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人”不代表交情,认识对方的脸也算熟人,当然,拳头揍过这张脸,也算熟人。
吴郎中恰巧属于这种熟人。
人与人之间总有着某种奇妙的缘分,有的属于良缘,有的属于孽缘,李素与吴郎中的缘分便属于孽缘,说“不打不相识”都算抬举他们了,李素与吴郎中是打完以后就打完了,大家都没兴趣再相识。一定要形容二人的关系的话,差不多算是“揍”与“被揍”的关系。
当初李素还是火器局监正的时候,度支司不肯痛快拨付银钱,于是李素领了程处默等一帮纨绔子弟打上门去,眼前这位吴郎中着实挨了李素一通狠揍,最后的结局算是两败俱伤,吴郎中以一张肿成猪头的肥脸为代价,换李素在大理寺监牢里蹲了好几天,大家谁都没占便宜。
认真说起来,李素与这位吴郎中算是仇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眼红的是吴扶风,此刻的吴扶风眼睛红得跟兔宝宝似的,看着李素的眼神活像杨白劳见了黄世仁。
“侯爷,李侯爷,当年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李侯爷,看在下官幡然悔悟的份上,还请侯爷饶下官一回,……可好?”吴郎中眨巴着小眼睛,露出哀怜的目光。
“好啊,当然好,”李素笑眯眯地拍了拍吴扶风的肩,手掌落在肩头,吓得吴扶风一激灵,差点又做出双手护头的羞耻动作,确定李素没有揍他的意思后,这才稍稍放松了心情。
“当年那点破事,我早已忘了。本侯虽说不如陛下如大海般的胸襟,至少也像一块小池塘,哪里会记这么多年的仇,吴郎中太小看我了。”
吴扶风惊魂方定,然后……开始计算小池塘的面积有多大,顺便再算算自己的心理阴影面积……
李素确实不记仇。这跟当年恩怨的结果有关,毕竟是他把人家揍得哭爹喊娘奄奄一息,差点没要了人家的命,揍成那样,该记仇的是吴扶风。
吴扶风也不敢记仇。
今时不同往日,当年被李素揍过之后,吴扶风养好了伤,刻意打听了一下李素的来历,这一打听。顿时吓得后背冒了白毛汗,那时他才知道,被他刻意刁难拿捏的火器局,领头的监正原来正是被皇帝陛下极尽荣宠的少年臣子,跟长安城各路国公名将交好,尤其在陛下面前极有分量,这种人哪怕想学螃蟹在长安大街上横着走,相信也没人敢拦他。而他这个小小的度支司郎中,居然敢刁难拿捏这位当朝红人。这何止是作死,简直是花样作大死。
事实上吴扶风被揍之后,陛下的处理结果也能看出自己当初多么愚蠢,他这个受害人躺在床上整整一个月,朝廷也没见派个人下来慰问安抚,而那个对他残暴凌虐的凶手被关进了大理寺。悠哉乐哉蹲了几天牢就被陛下放了出来,什么事都没有,情当没发生过,没过多久便官复原职,继续当他的火器局监正去了。
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吴郎中终于发现自己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三年多过去,吴扶风仍是度支司郎中,几次有升调的机会也莫名其妙错过了,今日受户部上官所遣,亲自登门为新晋侯爷丈量赐田,遣送庄户,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门了。
幸运的是,李素很和气,笑容也很真诚,从表面上看,似乎真的不计较当年的恩怨了,——想想也是应该,当年他吴扶风才是受害者好不好?要计较也该是他计较才对,可是,今日此刻面对笑如春风的李侯爷,心中这股子莫名其妙的惊惧怯懦是肿么回事?
“朝廷赐田的事吴郎中也管?”李素好奇地看着他。
吴扶风使劲挤出个笑脸,道:“度支司隶属户部,举凡朝廷一应支出封赏等事,皆由度支司处置。”
李素点头:“行,这次便麻烦吴郎中大方一点,莫像当年对火器局那样,大家闹得不愉快了。”
吴扶风浑身一凛,急忙道:“当年全是误会,是下官的错,还望侯爷莫与下官计较了。”
李素笑道:“好,走吧,去村子周围看看,请吴郎中给我划几块良田出来,这可是惠及子孙后代的事,马虎不得。”
吴扶风行礼道:“下官自当倾力而为,断不会委屈侯爷。”
这就对了,大家相处其乐融融,你快乐就是我快乐,多和谐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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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李家丈量土地不是小事,工作量非常浩大,因为圣旨里赐给李素的土地不是小数。
吴扶风不是独自来的,他还带来了度支司的几位小吏和二十多个差役,门口停着的马背上一捆又一捆的细绳,和一堆看起来很复杂的木制框架,正是丈量土地所需要的工具,显然吴扶风这次来的很有诚意,真是为了办事而来。
李素见状愈发满意了,抛开当年的恩怨不论,吴扶风这家伙认真办起事来还是很严谨的,当年那一顿揍……
还是该揍,不揍不长记性,欠钱挨揍跟杀人偿命一样,从古至今都是天经地义的规矩。琇書蛧
吴扶风带上小吏和差役,李素则带上薛管家和几名下人,众人出了侯府大门,神情悠闲地朝村头的田野走去。
太平村说大不大,村里百十户人家,时前由于前隋战乱,民间人口锐减,直到如今贞观年间,大唐的人口也不多,所以朝中出台各种政策鼓励民间生育,因为人少便代表着生产力低下,明明有广袤肥沃的良田,却无人耕种。
太平村也是如此。人口不多,荒地却不少,而且很多荒地都很肥沃,却因劳动力不多,只能眼睁睁看它们年复一年荒芜下去。
李家原本有四百来亩地,名下的庄户也有近百人。当初买的都是肥沃的良田,位于村东头,恰好跟东阳的封地交界,吴郎中此番前来丈量土地,按李素的要求,也将朝廷赐下来的土地重点放在村子东面,与原来的土地接壤。
这里是一片平原,土壤质地很不错,中间夹杂着几座不高不矮的丘陵小山。地是荒地,山是荒山,山上稀稀疏疏长着一小片不成林的杂树,地里不时窜出几只瘦弱的田鼠,山上也不时跑下来几只锦尾野鸡和狐狸,站在原野中间,顶着头顶炎炎的日头,却无端感到一股悲凉萧瑟的气息。
丈量的事自然由下面的小吏差役去做。吴扶风的心思一直放在李素身上,小眼睛每隔一会儿便情不自禁瞟一下李素的表情。生怕得罪这位喜怒无常的小恶霸。
见李素忽然皱起眉,吴扶风心头一紧,急忙陪笑:“侯爷对这块地不满意?不打紧,换个地方重新量一下便是,太平村隶属泾阳县,下官来之前曾调阅了泾阳县的籍地案宗。村里人少地多,很多良田都荒废了,侯爷对这块地不满意,咱们换一个地方便是。”
李素摇摇头,朝身后的薛管家瞥了一眼。
薛管家会意。上前蹲在地里,双手插入干涸的土壤中,挖起一大团干土,用手指掰碎了仔细端详,然后凑到鼻子前闻了几下,李素看得眼角直抽抽,有必要搞得跟毒枭验货似的吗?瘆人。
“好地!”薛管家点点头,随手扔掉干土,拍了拍手,神情很满意:“算是良田了,待到秋冬时多下几场雨,明年开春后土里肥得流油,种啥长啥。”
李素点点头,抬起手臂一划拉:“这一块地多大?”
吴郎中手搭凉棚认真眺望片刻,道:“没量出实数,以下官看来,约莫五百来亩吧……”
李素指着广袤平原里十来座小山包,道:“这些山也给我了,不过不能记在册里,你也知道,山上不长粮食,只能种点树,十几二十年的不见模样,给我我当然要了,但记在户册里我就亏大了,吴郎中你说呢?”
吴扶风毫不犹豫地点头:“成,都划给侯爷了,山包包长在地里,要挪也挪不开,官上便不造册了,全由侯爷处置。”
反正都是荒山,而且是朝廷的山,与吴扶风干系不大,慷朝廷之慨对他来说毫无心理压力。
整个丈量土地的过程很和谐,很融洽,没有任何争论,李素的每一句话基本都是有求必应,令李素心情舒畅,直叹老天瞎眼,所谓“善恶有报”都是屁话,当初不揍吴扶风那一顿,哪来今日这般如饮琼浆的感受?
眯着眼眺望远处的田野,李素指了指前方一块已经种上麦子的良田,道:“那块地上面种了现成的庄稼,要不也直接划给我?”
吴扶风看了一眼,脸色顿时苦下来了。
“侯爷,那……是东阳公主殿下的封地啊,下官,下官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
先不说东阳的身份,就是寻常百姓家的地,人家上面已经种满了庄稼,眼看快秋收了,你大嘴一张就要划过来,没这么欺负人的。
“公主殿下与我交情甚好,划过去她不会说什么的……”李素试图说服他。
吴扶风汗都下来了,今日小心再小心,这位侯爷终于还是出了幺蛾子。
“侯爷……这真不是下官能管的事,要不,您跟公主殿下商议一下?”
正说着话,远处忽然走来俩人,一个穿着玄色道袍,另一个也穿得很素净,走路姿态款款盈盈,如风摆杨柳。
李素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嗯,熟人,不过和吴扶风这种性质的熟人不一样,这位可是真正的熟人。
说曹操,曹操到,曹操的轻功江湖排名第一。
烈日下,小宫女绿柳举着油伞,帮东阳遮住刺眼的烈阳,一主一仆亦步亦趋,朝李素众人走来。
东阳眼里也含着笑意,似久别重逢的情人,美眸里柔情流转,像一团团理不清的线,缠缠绕绕住李素的心。
薛管家和众下人自是认识东阳的,急忙躬身见礼,当着众人的面,李素也不敢坏了规矩,于是也朝东阳躬下身去:“臣,泾阳县侯李素,见过公主殿下。”
东阳似有些羞涩,也有些无措,毕竟心上人儿正经八百给她行礼的场面实在太不习惯了,紧张地抬头理了理发鬓,东阳才端起架子,掩饰般扭过头假装看风景,嘴里淡淡道:“贫道如今是化外之人,诸位不必多礼。”
一旁的吴扶风看呆了,他只是度支司一个小郎中,平日里自然没什么机会见到公主的,见李素都行礼了,顿时瞪圆了眼睛脱口道:“公……公……”
拍了拍他的肩,李素和颜悦色地道:“是公主,不是公公,称呼不对可算是驾前失仪了啊,快给我多划两百亩地,当是堵我的嘴了。”(未完待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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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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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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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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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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