的美色,毕竟,如今的她。唯一的筹码只有美色了,随即武氏自己摇头否定了这个答案,并且苦笑不已。
堂堂县侯,进出来往皆是当朝权贵,可谓笙歌曼舞。万花环伺,想要怎样的人间美色而不可得?脑袋被门夹成什么形状才会看上一个沦落掖庭做苦活的女子?
左思右想,武氏仍未想通李素施恩于她的动机,于是辗转反侧,夜夜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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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走后,李素睡得很香,吃得也不错,而且吃和睡基本不挪地方,再一次懒出了人生的新境界。
刺杀老爹的仇,算是报了。堂而皇之将幕后凶手斩杀在东宫门口,不仅震慑了太子李承乾,也以县侯的身份公然对东宫挑衅,而李承乾也因此事而陷入了极大的麻烦之中。
这就够了,李素把仇报到这个地步,火候和手段拿捏得正好,当然,前提是老爹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否则,便是不死不休。
关中的大雪下了三天三夜。第四天,雪终于停了。
庭院内已铺了厚厚的一层雪,大清早薛管家便指挥下人清扫,花了两个时辰才堪堪将前院清理干净。老爹李道正大早上便出了门,说是瑞雪兆丰年,他得去田地看看雪后的土质,来年能不能丰收,就看今年的雪能不能把地里的蝗虫坑冻死,给来年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光景。
如今李道正出门已不能随心所欲了。上次遇刺之后,方老五非常自责,人还在养伤便愧疚地向李素请罪,说是杀了半辈子人,临老却大意了,差点害老爷陷入绝境,羞愧得不行,直说侯爷养了一帮子吃闲饭的,没脸活下去了云云,说得太投入,李素若没拦着他,怕是当场拔剑自刎以谢天下了,自刎前顺便把那一百老兵拉着一起自刎。
挺好的,李素喜欢有责任心的人,贞观年间虽说权贵圈子里有点乌烟瘴气,但民风还是很纯朴的,在太平村这种几乎等于世外桃源的地方,虽说为主家拼命赴死比较罕见,至少在该挺身出来保护的时候不会扔下主家拔腿就跑。
李素很庆幸自己把这一百老兵请进了自己的庄子,特别是方老五,他的表现尤其令李素感动,如今方老五仍在养伤,可李素已动了将他请为李家供奉的念头。
所谓“供奉”,当然不是指把方老五当祖宗牌位那样供起来,李素还不至于贱到这般地步,“供奉”算是大唐权贵人家的一种职称,而且是终生甚至是世袭制的职称,江湖浩瀚,能人异士不少,由于朝政清明,百姓安居乐业,江湖好汉们也没有什么与朝廷对立或杀官造反的心思,“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是能人异士们的主流思想,所以许多自忖有本事的人纷纷投奔权贵门阀,以求一方栖身之地,若被主家看重,更可一展胸中抱负。
于是,大唐的权贵家中不知何时便多了一个名曰“供奉”的职称,它与所谓的“门客”不同,门客里面良莠不齐,确实有很多吃闲饭的,但供奉却是实打实的高人。从“供奉”这两个字便可以看出很多意思。
首先是“尊敬”,不论出身,有本事的人自然便被权贵尊敬,其次是“珍稀”,毕竟大唐如今人口稀少,有本事的人更少,不是随便碰到个会耍几手瞎把式的人就能被请为供奉,那得有真本事,“本事”不一定指杀人的手段或高强的武艺,只要中了主家的意,任何本事都有可能被高看,比如医术,比如黄老之术,如果主家是个吃货的话,能烧一手好菜也能被请为供奉。当然,炼丹也算,有种你让主家羽化飞升,赏不死你。
还有就是,所谓“供奉”,顾名思义,平时是供着的,轻易不会出手,一旦主家遇到重大的事件,这时便要请供奉出面了。
方老五年已五十,从戎大半生。倒是练得一身杀人本事,只不过人到了他这个年纪,各种身体机能已开始缓缓衰退,再过几年。怕是衰退得更厉害,不过李素不介意,他看重的是方老五的赤胆忠心,这是把他请为供奉最大的理由,里面多少还包含着几分感恩的意思。
当初许明珠玉门关前挟持守将。唯有方老五豁命相护,后来太平村老爹遇险,仍是他拼命抵挡敌人,竟未让老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就冲方老五这份心性,李素不介意把他高高捧起,成为李家一个特殊的存在,将来如果方老五娶了婆姨,有了后人,李素也不介意养他世世代代。只为这两桩恩情,李素必百倍报之。
…………
庭院清扫出来了,院子里的雪被铲干净,薛管家命人在上面撒了一层草木灰,然后再扫一遍,人走在上面不会滑脚。xǐυmь.℃òm
方老五被薛管家搀扶着,两位老汉颤巍巍走到前院西侧的园子里,看着园中几株在雪中绽放的血红腊梅,明明只有寥寥几朵梅花,他们却仿佛看到了满园百花齐放的盛况一般。俩老汉指指点点,笑得满脸褶子。
许明珠轻悄走到李素身后,为他披上了一件狐皮大氅。
“雪刚停,天冷得邪性。夫君多穿点,莫冻着了。”
李素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点点头,然后掐指算日子:“……日子过糊涂了,约莫快元旦了吧?”
许明珠笑道:“能把日子过糊涂,可见日子过得很不错。夫君是个有厚福的人呢,再过三天便是元旦了,明日薛管家说要亲自进城采买年货,一家子好好过个元旦,待到出了上元,夫君怕又要开始应差了。”
李素喃喃道:“快元旦了啊……长安城里,大家都在过元旦吧?”
许明珠被李素这句话弄得满头雾水:“夫君说甚呢?无论权贵还是百姓,当然都要过元旦啦,听说三省都正式下了文,正好趁着大雪封路,朝臣索性全休沐了,出了上元节后再处理朝政呢。”
李素若有所思,苦笑道:“恐怕还有人过不了元旦呢……”
“夫君说谁?”
“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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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不是佳人,故人没有在水一方,而在大理寺。
第二天,李素跟着进城采买的薛管家一同进了长安城,进城之后薛管家便领着下人去了东市,而李素则带着十来个老兵,马车晃晃悠悠径自朝大理寺行去。
大理寺门庭冷落,这个……很符合逻辑,哪天要是大理寺门口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或者排队叫号,热闹如同春运期间的火车站售票厅,那就代表大唐的礼乐已被玩坏,满世界都是坏人了。
门口懒洋洋站着两排府兵,大冷天的握着冰冷的长戟,冷得直哆嗦,不时朝手里呵口热气,使劲跺几下脚。
李素的马车刚停下,便引来府兵们好奇的注目,马上要过年,又是这种鬼天气里,居然有人没事跑到大理寺来,这不是自找晦气吗?
马车停稳,李素下了车,府兵们看到他的模样,顿时露出他乡遇债主的恍然,这位爷太熟了,熟得不要不要的……
李素仰头看着大理寺那块庄重沉抑的黑色牌匾,朝手中呵了口热气,呵呵一笑。
很快,大门里面跑出一位主事,李素不大记得这人姓什么,但他记得模样,应该是熟人。
主事是个中年汉子,穿着一身绿色官袍,显然是个小官,见了李素便一愣,然后苦下脸上前行礼。
“拜见李侯爷。”
李素哈哈一笑:“免礼免礼,大过年的,就别乱拜了,你一拜我就忍不住想给你个红包,回过神时红包已送出去了,你说我是拿回来呢,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往前递呢?所以,咱们不要搞这种虚礼,伤钱又伤感情。”
主事一滞,都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自动略过这段混帐话,直奔主题道:“元旦即至,三省大臣已休沐,不知侯爷今日来大理寺是为了……”
“哦,是这样的,你看啊,元旦快到了,我家里每天宾客不断,不但蹭我家的酒菜,还蹭我家的浴池,真是不能忍啊,所以呢,我想找个地方躲躲清静,想了很久,忽然一拍大腿,你猜咋了?”
主事吃吃地接道:“咋……咋了?”
李素又拍了一下大腿,一脸灵光一闪的睿智:“大理寺呀!我打算来大理寺牢房里住几天,谁要有本事来这里拜会我,我就真佩服他了,你说我这个主意是不是很绝?大家都熟人了,见到我开不开心?惊不惊喜?”
主事脸色发绿,傻了似的看着他:“…………”
“我那间牢房还留着吧?老规矩,先叫人扫三遍,准备干净的褥子,还有热腾腾的酒菜,快点,慢了我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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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小病未愈,灌了一整天的开水,又拔了火罐,还是觉得浑身沉甸甸的……(未完待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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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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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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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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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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