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拳头打在宋文泽身上。他没有出声。
云林去拉婆婆的手,她甩开她。对不起,我只是想知道舅舅上班的地方。
婆婆听了,停下来。上什么班?宋文泽懊恼地给云林一个白眼。
他没有理会婆婆,甩开她的手,他走进屋里。婆婆坐在地上,我是造了什么孽?
婆婆,陵姨的钱可不可以给舅舅?她睁大眼睛看着云林,这个本应该让她痛恨的小女孩。她安静听话,她美丽善良,有时候她会有错觉,她就是她的小女儿。可是在月光下,她痛恨起来。云林成为她女儿的负担,因为她,她失去女儿。因为她,她女儿没有好的归宿。婆婆猛地推开她,转身走进屋里,她发疯地叫着宋文泽的名字。那一天,云林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单。
云林开始明白,没有人能够毫无怨言的付出。相对的人沉默无语,其实就是一种没有声音的抗争。当婆婆不能选择自己的生活的时候,她只有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不说,并不代表不明白。彼此都知道迈不过去的坎,卸不下来的面纱,不说话,至少不会用言语伤害对方。可是任何一句较过的语言,彼此之间的平和就会消失殒尽。
可是这一切的抗争都不能改变宋文泽变得越来越叛逆。云林对这样的宋文泽无所适从。每天听见婆婆和他起争执。他想要过自己的生活。在婆婆眼里,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婆婆打开铁盒子,里面有一大叠钱。她全部丢在宋文泽的身上。
拿去吧。想买什么就去买吧。宋文泽望着地上的钱。这么多的钱,从来都没有见过。高陵在做什么呢?她怎么可以赚这么多的钱。
这些钱一直让我不安心。我不知道你姐姐用什么去换来的钱。拿去吧!宋文泽弯着身体把所有的钱拾起来,放进铁盒子里。递给母亲。
为什么?姐姐做什么,你都不反对。甚至她与有妇之父交往,让我们蒙羞,你也不闻不问?我只想去酒吧唱歌,你就这么大的意见?为什么?为什么?
婆婆一掌打在宋文泽脸上。你没有资格说你姐姐。她与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堕落有什么不一样。我在酒吧唱歌是堕落,她偷人就不是堕落吗?
婆婆听到这,再也忍不住大哭出声。
云林走近他们。她轻轻地扯宋文泽的衣襟,他转过身看见云林流泪的脸。无言地跑去出。
原来并没有人能够真正地忘记过去。即使有些人,有些事情被岁月冲淡,甚至自己也会怀疑世界上终究有没有这个人存在。或许只是活着的人想象出来的,人的幻觉会看见无数个的自己,而每个自己都会在相似的人身上重演着,所以出现预言或者轮回。宋文泽毫无防备的言语,无疑伤害了云林,她把自己缩在一个壳里,害怕自己因为对生活的失望而像高陵那样,撕裂自己,来直视生命的原罪。
宋文泽,听说你的外甥女和你没血缘关系。是你姐姐偷的那个人带过来的拖油瓶。
想不到,你家里的人这么有爱心,还帮别人养孩子。耳边有狰狞的笑。
他眼底浮起各种各样的笑,每个人的笑都是那么的让人厌恶。他不知道云林听到这些会不会流泪。成长会让人学会计较。小的时候常常听这些话,大人的,孩子的。他们只是觉得大人很坏,小孩子很讨厌,甚至可以和小朋友打架。过后,并不会太过影响心情。他们可以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还在一起捉蝴蝶,放风筝。长大了,学会认知这个世界,许多事情就不能够忍受。在夜总会里唱着BEYONG的歌,唱崔健的歌,唱无尽空虚,唱一无所有。一些隐藏在暗处的东西种堂而皇之暴露。没有嘲笑,只有喧哗。在疯狂扭动的人群里望观,那些谦谦君子,那些窈窕淑女,仍然不过是些丑陋的世人。他却渐渐成为肮脏的人,用最笨的语言伤害了自己珍惜的女孩。
宋文泽气闷地在后台喝酒。在这里的人都很年轻,大多来自外地。宋文泽的肉体蠢蠢欲动。陈平一直注视着那个眼神落寞,皮肤干净的男孩。围绕在她身边的男子,大多眼神深沉,气息暧mei。在她内心深处渴望一股清流,让她疲惫的身体放松。她走近他,冲他露出风情百媚的笑。宋文泽望着女人展开的脸,虽不完美却修饰很好的脸。妖娆性感的身体,沙哑的声音,无不挑逗他的感官世界。她的手在他身上游移,他听见喉咙发出的声响。体内有一股热流涌向全身各处,陈平满意他的表现。他像孩子一样流露出无措的表情。她希望自己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可以教会他****的一切神秘。
宋文泽被女人推dao在酒柜的墙角。女人添着嘴角,慢慢地俯下身体,她柔软的唇han住男孩的唇,一点点地把自己的香舌送入男孩的口中。他被某种滑溜的东西抵住呼吸,他讨厌这样被动的需求,他用力地按住女人的头,学着她的动作,把舌头伸进女人的口腔,享受女人甜美的甘泉。女人媚笑开来,用力移开被男孩吸吮的唇,慢慢地向下移走,她的唇路过他的胸,他的腹,她的唇所到之处,都会掀起男孩惊天骇浪的****,这是他自己也不了解的yu望。终于女人解放了她和他身上所有的束缚,他们光滑而圣洁的身体,****裸地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他们周身有强烈的气流回旋。男孩把手探向女人的花蕊,这里早就是汪洋一片。他的昂然抵着抽畜的花瓣,它一个紧缩,火枪被吸进潮湿的洞穴。女人推dao了男孩,在他的身上飞腾犹如一只蝴蝶,飞往灿烂的星空。xiumb.com
宋文泽回到家觉得疲惫却无法入睡。喝很多的水,还是觉得口渴。洗很久的冷水澡,脑袋才清醒许多。母亲似乎放弃对他的劝说。生命的繁华与落寞终究会是一个人的表演。她宣告自己无能为力的同时宣告精神的崩溃。她什么也不记得,不说话。只是每天重复地做着相同的事情,眼神空白,精神恍忽。
云林睡在阁楼上。他会叫醒她,然后送她回到自己的卧室。可是现在他却没有办法。当他明白一切****之后,不由地害怕起来。他的手,甚至不能伸向云林。她美好的小脸在月光下闪着晶莹的光。纯净如水。他想起她刚进中学后的那天,他们笑得多好。可是接?而来的是同学的戏弄和嘲笑。她泪眼欲滴的脸,她迷茫无助的脸。她说,宋文泽。我像阿不。他被震开很远。
像阿不也没有关系。她每天都是那么开心的笑。别人说什么有什么关系?说我什么都不要紧。我要和宋文泽,和婆婆在一起生活。好好的生活。她说的时候眼睛里分明有着泪水,又怎么会没有关系。
当你有力量,可以操纵生活的时候,别人才能真正成为无关紧要的人。他们会向你低头,会奉承你。就算你的过去再怎么不堪,别人也会一笑而过。这就是世俗。陈平说。
他渴望力量。渴望一切能够战胜黑暗的力量。他成为自由而强悍的神,可以带着云林奔向幸福的生活。
云林醒来,她见到宋文泽坐在床边望着星空出神。她躺在床上,注视着月光下宋文泽的脸。他眉眼间有温润的光,却有着遗世的落寞。他回过头,见到云林醒来。露出淡而模糊的笑容。云林坐起身来。
宋文泽,今天的星光真灿烂。每次见到星空的时候都是那么的美好。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来点燃。
云林,我给你表演吹烟圈吧。他猛吸一口烟,然后手拍着O起的嘴巴,出来一个又一个圆的烟圈。云林拍着手数着,想知道一次可以吐出多少个的烟圈吗?
宋文泽,以后你只表演给我一个人看好吗?
他望着她美丽的小脸不能自已地点头。云林爬到他的怀里,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她清新的气息,渐渐填满所有的空虚。
宋文泽在高二的时候退学。那年云林十五岁。他在夜总会驻唱两年,赚钱买他想买的东西。CD唱片机、索尼照相机、电吉它、各种各样的打版CD、书。阁楼被堆得满满。这些东西买回后,他基本上没有动,就那样的堆在上面。偶尔云林会去上面找些流行歌曲放在CD唱片机上听听,拨弄几声吉它,抽本书出来读读,拿着照相机回忆父亲。婆婆默然,宋文泽选择他想过的生活,她似乎已经释然。她精神恢复得很好。有时候上阁楼来翻晒被子,跟云林在一起听CD里放出的歌声。她问云林,宋文泽,唱的歌是不是很好听?云林点头。他和他姐姐都是很有才华的人,一点都不像我。像他们的父亲。云林,你知道吗?他们的父亲是优秀的摄影师。你的父亲曾经是他的徒弟。
云林终于明白一些事情。明白父亲当年为什么会那样做。也知道为什么这里有那么多关于影像的回忆。太复杂太冗长,重叠着一幅又一幅的景象,分不清真实与梦幻。她想抓住头绪,抓住一根线轻轻一抽,什么都清晰开来。这个地方的记忆太深刻。似乎都不可以轻装上路。
父亲说,命运会交错。重新拨正后,才发现生活本身就有缺陷。推开那闭封已久的暗房,才知道那个饱受迫害的艺术家选择最平凡淡定的生活。那个善良得几乎没有自己思维的女性是如此可敬可爱,关于妻子与爱情无关,是生活的本身。父亲仍然选择爱情,在梦幻与现实中寻找平衡。原来他没有达到无爱的境界,也没有升华到大爱的空旷。留下来的只是人性中淡淡贪婪的悲哀。
云林第一次见到陈平是在国中的毕业典礼上。宋文泽那个时候正式休学。他骑着红色的雅玛哈重行机车出现在毕业典礼上。他的后面坐着陈平。他们俩都穿着同色的衣服。宋文泽是黑色的衬衣,白色的裤子。陈平是黑色的裙子,裙上有白色的腰带。七月的天气热得有些炫晕。站在草坪上暴晒了几个小时,学生和老师都晕沉沉的,只有校长还兴致勃勃地念着祝词。他们出现打破持久的沉闷。迷恋香港古惑仔的少男少女露出花痴般的表情。安静的队伍出现少许的骚动。各种议论纷至沓来。
宋文泽在草坪那边招手。站在最前面的云林清楚地看见宋文泽的笑。她觉得很刺眼。第一次觉得宋文泽的笑适合在舞台上。
或许是时间关系。学校里聚集许多观礼的家长们。校长也意识到该是结束的时候。他慢里斯条地说出谢谢大家。得到一阵七零八落的掌声。接着是掀开锅的沸腾。
宋文泽走到云林面前站定。云林,这次能成功升学吗?
她没有注意他的问话。她知道那天,他为什么会如此镇定地处理她的问题。心里不由地一阵发酸。陈平友好地对着她笑说,你可以叫我小舅妈。也可以叫我姐姐。我和宋文泽是酒吧驻唱的歌手。
宋文泽拍了她的脑门一下。别吓坏小孩子。云林发现自己几乎要落下泪来。
少年的爱情是幼稚的,最初的恋情就像孩子突然寻获一件惊奇的宝物,想要炫耀一下,又害怕自己无法把握。眉眼间的得意和语言上的轻挑让人觉得好笑之余,又是那么的纯静,不惹世俗。
他发现云林的时候,她已经痛得无法说话。床上有触目惊心的鲜血。一团一团的。那是女孩成长的必然过程。云林无助地望着,那从身体里汩汩流出来的液体。
他皱起眉头,云林。你长大了。没有对婆婆说吗?
云林轻轻摇头。虽然在同一个屋檐下。云林知道有东西隔在她和婆婆之间,她们没有办法亲密无间。
宋文泽走出去,不久他回来,手上多了一包像纸一样的东西。他找来云林的贴身小裤子,笨拙地把纸棉贴在裤子上。示意云林去换。这时候或许应该尴尬。可是在云林眼里他做得如此自然舒服。似乎事情本身应该就是这样。她从澡堂回来的时候,宋文泽已经把粘有血迹的被褥撤下来,换上干净的被单。他还找出小时候用过的厚尿布放在床的中央。
把它垫在这里,免得弄脏床单。
那天晚上宋文泽搂着云林入睡,这是云林十二岁后,宋文泽第一次抱着云林睡到天亮。在云林心里,这天他们的关系似乎有微妙的变化。
毕业典礼那天。婆婆来了。她裹着包巾,穿着过时的碎花棉布衬衣和粘满泥土的布鞋站在校门口。宋文泽骑着机车呼啸而过,她睁大眼睛望着,想叫又来不及出声。云林和陈平在后坐见到婆婆,云林扯了扯宋文泽的衣裳,大叫停车。
婆婆走近他们,见到陈平。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对他们的关系没有多加揣测。或许她希望儿子早点结婚,能够安定下来。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有贪念的人。对儿子没有太大的期望,只要他能够安安稳稳地过一生,就算没有成就也不要紧。只要平安地过一生就行。
陈平见到婆婆有丝紧张。她没有多说话。宋文泽也没有什么话与母亲说。母亲是一位善良的人,从他有记忆起就是不擅言谈之人,行为处事都很安静。他没有介绍陈平给母亲认识。淡淡地问,有什么事?
婆婆很高兴。云林国中毕业。我们一起去照张相吧!你姐姐来信,说想看我们的相片。
照相馆里面变化真大。记忆里手工做的道具通通不见。虽然也有秋千,形状可爱的凳子,假山,可是都比记忆里的精致许多。墙上也没有整幅的人工画。取代的是一幅幅可以滚动的刷在帆布上的画。
云林拒绝站在背景图案前面照相。她仍然觉得与生活有本质区别。照相师傅只好取来一张白布挂在他们后面。婆婆坐着,她和宋文泽站在婆婆身后,她把头靠在宋文泽的肩膀上。
婆婆不停地对师傅说,只照上半身。她的鞋子太脏。照相的时候还把脚伸进凳子里藏着。陈平看着,不由地笑。原来看人照相是这么的有意思。宋文泽皱起眉头,有丝不情愿。云林却高兴地笑着。在定格的瞬间,她叫宋文泽的名字。一个很好的笑脸。
从那以后,宋文泽开始夜不归宿。关于儿时的记忆,云林深觉遥远。似乎一切只是影像。织灯笼的他,捉沙虫的他,吹口琴的他。一切只是看着老电影。她的右眼一直跳动着,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在她心里一直有个愿望。宋文泽努力地读书考上大学。学一门能够养家糊口的专业,带着她和婆婆离开这个重叠太多记忆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曾经也祈祷过,他能够离开这里,去南方的城市展开他的梦想。她不管变成怎么样子,都没有关系。
云林去夜总会找他。他在后台抽闷烟。见到云林有一丝不悦。他跟在她的后面走出来。他很久没有见到外面的阳光,呼吸过新鲜的空气。他的眼睛在炙热的阳光下微眯着,出来的瞬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云林往回家的路上走去。宋文泽扯住她。晚上,我还有演出,不能回家。
她回过头望着他,今天我收到升学的通知书。这样也不能回家给我庆祝。
他听到这里,很高兴。他兴奋地抱起云林。我家的云林,虽然没有一点的艺术细胞,但脑子还是很管用的。
陈平从远处走向他们,站定的时候。云林从宋文泽怀里出来。气氛有点尴尬。
她清了清喉咙,什么事情那么值得高兴,可以分享吗?
宋文泽捏着云林的脸,说,我外甥女考上重点高中。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云林用力甩开他的手,宋文泽。你老这样,我不是小孩子。她很讨厌他对她的动作,还像小时候那样。
陈平的眼神暗下来。有些事情她似乎无力控制。如果可以只有带走宋文泽。
婆婆在家里做丰盛的晚餐。庆贺云林考上重点中学。宋文泽答应她晚点回家。他记得云林脖子上一直挂着她母亲送给她的玉链。玉链的绳子太旧。他走进一家银店。里面有许多精致的项链,他从中挑出一根圆的没有任何花纹的链子。他一直知道她不喜欢太繁锁的东西。
转身的时候他瞧见一枚戒指,光滑没有任何的花纹,却有诡意的光泽。乍看是闪着白色的光,仔细看又有金色的光,再仔细看又有些别的色彩。老板见他喜欢,对他说,这是一款新的合成金属做的戒指,主要原料还是银。卖得很好。这一款式,只有一枚。别人都嫌太简单、普通。如果你想要,可以便宜点。宋文泽把戒指套进白银链子里,搭配起来果然别致。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想象着云林戴上它的时候的模样,还有她露出像灵秀的笑容。他从透亮的玻璃窗上看见身穿白色婚纱的女孩向他缓缓地走来,他笑得嘴角都合不拢。这时腰间的BP机响了起来。
陈平一脸惊慌地找到宋文泽。
宋文泽,你一定要帮帮我。她投进他的怀抱。宋文泽迟疑一下,手抚上她的头。什么事?
男人出现的时候,她着实吓呆。她以为到另一个城市,他就不会找来。男人的身体瘦得让人寒毛竖起。脸上有很恐怖的表情。陈平远远就见到那个化成灰也认得的男人。她如惊弓之鸟。男人是由凯。陈平曾经很爱的男人。刚认识的时候,由凯是一个有点闲钱又很慷慨的街头浪子。她被他的落拓与豪爽所吸引。男人就应该那样,对生活游刃有余。很快,她就投入他的怀抱,为他离开学校,离开家人。浪迹天涯。以为这样就可以找到幸福。起初的日子很甜蜜。可是好景不长。由凯有很好的脑子,做着投机倒把的事情,交的朋友也是良莠不齐。结果染上毒隐。她当初很天真,以为她只要真心真意地对他,他就会戒掉毒隐,跟她重新开始。她一次次期待,一次次失望。他的毒隐还是越来越重,生意也不再做。陈平去歌厅唱歌,喝酒,甚至出台也不能满足他对毒品的需求。终于有一天,陈平在他毒隐发作的时候离开他。逃到这个边陲小城,以为他会找不到,想不到他还是找来。
他拧着眉头听着她的哭诉。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做?
陈平摇头。还能怎么办,只好又逃到另一个城市。宋文泽轻轻拍她的肩,你先回你住的地方等一下,我回家有点事,两个小时后,我去找你。如果你怕他找到你家,就去我母校附近的水井边等我,那附近有家录相厅,他大概找不到那里。
宋文泽进家门的时候有点迟疑。云林见到宋文泽,开心地迎上去。他第一次仔细地看母亲的脸,母亲老了。脸上的皱纹深刻。皮肤没有光泽。他的心里有些闷。打从他懂事的那天起,就从心底厌恶她的母亲。他讨厌她的安静,讨厌她善良得对这个世界百依百顺。他亦已知道,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应该对这个家负起责任。他叫母亲,像小时候那样叫着母亲。母亲露出惊喜的表情,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儿子叫她。
他们这餐饭吃得很开心。他见到云林与母亲毫无芥蒂的笑。
云林与宋文泽坐在门口的草皮上,夏天的夜来得很晚。他们带着微笑静静地望着夕阳沉下最后的余晖。宋文泽从口袋里掏出精美的盒子递给云林。她欢喜地接过打开,看见项链。好漂亮。
宋文泽对着她笑着。云林觉得他是世界上长相最好的男人。她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他轻轻地帮她带在脖子上。取下她母亲的链子。玉链子的挂饰是一个龙的图腾。她从链子上取下挂饰放在宋文泽的手上。他望进她的眼底,有种坚定。他握着拳头放在心上。云林的心意,小舅舅明白。
陈平是小舅舅要遇到的人吗?云林问他。
云林,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的人。她对我来说是一个重要的人,但不是我要遇见的人。我要遇见的人已经遇到。他指了指心,这个人在我的心里。
她是谁?云林急切地问着。
他抬起她的手放在胸口上,在心里,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他温和地笑着。云林睁大了迷惑的眼睛。她不信地用力拍他的胸。
宋文泽的CALL不停地响着,云林抬着小脸哀求他。不行。我有重要的事情。他从口袋里摸出口琴。抱着云林,轻轻地吹起小时候云林最喜欢的旋律。音乐停止,他站起来,低下头,吻了吻云林的额头,转身向门外跑去。她落寞在望着他留在地板上的口琴。
如果人有预知的本事,云林一定不会放他走。许多事情并非开始就已经注定。就如父亲在日记里所说,遇见是偶然。人一生就是由许多的偶然所组合。如果把一些偶然重新组合,也许就会改变人生。
宋文泽在陈平宿舍没有见到她,回到夜总会。领班告诉他,陈平好像出事了。下午有个男人来找她,在后台发疯似的。说如果找不到她,就会烧了整个夜总会。老板很生气。派人四处找她,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后来那男子不见了,可能发现陈平。那人是不是来讨债的?
他向领班请假。按CALL机里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接了。是录相厅的公用电话。他急忙跑到录相厅也没有见到她人,去井边也没有见到她的人。
宋文泽心里有点急,本想往回走。他掉头望着那条黑呼呼的青石板路,灵光乍现。他拐过水池,走向黑暗。
陈平、陈平。
突然一团黑影冲向他,然后紧紧地抱住他。宋文泽,是你吗?
陈平。
他拉着她向有光的地方走去。她拒绝。宋文泽,我杀人了。
他的身体陡地坚硬。你确定。那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他看见我,不停地向我追来。我一直跑,一直跑。后来他追上我,打我。我一脚踢过去,他似乎没有什么力气,一下子就撞在地上,地上有石头,他流血。我疯了似的跑掉。
宋文泽抱着她,他们脸上的表情如同死灰。
小城到处都在议论。城里死了一个外地人。这个人还是个隐君子。公安局一直在找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人。死者虽然死于毒品发作,但死之前受过伤,他们要调查清楚事情的原因,找到那个伤害死者的人。
一大早,家门口就聚集许多人。像当初父亲死的那天。警察、邻居、围观的人。警察向婆婆亮出搜查令,就直接进屋。云林和婆婆目瞪口呆地望着警察。
认识一个叫宋文泽的人吗?
那是我的儿子。婆婆有点结巴地回答他们的提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情呢?
我们怀疑他与一件命案有关,想请他回去协助调查。
婆婆听完就晕过去。云林扶着婆婆仍然不相信他们说的话。她大叫,不会的。不会的。你们一定搞错了。
围观的人都是些熟悉的人。各种谣言纷至沓来。云林看见各式各样让人害怕的脸,她扶着婆婆走进屋里,等警察走后,关上门。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云林抚mo着脖子上的戒指,闭着眼睛祷告。月光如水地照在云林的小脸上。星空却仍然暗淡。她耳朵里传来一阵悦耳的口琴声。她睁开眼睛,倾听琴声的来源。宋文泽。她奔出家门,四处叫着,小舅舅。回答她的是一片空旷。附近还有警察在蹲点,他们跟在云林的身后,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每天晚上,云林就像疯了似的,跑出去。回来的时候,脸上泪水模糊。警察守了一阵后,没有发现,也就不再出现。由凯死于毒品发作,虽然死前受过伤。抓不抓嫌犯,对定案并没有太大关系。他家里人来认尸后也就结案了。只是群众并不知道,他们越传越让人胆战心惊。
熟悉的琴声又在午夜梦回时响起。云林从梦中醒来,她披着外衣跑出去,拼命地大叫。她听见风吹过耳边的声音,草丛里虫子的鸣叫声,却没有让人****夜夜纠心人的声音。
她哭着。婆婆躺在床上一直没有起来。她甚至不能说话。她失去女儿,现在又失去唯一的儿子。上天对她似乎不公平。
云林泪流满面地回到家,坐在门槛上伤心地哭着,却不能出声。一阵细微的脚步。她猛地抬头,看见宋文泽沐浴在月光中。她睁大眼睛望着,一动不动。
他走过来抱住她。她使尽捶打他。他眼睛里有泪水流下,落在云林的脖子上,顺着脖子流进云林的胸口,她的胸口更凉。
他们爬上阁楼。他紧紧地抱着云林。她甚至不敢问他事情的起因。她怕得到她不想知道的答案。他也没有说一个字。他们就这样的抱着,像小的时候那样。他从口袋里掏出口琴,轻轻地吹响。断断续续。云林的泪安静地流着。
婆婆把装钱的铁皮盒子交给云林。或许潜意识里,他们会发生什么事情。云林考上高中后,婆婆把铁盒子交给她保管。她打开,里面有厚厚的一叠钱,她全部倒出来用信封装好,递给宋文泽。他按住她手,拒绝。云林,不行。
没有关系。陵姨现在每个月有寄钱,我们用不了什么,带在路上,走也放心些。
他在月光里望着这个女孩,曾经无数次许诺要守护一辈子的女孩。如今要放手,他的心里有些犹豫。云林的眼睛在月光下睁得很大很大,她见到玉坠挂在他的脖子上,她倾过头,吻上去。它会代替我在你身边。永远陪伴着你。宋文泽望进云林眼底,他低下头,深深地吻上她的额头。交织着泪水。
宋文泽走进母亲的房间。母亲的房间很简单,里面有一台一人高的坐地黑白照相机。机身用一块很大的黑布掩盖。在月光下,仿佛是一个人站在母亲身边守护。那是父亲留下来的遗物。他脆在母亲床檐,流着泪。对不起。他伸手擦去母亲脸角的泪痕。摸了摸母亲斑白的头发,转身走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云林站在窗台上,看着他远去。父亲,我的手放在胸口,觉得空旷。
女人的出现打破云林的幻觉。她有着冷冽遗世的美。神秘飘忽的气质。离开的时候,回来的时候都是那么突兀。云林绝望地活着。婆婆被送进医院,陷入无至尽的昏迷中。她每天除了学校就是医院。在她生命弥留时期,云林一直祈祷宋文泽归来。
她和婆婆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十年。她们却始终是面对面的陌生人。她在云林的世界里不是扮演迫害灰姑娘的角色,甚至可以说是云林这个灰姑娘一直伤害着她。因为她,她的女儿流离失所。
云林。高陵轻轻叫她的名字。声音清冷,仍然是相对的陌生人。她走过去接过高陵的皮箱。她们走进屋里。高陵抬头望着房顶的红灯笼。这么多年过去,灯笼已经退去颜色。当初就是这些纸灯笼,让云林心存欢喜地留下来。她微眯着眼睛,回忆如潮水般涌向她的心头。
云林注视着高陵。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记号。仍然如十年前的美好。她穿着白色的绣花唐装。头发染成深褐色,发尾微卷。脸上有些残妆,却没有折损她的美,反而有种让人保护的yu望。她似乎察觉到云林的注视,回过头对她露出绝美的笑,一带而过的担忧。
高陵在厨房里忙碌。她买来鸡和草药,洗干净放在小火上炖着。云林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不由地想起自己的母亲。她对母亲的记忆很单薄。甚至不能完全忆起母亲的脸,她对母亲的描绘中,只有两个字很美。
高陵去医院。她守在母亲的身边。母亲的脸是风干的橘子皮。睡着的时候却有孩子般的恬静。她其实亦想知道,母亲对父亲的感情。她深刻地清楚父亲并不爱母亲。对他来说,母亲是生活的一部分,是他能够在世人面前生活的一部分。她安静地活着,跟随着父亲。没有怨言,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她爱母亲,可是她终究不能成为母亲这样的人。
父亲没有火葬。他的坟在后山的半腰。高陵做几道小菜。凤爪、宫保鸡丁、拍黄瓜。这些都是他生前爱吃的菜。去上坟的时候,高陵的脸很平静。这么多年过去,所有的****亦已忘记。凭吊的是那段逝去的青春岁月。就如他所说,所有的爱情都有结局。失去爱,活着的人还能吃饭、工作、学习。生着的人还会遇到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情感。结束的时间会有长短。
坟累得很高,前面没有立碑。高陵不想立。她说,云林你长大成家立室后,才给你父亲立碑吧。
坟的四周长满小黄花。它们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云林看见宋文泽挥着铁锹铲着泥土往坟上累土,一层层累得很高。累高点,才知道这里睡着一个人。因为没有墓碑,坟就要累得越高越宽,睡在下面的人才会安心。他才会知道世界上活着人并没有忘记他。每年宋文泽会带着她来到父亲的坟前,会在这里弹二胡。他弹奏二胡的水平有限。每年都是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曲子。他的样子却要做足,常惹得云林和婆婆大笑不已。这么温暖的人。云林听见心支离破碎的声音。坟中有微风吹过,传来沙沙的声响,仿佛是男人低沉的哭泣。父亲,爱,什么才是爱?怎样才算爱。她翻开父亲的日记,拼命去寻找里面关于爱的传说。
她开始陷入一个长长的梦境之中。梦中有一座非常大的坟墓,没有立碑,亦没有砌水泥,因为年代久远,坟墓有些塌陷,远远望去像是一堆黄土。她坐在坟墓的旁边,倾听一个遥远的故事。这座坟墓是清末的时候留下来的。相传在小山的脚下有一位才学高深的举人,家有一个病妻。即使这样,他仍然非常爱他的妻子。一日,他出游远方,在江南的一个小镇,认识一位姑娘,叫红绣。他非常地喜欢这位女子,便娶她入门为小妾。新婚那夜,他并没有入红绣的房间,而是去了夫人的房间。
夫人问他,为什么不去陪新婚妻子。
他说,我还有许多的时间可以陪她,而陪你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的夫人露出一个凄凉的笑。是的,她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那天晚上,妻子就去逝了。她去逝的时候,面容安详,因为她深爱的男人已经有人照顾。
妻子走之前对男人只有一个要求,他死后能够与她埋在一起,不立碑。因为她不想来世再遇见他,不想因为爱他而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白受那么多的罪。
结果第二天,人们在夫人的房间看见举人悬梁自尽了。他留有一素白。
吾爱:
汝知,若你驾仙,吾即归天。如此,愿汝安心奔云,吾随之。
红绣深受感动,把他们合葬在一起。
每个人都会臆想神秘的爱情传说。即使平凡如婆婆,这个没有文化的女人,本能对文化的崇拜,而对丈夫一往情深。她在弥留之际的时候,眼神迷离,仿佛陷入迟来的思春季节。在婆婆生命到达尽头的时候,云林想知道婆婆的心里究竟有怎样的情感纠缠。她少言寡语,她淡然宁静。从来不提过往的事情,虽然生命并无惊喜,仍然努力地活着。已亦有坚定的执着。
回光返照的瞬间。她对高陵露出微笑。她的眼光游离,扫过房间,在云林脸上停留一下,便暗淡了光芒。高陵紧紧抓住母亲的手。我会找到宋文泽。母亲慢慢地合上眼睛却始终没有完全合上。云林听到高陵的哭声,第一次听到她的哭声,声音细弱蚊虫。
高陵心情平复下来,处理完母亲的后事。她带着云林去公安局了解情况。即使宋文泽伤害过由凯,也不会因此丢掉性命。她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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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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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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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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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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