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林在水井旁想着心事。现在人们喜欢用自来水。这里空闲许多。这块地方被政府包装成为这个边陲小城的景点之一。前面有些碑文。据说是些文人墨客的真迹。究竟是不是,也没有人真的去考证。岁月掩盖很久的故事,也被一些好事的人翻出来,其美名是为推动城市旅游业发展。曾经伤风败俗的丑陋,被包装成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引来无数游客的臆想。人真会创造奇迹。
云林看见高陵站在阿不母亲的小摊前。母亲的眼睛里噙着泪水。手微微颤抖地摸上高陵的脸,高陵稍微退后,她的手停在半空中,最终无力地放下。云林心里升起异样的感觉。不知道她们说些什么,阿不母亲痛哭起来。脸上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刷刷地外流。后来见她从零食下面抽出几张包东西的白纸,折成一朵小花戴在头发上。高陵向她点点头,便离去。她软软地坐在小摊边的凳子上。眼光迷离。
高陵收拾家里的东西,把云林的衣服和书往皮箱里塞。她没有对云林多说一句话。我是来实现对你母亲的承诺。从今以后,她会带她在身边生活,去那个富丽堂皇的城市。
云林爬上阁楼,空气里还有宋文泽的气息。他睡过的床和席子。床边还有他走之前做的灯笼,来不及挂上去。CD机、照相机、影碟、书摆在桌子上,没有收拾。高陵爬上来,环顾四周。他如我想象中的那样。这些要带走吗?高陵轻轻摇头。你需要的话,会再买。那个城市什么都有,我也希望你什么都有。或许,只有爱。不是随时可以拥有。
离开的时候,云林的心里有许多的不舍。这里有她的童年。过了一半的少年。这里有她最初遇见的人。还有屋顶曾让她感动很久的红灯笼。那风吹过就可以听见连绵不绝的声响。
云林跟着高陵向这个小城告别。走过门前的小石子路,走过青石板路,走过水井、录相厅、照相馆,走过城市的中心。带着记忆奔向新的生活。每走一段。高陵放慢脚步,站在梧桐树下,站在可以眺望的地方抬起头,安静地抬起头。云林的眼睛里噙着泪水。宋文泽,你在哪里?
她们先坐汽车,再坐火车。辗转两天抵达高陵生活十年的城市。云林走出站台就被这个繁华喧闹的城市吞噬所有的思维。她看见电视里的场景出现在脑海里,而真实又抵在眼前,不容置疑,交织的影像让她感动。城市有着她的魅力。钢筋水泥虽少温情,却可以隐藏所有的肮脏与污秽,所有的秘密与猜想。
搭公共汽车,换乘地铁。空气里交织各种气味。皮肤上渗透的廉价香水味,嘴巴里腐朽气息,女孩头发上清新的气味,食物的香气,汗水的味道。每个人穿梭在这些味道里,做着各自的事情,积极自由不相干。她见到高陵的脸更加平静,静得仿佛这个世界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说,我们会像鱼一样的生活。
城市的繁华与巨大,云林抬起头,见不到天空。见到的是高耸入云、鳞栉有序的大厦。侧着耳朵,听不到飞鸟的声音,听到的是各种与自己无关的喧哗。
即使这样,高陵也会给她们找到记忆重叠的幻影。离她们的住处越近。云林似乎也越来越有信心。街道两旁的房子年代久远,却坚固可靠。大都是两层,有些三层是后来搭上去的,顶上开有天窗。水泥铺成的地板被刻意分成一格一格如家乡的青石板大小,与房屋成为统一的风格。街道两旁没有巨大的广告牌,也没有夸张的铝合金窗。房屋二楼有露天的阳台,晒着各式衣裳,有的上面还有盆栽,甚至有可爱的小黄花。
云林把自己的东西从皮箱里倒出来。占据本是高陵一个人的空间。她们住的是一套小公寓。在二楼。有露天的阳台。她期待的模样。阳台上全是仙人掌。球状的、手指状的、扇形的。这里有三分之一的空间被它们占据。高陵笑着说,那是前任房客留下的。亦可看出是个渴望坚强之人。
厅堂和卧室铺着木地板。很干净。客厅里的家具很简单,基本的电器都有,虽然有些旧,但还实用。两间卧室是相对的。里面没有床。只有席子。卧室里有整面墙的壁柜。
高陵从壁柜里拿出被子铺在地上。窘迫地说,因为经常搬家,所以不想置太多家具。
云林抬起头望着高陵,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其实她对她已经够好。她没有心里准备好好地与她相处,生活下去。心中有片迷茫。
晚上躺在厚厚的被子里,无法入睡。迷迷糊糊中,她见到宋文泽。他在她的身侧抱着她。对她说,云林。如果你没有遇见那个人,我会陪你一辈子。她突地惊醒过来,手往一旁抓去,什么也没有,只有满屋的寂静。她从书包里掏出父亲的日记,还有她与宋文泽唯一的相片放在胸前。填不满的仍然是无尽空虚。她泪流满面。高陵房间的灯整夜没有熄。她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们已经流离失所,失去方向。
云林行走在空旷的马路上,路边是冰冷的高大建筑物。每栋建筑物的前面都挂着两掌巨大的红色灯笼。她仿佛置身于三十年代的旧上海,十里洋长流光溢彩,红男绿女夜夜笙歌。一阵冷风吹过,世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退在一旁,似乎在等待一场演出。高陵慢慢地出现在视线之内。她脸上有艳丽的妆,穿着绣着牡丹花的墨绿色旗袍,红色的高跟鞋,一步步地走向舞台的中央。场景突然地变化,她被一个肥胖的身体压住,她的唇被吸吮得像一根腐烂的香肠。暴露在男人身下的肉体,水蛇一般地扭动。她看见一幅画,画上女人的两只腿变成六枝藤蔓,交缠着各式各样变形的男人的脸。画面攸地变化,高陵的脸变成了她的脸,她被许多的男人压在身下,她慌恐不安,渐渐沉入了黑暗,她的身体流淌出许多鲜艳的液体,渐渐天空出现第一道阳光,她站在外滩吹着冷风,空气里有淡淡的腥味。一切又光明起来。
云林被一阵刺耳的铃声惊醒。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觉得一身酸痛。在火车上坐了两天,突然睡在柔软的被褥上,筋骨有点难以适应。高陵从房间里出来,脸上有明显的黑眼眶。有丝憔悴。她向云林点点头。
等会儿,有位叔叔会来,他会带你去学校报到。
高陵的话还没有落音,推门而入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高陵亲切地迎上他。阳瑾。她见到他温和的脸,脸上并没有笑意。他向高陵点点头,换上拖鞋走进来。
你就是方云林,迟炜的女儿。云林抬起头,望着眼前的这男子。他的眼神里有对云林的审视。并不严厉。她对父亲的名字有丝陌生,思维停顿下来。半天才恩了他一句。高陵有点尴尬。她扯着嘴角不知道是笑还是什么。她内心有丝烦闷。对于云林,她始终无所适从。她不知道应该拿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她。继女?可是她父亲不在的时候,她与她的关系就已经改变。养女?她们只是陌生人。她太安静。却又不如同母亲。她有太多自己的思想,甚至是她没有办法触及,她也不想了解。或许她只是个孩子,仅仅需要爱与关心。可是现在她又长大到不需要有人在她身边指手划脚。所以她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
长时间没有言语。阳瑾拧着眉头,紧闭双唇。高陵在桌边坐下来。勉强露出微笑企图打破僵局。她本性就不是圆通之人,做不来心中不想做的事情。或许生活让她会对命运低头,可是他们都不是需要她强露笑脸之人。她的脸慢慢收笼,平稳下去。云林对阳瑾有丝抗拒。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长期寄人篱下的生活,练就她隐藏内心真实想法的本事。可是她并不想别人来操纵自己的生活,这个男子外表温和,内心却早已有着翻天倒海的波澜。他的眼睛深遂,眼珠沉如墨。有这样眼神的男子不容易幸福。透过他,她看见宋文泽的眼睛,温润如玉,长年有水状的东西凝聚。扣人心弦。
阳瑾终于开口说话。眼前的女孩明明有空灵无依的灵魂,却表现出随遇而安的淡定。她给人强有力的磁场冲击。他似乎不能在瞬间消化她传送给他的信息。他轻轻呼一口气。
走吧,我送你去学校。
她安静地跟着他走出家门。高陵站在他们身后目送他们上车。她坐上他的广本,车是白色的,不太新,保养还可以。这是云林第一次坐上这么好的车。她在座位上蹦了几下。阳瑾从反光镜里见到她的样子,不由地露出一丝笑意。她仍然只是个孩子。
圣榆中学在老城区。这里有大片大片的西式洋楼,年代久远。学校以前是教堂,后来几经变迁成为私立学校。学校的建筑物非常西化,虽是老式建筑,仍实用大方。
云林扯了扯身上有点宽的白衬衣。有丝紧张。她见到许多神色飞扬的脸,自信温暖的笑容。她有许多的同学,她能与他们和平相处,却没有太多交情。小城里的孩子纯朴憨直却也粗劣。有时候喜欢议论街头巷尾的传闻,承传着父母的喜好。所以她不能与他们亲密无间。
她插班进入职高(一)班。班主任姓蒋。是个四十几岁的男人。长相圆实,全身是由几个圆形的几何体组成。戴副厚厚的金边眼镜。说话斯文,有丝女性化倾向。目光慈祥。他在云林身上逗留几下,见她乖巧听话,露出大大的笑容。带着她向教室走去。
同学们像例行公式似的对云林加入表示欢迎。过后就三五成堆若无其事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偶尔回过头望眼云林,窃窃私语。她坐在老师安排的座位上翻出书来看。独来独往的她,已经习惯一个人的悠闲自得。
阳瑾告诉她,回家的时候乘2路车在文艺入口下车,左转走十分钟就可到家。她拧了拧自己的脸,新的生活就要正式开始,她有做梦般的感觉。心情却是好的。思念虽然在无息无声中进行。因为知道,宋文泽仍然可以在阳光下呼吸空气,心存感恩。她见到学校的教堂,学着电影里的情节,做着祷告。一天就这样完结。
回到家的时候,高陵已经出去。她在冰箱上贴着纸条,她打开冰箱里面有很多吃的东西和饮料。推开高陵卧室的门,席子被卷起放在墙角,卧室中央放着画板,地上还有零落的色盘。她翻开高陵的画夹。有许多父亲的脸的特写。再翻是许多风景画。里面有各种形态的小黄花。还有一些没有完成的画。其中有一个男子的头像没有画完,从轮廓上看像阳瑾。许多疑惑凝聚在她的心里,高陵与阳瑾是什么关系?阳瑾知道父亲的名字,对他似乎还很熟悉。云林却从来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听说过他。
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流逝。高陵选择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与云林相处。她经常不在家。厨房的抽屉里放有一铁盒,里面有云林可以维持好几个月的用度,只要不过于奢侈,一天三餐兼零用不成问题。她知道有这样一种职业。高陵名片上印着楚钟广告公司艺术总监。下面还有行小字,自由职业画家。她随手给她这张名片的时候说,人有时候需要给自己披上一层华丽的外衣。
半夜云林起床喝水。高陵从外面回家。喝得烂醉。脸上有残留的妆。也有泪迹斑斑。她见到云林,猛地拖过她。云林发出吃痛的呼叫。她摔倒在地。
陵姨,你还好吗?云林小心翼翼地走向她,她爬在地上,神情痛苦。云林试图去扶起她,她甩开她的手。
云林坐在她的身边。男人是什么东西?我高陵还落魄到伺候男人,还嫌我。她的心有些凉。高陵早出晚归,锦衣夜行。云林的心很痛。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可耻。忆起婆婆说过,有些人不应该出生。她的泪水汩汩流淌。www.xiumb.com
生活总是让人无从选择。让人无可奈何。即使努力让自己变得强悍的高陵,仍然无法用更温和的手段来排泄自己的愤恨与不平。生活永远没有想象中的简单。女人,特别是漂亮的女人,在社会上生存,别人的目光终究不是那么透澈。
云林忍着疼痛收拾残局,高陵终于沉沉地睡去,脸上有孩子般恬静的光芒。云林仔细地打量高陵的脸,她像婆婆更多,只是眉毛很淡很淡。有优美的唇线和细致的皮肤。云林试着把自己的手伸进高陵柔软而篷松的头发里,她的整个身体坐在自己的双腿上,慢慢地爬下来,双手抱着高陵的头,闻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淡淡的奶香混合着酒精的气息冲进云林的鼻腔,这是父亲用生命爱过的女子,她柔软的身躯曾经攀附着父亲的伟岸,如今仍然荏弱,却承担了岁月的罪责。云林希望自己能够爱她,可是她的心凉如冰水,能给高陵的,只有在这么一个漆黑的夜晚,她们用体温互相取暖。
阳瑾很早就来敲门。云林打开门让他进来。他手上拿着一个袋子。里面热气腾腾。
高陵呢?
她在房间里面。昨天她喝醉了,好像很伤心。
他走进她房间,蹲下来。手贴在她的脸上,温柔地望着他。这男子分明对高陵有残留的爱。云林突然出现这样的念头,如果没有她。高陵也许会过得更加幸福。
阳瑾走出来,轻声对她说,买了早点,吃点再去上学。
云林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他,你是不是爱着陵姨?
他看着她的小脸。坚定执着得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他在心里一惊。孩子有时候是无所畏惧的。高陵曾经也像她一样,认定就去做,哪怕头破血流也再所不惜。奇怪的是,他竟然有种想保护她的意识。这本不应该。
我曾经爱过她,但是现在不爱。云林听到这,退后一大步。她对这个世界复杂的男女****有丝恐慌。她想起父亲的话。所有的****都会有结束的时候,只是时间的长短。如果这样,不爱也可以。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不爱,心里一片冰凉却也干净。
那你可以告诉我,她到底做些什么工作。
他拧着眉头,盯着她。如果她的工作出现什么问题?你想怎么样?难道你现在就能养活自己吗?
云林又后退一步。你是爱过她的人,难道就不能帮助她吗?
他突然露出笑容。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接受别人无止境的帮助。只要是正常的人,都不会愿意,何况是骄傲的高陵。
她的职业没有问题。昨天只是个意外。她的工作是设计广告色彩,有时需要跟客户交流。当然仅这份工资根本就无法在这个城市高质量的生活下去。所以晚上会去一些名流绅士聚集的地方,陪一些有权贵的人聊天谈艺术,满足他们对高雅生活的追求。行情好,可以卖一些画出去。
这是云林在阳瑾口中所知道关于她的事情。她并不知道,一个女人要在社会上立足,需要付出些什么。世界也不尽是肮脏或者混浊。这里也有像宋文泽那样干净的男孩,那样温暖的眼神。或者像阳瑾这样,能够克制yu望,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男人。
云林渐渐习惯这个城市。她看过太多的电影或者图像对这个城市的倾诉。她似乎无法倾诉。有人说过,爱上一个城市是因为这个城市有爱着的人。虽然流离失所,爱会指引你前行。她所爱着的那个男孩或许并非在这个城市,所以她无从倾诉。站在游客如织的外滩。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站在梧桐树下。站在圣榆中学的草地上。她一直在祈祷。宋文泽,我想念你。
祈祷应该是这样。云林抬头,见到一个英俊的男孩站在面前。云林环顾四周,草坪上没有其他人。
我在和你说话。我是韩在宇。
方云林。
云林觉得与韩在宇认识是很自然的事情。他站在她面前,站得很近。她甚至闻到他皮肤上的气息。干净带着淡淡薄荷水的味道。她迟疑一下,还是稍微退后一步。他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笑的时候很阳光,有点孩子气。他问她去过教堂没有,她淡淡地摇头。他牵着他的手向教堂跑去。
教堂被学校改造成音教室。里面有大大的舞台。上面有许多大型乐器。韩在宇让她坐在前排的椅子上。他爬上舞台,从上锁的柜子里拿出小提琴。走到她的身边。他的手盖上她的眼睛,把她的双手交叠放在她的胸前。他轻轻地拉起小提琴。荡气回肠的《DREAM》,小提琴音乐的经典之作。云林闭上眼睛,她似乎看见宋文泽站在她的面前,向她走来。轻轻抱着她,耳边响起熟悉的旋律。
排山倒海的影像随着音乐时起彼伏,记忆像炸开的锅在她胸前沸腾开来。她看见宋文泽默默注视垫着脚尖一直向上的女孩。他眼睛里裸露的疼惜和爱怜。因为思念才发现爱深入骨髓。
韩在宇向云林倾诉一幅幅的影像。在优扬的音乐中,带领她走向梦幻。她来到一个圆形的舞台,天空中飘着轻盈的雪花。宋文泽穿着白色的风衣,一步步地走向她。云林,来!我在这里,在这里守护你。她的手放入他的手中,他低下头,在她的手心落下深情的吻。
他开始唱歌,这是万人的舞台。他见证誓言。
灰色的轨迹,成长的童年。
我的姑娘没有公主的水晶鞋,可是她笑起来好美丽。
姑娘,亲爱的姑娘,什么时候可以泪水不下。
幸福的时候,忘记悲伤的脸。
天空的颜色,我画上七道彩虹。
你说,外面的天空有雨。
我看见你潮湿的心,比天空更湿。
姑娘,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海枯石烂,天长地久。
最古老的情话,唱响多年的夙愿。
只愿你为我展颜欢笑。
姑娘,爱没有结束的时候。
只要你相信,我永远在你身边思念你。
最后一个音符的停止。她从梦中惊醒。男孩英俊的脸在她的瞳孔里不断放大。纯净没有阴影。她心觉得不安,猛地起身,撞上他的脑袋。他的唇正好落在她的唇上。他们睁大眼睛,倏地分开来。
男孩一直跟着云林,她心有旁鹜地走在路上。习惯性地仰望天空。他的脸发烫,摸过自己的唇角,想起女孩冰凉的唇落在上面的感觉。似乎有一阵电流穿过全身,引来一阵痉挛。他闻到爱情的香气。
他见到她上了2路车。消失在沉沉夜幕里。
云林推开家门,见到阳瑾。他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看见她,露出笑容。云林仍然有些排斥他。她给他一个模糊的笑脸,走进自己的房间。从枕芯里掏出宋文泽与自己的合照。她的手抚过相片里宋文泽的眉眼。他真是个好看的男孩。有深刻的五官,宽阔的额头,厚实的唇。他的唇印在唇上的感觉会是怎样。她闭上眼睛,重复着下午的画面。她看见宋文泽的唇重重地落在她的额头上。
阳瑾看见女孩脸上迷离的光,这种表情印象深刻。是陷入幻觉中才会有的表情。他的手放在门边,露出青色的筋巴。
吃饭的时候,他打量着云林。十七岁的女孩是清晨的露珠儿。
有喜欢的人吗?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她抬头,没有理会他的问题。他有点尴尬。在她心中,他对于她什么也不是。他心里有丝忌妒。忌妒在她心里的男孩。他甩开头,她小他那么多,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她有那么多的幻想。或许他真该找一个女人。
她静静地在厨房刷碗筷。他坐在客厅里泡一杯咖啡。高陵去了北京。短时间不会回来,每个月我会给你生活费。
她放下碗筷。走到他的面前。尖锐地问他,你以什么身份抚养我。
他露出错愕的表情。一时间舌头被猫咬了。半晌也没有出声。他在她的眼皮底下拘谨起来。他内心闪过的欲念,让他一下难以启口。还是说了。我以你继母,不,你养母朋友的身份照顾你。
你说过你已经不爱她了。凭什么以朋友的身份,这样也太牵强。
他笑了。云林并不像她的外表那样,是可以让人任意搓捏的娃娃。她有强悍的内心。并不因为寄人篱下,就会放弃选择的权利。六岁的时候,她就已经按着内心真实的想法去选择。在最渴望母爱的时候,她选择另一种温暖。
情敌。我是你父亲的情敌。我就以你父亲情敌的身分。如果可以我们打一场赌。赌注就是你的心。如果一年后我还是那么让你难以接近,那么我会自动消失。你过你想过的生活,如果不是。你的心给我。
阳瑾走后,云林喘不过气来。六岁那年她父亲离开她,她便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几经转手,竟然与父亲的情敌下赌注。赌注竟然是她的心。她一无所有,摸上胸口,她拥有的也就是胸膛里的这颗心而已。现在这颗心也成为命运的赌注。她爬向阳台,发现窗台下多了一盆小黄花。细长的花茎上开着小小的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瑾其意为美玉,阳瑾,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美玉。或许她明白她抗拒他的理由。他冷静、霸道且心细如尘。被这样男子爱上,或者爱上这样男子,终究一生也不会得到自由。高陵是对的。云林淡淡地笑。
学校近段时间非常沸腾。据说学校董事长的儿子会从英国转学回来。他是名优秀的小提琴手,听说还帅气逼人。谣传总胜于事实。云林喜欢周围的同学。城市大了,他们所接触的世界大了,心眼也会大。不会拘泥在某个同学的流言蜚语前。反而对有争论的同学心存向往。每个人都渴望与众不同,每个人都在制造别具一格。只是有些人木秀于林,不用刻意,就能让人从千百万人中一眼相中。
云林走进教室。见到蒋姐。这是同学们对班主任的昵称。不过,今天他显得有丝紧张,不像平时那样嘈舌。习惯性地站在讲台上扭来扭去,身上的肥肉荡来荡去。不时地跑到教室门口,伸出头去观望。圆圆的眼睛睁得又大又鼓。许多同学都伸长脖子,翘首等待的样子。云林知道,是学校王子要来。她不由淡笑,她记得当初转学来的情景,同学们都是意兴阑珊的模样。时隔一年。因为人不同,态度也会不一样。
早自习的铃声刚过。王子走进教室。蒋姐乐呵呵地搓着手。掌声雷动。云林环顾四周,女孩做着可爱状,男孩张大嘴巴。各种表情都有。她抬起头,人会有不同,但始终是人。她看见一双温柔的眼睛,脸上有羞涩的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韩在宇。她记得这个让她产生错觉的男孩。她眼神黯淡下来。低下头脸埋进书里。
他见到女孩的刹那,心不由地一阵欢喜。起初还以为找到她要花些精力。想不到,他正式上课的第一天就见到她。她似乎忘记自己。应该不会。他这样对自己说。他们是有缘分的人。蒋姐一翻详细的介绍后,他简单地说几句过场话后,向云林走去。他坐在她的身边。引来许多同学的侧目。因为班主任在,把所有的疑问暂且压住。
云林觉得浑身不自在。这个男孩认出她。她在心底对自己说99次不要紧。自己坚持不认识他就行。不想让人注意她。到这学校一年的时间,没有交到朋友,同时自己的生活没有受到干扰。她可能是学校里最没有特色的人。所以想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毕业找工作。
他似乎并不会如她意。
我是韩在宇。带你去教堂祈祷的人。
她抬起眼角,望着他闪着白光的牙齿。心里一阵懊恼。
放学的时候,她刻意放慢回家的脚步。阳瑾经常会去她家。有时候会下厨做饭给她吃。菜色是家乡的风格。有时候会带她到宾馆吃昂贵的西餐或者料理。去城市繁华的步行街买东西。尽可能地满足她物质享受。她在橱窗里看数码相机,看摄影机,小巧的录音机,播放器。这些曾经是一个男孩追求梦想、影像和回忆需要的东西。他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和以前一样,追求着自己的梦想。或许他正在南方的那个城市,在那个城市里奋斗。他说过,如果她没有遇到那个人,他会陪她一辈子。她已经不想去遇见什么人,或许遇见的对她来说也没有太多的意义。父亲说过她是流动的。可是水不管怎么流动,总有一天会汇入大海。现在她被另一个男人宠爱着。他给他们一个模糊的关系。或许云林天性中像父亲更多,只有爱与不爱。所以心中有丝疲惫。
学校风景如画。有一片很茂密的草皮,草皮前面还有一座人工湖,湖边有杨柳。云林站在池边想心事。你真的忘记我吗?韩在宇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她被吓着倒退几步。他笑开来,你原来那么容易被吓着。
她眼皮抬了一下。径直向校门口走去。
真的不记得吗?他站在湖边,拉起小提琴。过往的学生纷纷放慢脚步。悠扬的琴声响起,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方云林,你真的记不得了吗?
她的脚步迟疑几秒,还是坚持地向前走。
男孩看见女孩向远处走去,没有回头。没有给他一个眼神。他以前人生中从来没有的挫败在这里发生。他不经莞尔。他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她的名字。方云林。
天色已暗。家里没有亮灯。阳瑾没有过来。她心里一阵庆幸后,不免有点失落。有时候习惯真的会让人害怕。他说,云林。你或许还不知道什么是爱。也许你曾经爱过的那个人,只是你习惯他的存在而已。并不是爱。
阳瑾真是个好笑的人。别人的爱不是爱。他的就是吗?不过只是yu望。阳台上仙人掌居然开花。花朵居然是黄色的。小小的,在茎的顶部。花的四周毛绒绒的,很可爱。她把开花的那盆仙人掌捧进来。放在茶几上。她对着它。你都能开出美丽的花来,那么我的愿望也能实现,是吗?只见他一面,哪怕是一面就好。或许没有见的时候,只要一面就行,见面后,还会想得到更多。
阳瑾轻轻地笑,爱情是什么呢?爱情是一个男人对女人产生的yu望,是一个女人对男人产生的幻觉。云林,我们是世俗的人,抓住现实的幸福才更为重要。比如,我现在对你有yu望,或许你会认为我很肮脏,可是男女之间要维持某种关系,长久地维持某种关系,这是最安全的方式。她看见他的脸慢慢地靠近她,在触手可及的时候,他又挫败地后退。
云林。他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这样就好,永远不要让我得到你,这样就好。他惊恐地逃走。一个年近不惑之年的男人,对人生百态已经无所畏惧。只有感情,他们会害怕。当zhan有财富以后,他们渐渐失去爱人的能力。或许他们已经不需要爱情,只需要yu望,在掌控的游戏中,不受情感支配。
她闻到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他压抑的情感。云林觉得有些东西压在胸口,她需要一个倾诉的渠道,找来白纸,开始写字。写一些她也不明白的字。一行一行,她空洞而疼痛的心被这些支离破碎的字渐渐填满。
穿越那片潮湿的海洋,我们在陆地狭路相逢。
呼吸人类的爱情,今晚夜色朦胧,我只想你。
蓝色的忧郁,是我坚守的坟。
它的旁边开满遍野的小黄花。
它们张着天鹅的颈,忘记丑小鸭的传说。
我行走在孤独的路上,只为与你见面。
你轻笑我的无知,你看不清爱情的美丽。
今夜我忘记世界,只想你。
小黄花开吧!尽情地开吧!
有土壤的地方,你会散发清香。
带着我的思念,告诉远方失去家的他。
小黄花开吧!尽情地开吧!
你有满腹心事,在磅礴的心房。
告诉我你的消息,我便画地为圈。
梦醒后,世界同样的转动。谁又爱着谁,谁又不爱着谁。纷争人类永远找不到安宁。云林不愿意发生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她无力控制。校园门口,一群少女围攻云林。质疑她与韩在宇的关系。她们来势汹涌,脸上有愤怒或者难以置信的表情。世界上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不管人见的世面多广,心有多宽。面对****难免盲目,难免变得不可理喻。她见到这么多张脸为一个并不了解,没有相处过,只因为他好看或者有某方面才能的人变得竭斯底里。她的心底感到忧伤。原来人一直在给自己寻找一个完美的对象。如果遇上条件好点的人。会美化,会追求,会成为崇拜的对象。只是这个人或许也是个平凡的人。内心同样会自卑,会害怕,会徘徊,会哭泣。云林平静地望着她们,只是平静地望着她们。尽管她们在不断地推着她,不停地问她。她没有说话。她无话可说。她甚至非常羡慕她们。纵使这样,她们的心是健康的、年轻的、跳动的。她摸上自己的胸腔,这里是凉的。她陷入无边无际的思念之中。不能自拔。她手贴紧心脏,凉的。非常非常的冰凉。突然泪流满面。
你是傻瓜吗??韩在宇拔开人群,看见云林木偶式地站在人群之中。她像是被欺凌的娃娃,没有一丝反抗的情绪。傻傻地站在那里。他突然涌上这样的情绪,他想一辈子保护她,不让她受一点点的伤。他拔开推拉她,置问她的女孩们的手。一把扯她入怀。大步地向教室走去。他表白她是他要保护的人,谁如果欺负她,就是跟他过不去。女孩们错愕地立在原地。几秒以后,不少女孩露出妒忌的表情,有的露出崇拜的表情。听到唉声一片。这天又碎了多少少女的情怀。白鸽成群地飞过天空,发出明亮的叫声,渐渐校园恢复安静,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云林站在杨柳下。望着平静的水面。韩在宇坐在草皮上。安静地看着她。他身边搁着小提琴。半晌,她问他。你会拉老情歌吗?不管谁的?只要能让人感动的都可以。他轻轻拉响小提琴。胡里奥的《whenIFallInLove》,电影《西雅图夜未眠》里的情歌。她转过身体。她看见他眼底流动的才气。那温润的光芒。这个男孩会让她产生错觉。她闭上眼睛,沉浸在似乎已经有点陌生的音乐旋律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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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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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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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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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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