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灶房的前面,再前面的一个四间黑瓦青砖的堂屋里,苏狗剩他们一家五口,仔细的窝在西间的土炕上,支棱着耳朵,小心的倾听着,却不敢弄出声响,哪怕放屁都得捂着。即使如此,也生怕自己的不小心,惹怒了东屋的哥儿们。
东屋是苏禹荆借住的自家的堂屋。现在,他把苏家的几个庶子都给招了过来。其中,里屋的炕头上,斜靠着苏禹荍。他的对面,歪坐着苏禹潘,他的左手边,苏禹蓬和苏禹菳嬉戏打闹,他的右手边是窗户,被苏禹荆霸占着,但在苏禹荆的后面,则站着苏禹漉。
苏禹漉刚进来,小脸被冻的嫣红还没有退去,却迫不及待的问:“老九,你问过阿伯,天何以落雪,而不落冰,对否?”
苏禹荆支着小手,呆呆的眺望着远处的老鸦窝,轻慢的回了句:“嗯。”
苏禹漉猫下身子,拍着苏禹荆的肩膀,说:“你把那骨嘎啦给俺,俺告诉你。”
“告诉我啥?”
“天,何以不落冰也。”
“切!”
苏禹荆继续眺望着他的老鸦窝,把苏禹漉给晾在了边上。
房间里,有些怪怪的沉闷,于是,和苏禹漉亲厚的苏禹潘接过话头,问:“十哥儿,何以不落冰耶?”
苏禹漉见苏禹荆没有搭理他,就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面向苏禹潘,故作老气横秋的说:“老天爷不落冰,乃恐砸坏了你这只呆头鹅也。”
苏禹潘愣怔了一下,快速的冲了过去,照着苏禹漉的前胸就给了两杵,说:“你个欠揍的泼贼,敢骂俺!”
苏禹漉,说:“真的,俺阿爹也这么说。”
“你个泼贼,还骂。”苏禹潘边骂了回去,边又踢了苏禹漉两脚。
斜靠在炕头的苏禹荍,反应了过来,哈哈大笑。接着,炕中间的苏禹蓬和苏禹菳,也笑的打起了滚。苏禹漉却抹着眼泪,嘟囔着:“八哥,你也打俺——俺阿爹真的是这么说的。”
苏禹荍,收了笑声,却把两只手向后支棱着,把头向前一探一探的说:“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苏禹蓬,指了指苏禹潘额头上的肉疙瘩,笑的更欢实了起来。
苏禹潘红了面,侧跨了两步,拽着苏禹荍的衣领子,愤怒的说:“老十一,好你个贼狲猢,敢取笑俺!”
外间听见响动的跟佣,互相瞅了瞅,全都挑起帘子走了进来。
苏重五开口,说:“八哥儿,千万莫因戏言闹了意气,伤了情面。”
“重五,你出去看看,墙外面那是谁在晃悠来晃悠去。”苏禹荆边说着,边套上外袄,走到炕沿,穿上木底暖鞜,随着话音,跑了出去。
墙外面的门口处,苏石头拽着苏三望的手说:“阿爹,咱们回去吧。”
苏三望轻轻的拍了一下孩子的脑门,说:“这天天的,就知道咱们咱们的,告诉你多少回了,要说我们[1]。”
正说着,苏重五推开院门,说:“阿望,你咋不进来呢?”
话是这么说着,但苏重五却没有让开院门,真的往里领。
“五叔,咋能让您迎俺,您瞧这事闹的。快过来,叫五叔爷。”
“五叔爷。”
“这是俺大小子,叫石头。”
“几岁了?”
“过了年,八岁。”
苏禹荆从苏重五后面,闪了出来,问:“重五,这是谁?”
“啊,这是我堂侄,苏三望。”苏重五缓了口气,继续说:“破晓挑水的时候,在水井边,我碰见了他,让他过来叙叙话。”
站在对面的苏三望,耷拉着肩,猫着腰,赶紧拱手,说:“九哥,福安。”
“嗯。阿望,你会抓鸟吗?”
苏三望被问的有些愣怔,但还是拱了手说:“会。”
“前面的那棵树,你看见了吗?”
随着苏禹荆的手指,苏三望转过头,边向斜上方眺望,边问:“哪棵?”
“就是老鸦窝的那棵。”
“哦,看见了。”
“你和重五想个法子,把上面的肥雀给抓下来,我们好烤了吃。”
说完,苏禹荆拽着苏石头的袖子,说:“与我进屋耍去。”
苏石头被苏禹荆拽的有些踉跄,不敢言声,怯怯的进了东间里屋,看见苏禹漉端着个茶碗,肃立在炕桌的侧后方。苏禹菳平举着右手,跪坐在炕桌的正前方。苏禹荍和苏禹蓬又端坐于苏禹菳的后面。最后,苏禹潘则端坐于炕桌的正后方,眯着眼睛,摇着脑袋,效仿老夫子的刻板模样,说:“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苏禹潘看见他俩进来,装腔作势的说:“出去!”
苏禹荍听到声音,向后瞅了一眼,说:“好好的哥儿,偏与腌臜泥猴厮混,耻也。”
肃立在旁的苏禹漉接过话茬,气鼓鼓的说:“嗯,有辱斯文也!”
苏禹潘,回身拍了他一巴掌,问:“谁让你说话了?你啥时候看见先生旁边的小厮,敢多嘴多舌[2]?”
苏禹荆向苏禹漉做了个鬼脸,拽着苏石头,去了外间。
“石头,你平日都做些啥?”边说着,边把手中刚刚抓的一块米糕,塞进了苏石头的手里。
苏石头攥着米糕,愣愣的看着苏禹荆,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
“读书吗?”
苏石头晃了晃脑袋。
“下棋吗?”
苏石头又晃了晃脑袋。
“射箭呢?”
苏石头羞愧的把脑袋晃了晃。
“投壶呢?”
苏石头瞪着圆圆的眼睛,直勾勾的瞅着苏禹荆。
苏禹荆挠了挠头,问:“那——抓鸟,抓鸟呢?”
苏石头赶紧的像小鸡吃米似的点着头,抿着嗓子说:“抓,抓。”
“都怎么抓?”
苏石头边比划,边说:“在雪地里,扫一块空场,用短杵支起一个扁筐,撒下草籽,看鸟雀来吃时,远远地将短杵上的绳子一拉,那鸟雀就会被罩在扁筐里,扁筐越大越好,就是抓不到什么大鸟,大鸟都贼精贼精的[3]。”
“不下雪呢?”
苏石头想了一下,说:“那我们就在有月亮的时候抓。”
“咋抓?”
“顺个梯子,爬上房檐,用根细棍,掏老家雀的窝。老家雀都贼傻,天一黑,它们就会钻进窟窿里。”
“能抓很多吗?”
“下雪天可以,掏鸟窝不行。”
“嗯——那树上的鸟呢?”
苏石头骄傲的说:“我能爬上树,掏斑鸠的窝,树上的鸟可难抓嘞。”
“那我教你个法,很容易就能抓到树上的鸟。”
“咋抓?”
苏禹荆指了指角落里的鸡笼,说:“在树上,挂个谜笼,放点虫子进去,鸟贪食而自囚矣。”
“啥是自囚矣?”
“还啥是自囚矣,米糕都被你抓碎了!”
苏石头,低头瞅了下手,说:“没有。”
他下意识的向袖子里缩了下手,却担心苏禹荆看轻了他,又想把米糕放下,又有些不舍,于是问:“九哥儿,我可以把它拿回家吗?”
“嗯。”
得了苏禹荆的应允,他欢喜的说:“谢谢九哥儿[4]。”
正说着,苏重五拎着两大串的老家雀,从外面走进来,问:“九哥儿,够吗?”
“不够,再多抓些。把树上的肥雀都给它抓下来,快去!”
转过头,又怪模怪样的喊了句:“夫子,可用烤雀否?”
“哪有烤雀?”
“用!用!用!”
炕上的几个总角幼兽,纷纷的跑了出来。
其中,苏禹漉穿着右鞜,拎着左鞜,赤了半只脚。苏禹荍边套着左肩的外袍,边喊着:“谁穿了我的履!”苏禹潘倒是穿戴齐整,却把炕桌给剐翻了地,让苏禹菳绊了个跟头,可嘴里却喊着:“我咋没有闻到香味呢?”。苏禹蓬听到有烤雀用,站在炕沿上,直嚷嚷:“等等俺!等等俺!”wWW.ΧìǔΜЬ.CǒΜ
“阿娘,俺也想用烤雀。”
坐在西屋炕沿上的苏狗剩,瞪了眼幼女,没吱声儿。
他的妻子掐了他一把,又从炕头里角,掏出十几粒炒豆,塞给幼女,悄声的说:“雀肉害牙,咱吃豆。”
还不能下田侍弄麦禾的两个儿子,眼巴巴的瞅着。
无法,她又从炕头里角,掏出了一把,数了又数,分成了三份,一份递给长子,一份递给次子,最后一份递给了丈夫。
苏狗剩抬了抬手中的黑陶碗,说:“俺喝水,不吃。”
他们的吃与不吃,只有他们自己关心,至少东屋的哥儿们,谁都没有去看一眼,哪怕烤雀油汪汪的香味已经弥漫了整个西屋,他们也没有去想一想,他们是否需要去看一眼,哪怕他们是在扯闲淡[5]。
苏禹荆把半拉烤雀递给了苏石头,说:“快吃。”抹了下嘴,又问:“重五,谁家的房子最显摆?”
“我们苏家——”
苏禹荆瞄了他一眼,没吱声,继续啃着烤雀。
“不算咱家老宅,那就得数十六叔家的了。”
“哪个十六叔?”
“上街西头的。”
“哦。一会儿,你多支几个扁筐,把树上的肥雀都给抓了,全送到十六叔那儿。记得啊,一文钱五只,不要卖少了。得了钱,你和阿望,分分。”
“是。”苏重五把弄好的烤雀放在苏禹荆的跟前,起身向外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说:“九哥,可不敢把肥雀都给抓了。”
“为什么?”
“家雀食虫益五谷,是以弗敢饕餮也。”
“四叔。”
“四伯。”
苏昌海从外边走了进来,坐在胡凳上,拿起苏禹荆跟前的烤雀,撕了一条肉腿,放进嘴里,嚼了三嚼,很享受的咽了下去,说:“都坐下吧。”
苏禹荆指了指天空,问:“四叔,天空可有关隘乎?”
“无。”
“虫爬东西,鸟飞南北,可截乎?”
“不可。”
“那就饕餮无惧矣。”
“何故?”
“青州绝,自汴京,汴京绝,自上京,诚谓涛涛长江水,抽刀断水水更流。”
“饕餮天下,庸非恶乎?”
“雀绝乌众,何惧虫乎?雀绝饕餮,岂无养乎?是以,足一腹,绝而不惧,足一仓,绝而患忧,足一栋,不绝而休矣。”
苏昌海起身拍了下苏禹荆的小脑袋,说:“快啃你的雀吧。再之乎者矣,汴京的雀都要被他们几个啃光了[6]。”
章跋:
[1]人的这一生,有的时候,我们会发现,它的一切皆为南斗六司所设计。到头来,一切的一切的努力与挣扎,都显得那么的多余与无用。甚至于说,每天早晨,我们什么时候睁开眼睑,都像太阳升起一样固化而不可改变。所以,无论是苏禹荆也好,还是苏三望也罢,他们的一切皆某之所设也。但,有的时候,我们又会发现,一切的一切的悲伤与欢喜,都源于我们自己的选择。所以,在您的眼睑之中,当出现了他们的名字的时候,他们的命运皆源于他们的选择,而我只是把他们的这些选择尽可能的记录了下来而已。故,这种记录又显得那么的零碎与不堪,且毫无道理。
[2]在童年的记忆里,角色扮演的孩童游戏早已经销声匿迹而不可寻了。所以,当我记录他们的时候,真心的羡慕他们。并且,这种羡慕,有可能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而被我所忽略了。
[3]我最早看见扁筐罩鸟,当是随父亲回乡过年,在祖父的院子里,父亲用荆条扁筐给我罩了几只麻雀。那时候,我大约是四岁左右。再其次,就是课本《少年闰土.鲁迅》中的描写。后来,我查了一下手头的资料,抓鸟为食的历史非常悠久,至少在北宋时期,就已经有吃黄雀的记载,例如《齐东野语》有云:“王黼盛时,库内黄雀蚱自地积至栋,凡三楹”。并且,在明代的《增广贤文》中,有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所以,至少在明代,时人已经开始诱捕鸟雀了。另外,抓鸟的过程,特别是扁筐罩鸟的方法,当是一件非常简单易行的事情,于是之于是乎,某胡乱猜测,元符二年的乡下稚童先行而没记,先生则未行而先天下,是以为鲁迅。至于对错,我姑且说之,您姑且听之。
[4]《平丘笔录.祭忠仆》云:不藏于袖,重也,不弃于桌,实也,不学于融,真也,是以为吾所初识矣。
[5]《平丘笔录.贫富论》云:雀落横叉,见之可食,见之可厌,见之可常。食之为富,厌之为文,常之为贫。贫之为贫,富之为富,非天之不公,乃人之不慧而行其争。是以,吾贫汝富,非吾恨其不公,乃拂理而盗也。
[6]母葬二日,子侄捉雀不伤,欲斥之而羞回。后,辗转经年于忌日,视其顶秃而行文曰:天生灵童自灵异,先生俗夫怎知俗。呜呼哀哉,是时对言,至此行文,方知生某于那时,庸为灵童捧哏也————《还珠梦仙录.灵童杂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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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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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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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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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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