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离闻言,相思愈盛,不由沉痛地掩下眸来。然而,不待他深叹心中的抑郁,在场的凤凰们忽然心有感应,顿时脸色煞白,惊呼:“鸟儿们何以这般躁动?莫非……”
众人未能问明情况,洞府外跌跌撞撞地跑进了三名少女。定睛一看,正是凰盈冰手下的三精灵。他们泪流满面地跑到了非离面前,拽着非离的衣角,跪地磕头,泣不成声地求道:“求您了!去拦下……拦下主子吧!拦下她吧!我们再也……受不了了!竟要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主子去送死……求您了……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主子她……主子她……”
一道金光急速闪遁。仅是这一瞬间而已,又有三道红光紧随其后。众人纷纷跟了出去。而那三精灵,悲恸万分地伏倒在地,放声痛哭。
惊天地、泣鬼神的凤凰神舞,于九天云霄之上,三界睽睽众目之下,凄美地上演……
黄昏将近,夕阳余晖斜照大地,映着漫天的云彩,通红通红的,就似燃着灼热火焰一般。天上飞禽,躁动着,竞相扑腾着翅膀,仰天嘶鸣。地下走兽,也似感应到了什么,纷纷自洞穴之中,探出头来,张望着天空。普天之下,那数千万挣扎于硝烟之中的苦难百姓,不知为何,竟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计,齐齐打开了破烂的门户,走上荒废的街头,仰望天际,观看着那蔚为壮观的火烧云。
非离,自洞府之中,以迅雷之速,冲到了空旷的草坪上。他仰望天空,只觉得脑中的一根弦,干脆利落地绷断。霎时,他呆愣住了。两行清泪,默默地滑落。一切,为时已晚!凤凰们与其余人等,相继追了出来。见状,亦是心扉震撼。
“女儿!我的女儿啊……”凰星在莫言与连云的奋力阻拦下,悲痛地挣扎着,嘶喊着。她哭倒在地,伸手却欲触碰那万里长空,哀恸欲绝。“你不能这样……快停下啊!冰儿!女儿……我可怜的女儿啊……冰儿!停下啊!你会死的……你不能丢下娘哪……都是娘的错,是娘害了你!让娘代你去死……冰儿……”
“不能去啊!擅自阻扰血凤凰的预言歌舞,可是要被雷霆打散魂魄的!”
冰然,亦大声哭叫着,在蛛凌那紧窒的双臂间,惊慌失措地挥舞着双手,狰狞地抓着,伤得蛛凌血痕遍布,却只是为了挣脱出去。蛛凌,虽已泪水横流,却仍紧咬着牙关,极力压制着冰然那欲狂的举止。其余的,凰柔软倒在断天的怀里,掩面痛哭,而深知再难挽回的龙恬、凤夕,也流淌着泪,仰天长啸。
众龙,于是哀啸;百鸟,于是哀鸣。谨为血凤凰最后的献礼,掀开帷幕。
祥云,燃烧着。
一道神光,由苍穹之巅直落人间。瞬时,风旋云转。在那盘旋的云彩中央,有一火红身影,缓缓地淡出,在漫天金光的照耀下,*其身。
倏忽之间,空中火光更盛,赤羽随风零落。一只绝美的浴火凤凰,正于广袤无边的天际,展翼翱翔。群鸟于是飞天,傍其身侧,引吭而歌,婆娑起舞。凤鸣天籁,凄美动听;曼妙舞姿,辉煌壮丽。未几,天外忽有若干飘渺红光隐现,鸟儿更加振奋,天地愈发震颤。几道耀眼的光芒,飞来,似长者一般,慈爱地围着浴火凤凰,旋绕了几圈之后,遂幽幽地停驻,闪烁。火凤凰,羽翼轻扇,红火蔓延,吞噬了光亮,却变幻出了数只同样幽美动人的血之凤凰。而后,这些本该消逝于天地之间数万年的身姿,轻盈地与浴火凤凰共舞,齐齐咏唱盛世临近之音。
何其壮美!
百姓见之,惊喜若狂,纷纷敲起铜锣,打着钟鼓,载歌载舞,叩谢苍天怜悯。然,天庭之上的众神,越过云端,观摩着那壮烈的凤凰歌舞,却追悔莫及,潸然泪下,腾风乘云,集合于天帝廷下,忏悔。天帝,眼望着逐渐温热的天池,黯然神伤,静默不言。久而,他开启天眼,于天镜中,映出了可怜的血凤凰那最后悲戚的别离。
非离,望着飞舞在天的浴火凤凰,悲从中来,绝望地跪在了地上,伤心落泪。火光依旧弥漫在天。凤凰们却在奇珍异鸟的伴随之下,徐徐降落,立足于草地之上,幻化人形。个个,身影恍惚,似迷雾一般地朦胧。
“为什么……”非离含泪,望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身形渐变虚无,哀戚地问道,“我这样爱你,为何你要如此回报于我?”她缓步,走至非离的身前,俯跪了下来,抚着非离的泪痕,却不语。非离握着她的纤手,更加哀伤,追问:“万年的时光……我追逐了如此之久,竟落个如此结局……你该如何赔我?”
凰盈冰,再也无泪可流。她只能回以微笑。悲伤的笑,寂寥的笑。她依旧无语。捧着非离的脸颊,吻了他的额,吻了他的唇。毫不犹豫。果断,决绝。
一股香甜的味道,由二人的唇间,随风弥散开来。观者闻了,眼中的悲伤愈加沉重,纷纷别开眼去,不忍再看。而血凤凰们,更是掩袂低泣,感伤着这一脉相承的悲哀。
当苦涩至极的甘泉滑入非离喉头之时,非离的浑身陡然一震,急欲推开凰盈冰。然而,却是徒劳无功。那甘泉,已然沁入了肺腑深处。爱,恨,思,怨,齐齐攻袭着非离的心神,使之几近呆滞地饮尽了凰盈冰送来的临终赠物。
“残忍的凤凰……”
泪水终究还是流尽了!
非离,久而,掩起了干涩的眸子,反拥着凰盈冰,与之相吻。手中的力道之大,似要向其倾诉着自己心中无比的怨恨。然,口舌之间又是何其地温柔,满溢着积攒了万年的情思与爱恋。
许久,两人恋恋不舍地分开。凰盈冰轻声言道:“对不……”
非离伸手掩住了她的唇,道:“别再道歉了……我全明白!”拨着她额前的发丝,慢慢地,他舒展了忧郁的眉头,浅笑,“你方才的歌舞,美极了,一如初遇之时地美丽!”
这抹温柔的笑意,映在凰盈冰的凤眸之中,是何等地惊动心魂。如此温柔,一如当年邂逅之时,温柔得令她为之潸然。可是,凰盈冰坚强,亦笑言:“最后的最后,能再见到你的笑容,总算是……安心了!”
非离,笑意愈深。他深深地亲吻着她的额,轻声言道:“莫忘非离!千年,万年,绝不相离!”
凰盈冰无可奈何地望着他,笑容却淡了一些。她轻轻地掩下眸去,既欢喜,又难过地,点了点头。此时,其身后的血凤凰们,纷纷上前来,扶起了凰盈冰,慈爱地安抚着她。而后,她们,齐齐望向了早已泣不成声的凰星,笑道:“冰儿乃吾等的子孙。吾等自会好生待她!你就安心地留在世间,与心爱之人厮守吧!”
凰星拉着凰盈冰与另一女子的手,哭道:“娘……冰儿……别走!别丢下我一人……”
那女子,慈祥地抚着凰星的脸,黯然一笑,说道:“傻孩子……”她欣慰地拭着凰星的泪痕,“你是幸运的,星儿!你能挣脱我们所无力挣脱的束缚,实现我们所无法实现的愿望,还有何理由如此哭泣?为娘今生今世能生得你这样一个勇敢的女儿,足矣!”
凰星依旧惶惧,淌泪,摇首。
“娘……”凰盈冰亦说道,“对冰儿而言,娘是最为坚强、果敢的血凤凰!冰儿在彼方,必会终日祈愿娘亲幸福的!”接着,她拥着冰然,抚了抚手下三精灵的脑袋,望了一眼凤夕、凰柔,以及龙恬等人,“一切事宜,凰盈冰皆已安排妥当了!不日,大家都将有各自的安顿之所。勿需担忧!”
众人低泣。这时,天上的火烧云,褪去了许多。漫天的红光,即将掩藏于黑暗的夜幕之下。一抹最为精粹的红光,幽缓地自天廷步下,立于半空之上,召唤着她的子孙。血凤凰一行见罢,感伤地喃道:“初代在唤我们呢……这回,真的该走了吧!”
“星儿,血凤凰代代的思念,便从此寄托于你了!望你好生珍藏!”
说罢,一个个美丽的身影,化作了红光,往天上而去。凰盈冰,不舍地牵着非离的手,与之相望,嘴唇翕动。却最终,一点点地成了幻影,随风而走,追随先辈,消散于黑夜之中。
夜幕下,红光不再。天空,低泣,落下了绵绵的细雨。夜雨之中,非离望着凰盈冰消逝的方向,握紧了那尚存最后一丝温存的手,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淡了。如此深沉的悲伤,在她不再望见的此时此刻,终于坦露了出来。
“幸与不幸,我今生都遇见了你……若凰盈冰不曾是血之凤凰,若一切尚能重新来过,凰盈冰祈愿与你厮守永生!”
最后的话语。这漠情的血凤凰遗留给世间的最后一句言语,竟是如此至情!非离回忆着,并将之深铭于心,落寞地,却又笑了。
又是一个万年。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不断地上演着循环的历史。战乱,盛世,交错地编织着一道悠长的脉络,明晰地勾勒着漫漫岁月的痕迹。
而今,恰逢太平之年。
在王都近郊的梧桐山庄里,两个俊美的男子,正在庭中的梧桐树下,品茗下棋。旁侧,有三位长辈正慈爱地望着一名标致的女子携着两个年少孩童戏耍。温馨而欢快的景象!
“爹……”孩子们,玩得累了,便竞相扑到了正在下棋的其中一名男子怀中,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呵呵地笑着。
断天,抹了抹他们额上的汗珠,笑道:“思冰,鸣儿,玩得开心吗?”
孩子们点头若捣蒜,欢喜地笑道:“开心!我们最喜欢和冰然姐姐玩耍了!”
冰然一边笑着,一边拭着额上的细汗,也倚到了自己的爹娘、姨母身边,休歇。长辈们,拥着爱女,说道:“冰然如此大了,竟总像个孩子似的,天真烂漫。怪不得孩子们都喜欢她!”
“这有何不好?”冰然笑言,“孩子们开心,冰然也开心……我们开心了,大家也都跟着开心!像孩子一般,有何不好?”
长辈们笑吟吟地抚着冰然的头,说道:“冰然说得有理!像孩子一般烂漫,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二叔,”孩子们趴在桌上,望着那复杂难懂的棋局,纳闷地问道,“这棋,您都已经下了一万年了!何时才能到头啊?”
但见另一男子,抿了一口清茶,下了一步棋子,淡然一笑,道:“这可说不定了!一万年,两万年,甚至更长……”
孩子们抬头,望着他额前那一缕早生的华发,扑闪着双眼,却懂事地未再说话。转了视线,静静地环视了庭中诸人一眼,只感觉气氛一时沉寂了下来。正于此时,庭外走进一名侍从,对着该男子,恭敬地问安,说道:“王,宫中宴飨,皇帝欲请您一道享用。如何答复?”
“不去。”男子依旧专注于棋盘之上,简短而果决地说道。
侍从亦干脆利索地应诺:“是。”
于是,起身,走了。庭中诸人见了,笑颜更浅了。断天说道:“这里好歹也是凡间,一切皆以皇帝为尊。你如此拒绝,怕是会惹恼了皇帝吧?”
非离浅笑,淡定从容,说道:“就算他恼了,却又能奈我何?一介凡夫俗子罢了,有何本事与我较量?大哥,你多虑了!”
“梧桐山庄执天下牛耳已达万年,历朝历代的皇帝们无不对你毕恭毕敬,敬畏三分。这确实不假!”莫言说道,“但是,非离,正所谓‘入乡随俗’,偶尔……你也该应了他们的邀约,外出放松一阵子。如何?”
非离拿捏着棋子,笑意不减,道:“喧哗之地,不去也罢!”
凰星好生担忧。她轻叹,走到了非离面前,抚着他额前的白发,说道:“非离,你太累了!歇歇吧!”
非离凝望着凰星,似乎有些晃神。半晌,他轻轻地放下了棋子,注视了棋盘好一会儿,笑道:“说的是呢!那么,大哥,我先回屋歇一会儿!这棋,留着晚上再下吧!”
断天的神情,稍稍轻松了一些,点点头。非离便走开了。众人的情绪,愈加低落。
断天望着对面的空座,叹道:“一代潇洒的狐王,竟落得如此地步……何其悲哀!”
凰星摇首,深叹:“他如此苦等,岂不枉费了冰儿临前的心意?饮了忘情水,却丝毫未能忘情,反而愈加痴狂……为了天下安定,如此劳心劳神,不为别的,却只是想要兑现冰儿的预言……怎生得这样痴傻的狐狸?”她抚着棋盘,观察上面的棋局,蹙眉低喃,“这棋局,就似天命一般玄妙。若能参透其中奥妙,那么,天机亦能执掌在手。他如此执着于这盘棋,是想寻回冰儿吗?”于是,她仰望天际,“天帝啊,天帝,您为何要给他这样一个渺茫的希望呢?”
“姐姐的魂魄,当年,已然化作了烟尘,遍寻不见……这是三界众生有目共睹的!都过去一万年了,非离哥哥竟还是怀抱着希望……姐姐若是知道非离哥哥为她这样受苦,必定又要伤心落泪了!”
“何其倔强的孩子啊!这一万年间,竟从未在我等面前,落泪一次,甚至……没有再提冰儿……旁人若是无知,当真以为他就此忘情了呢!”蛛凌亦感伤地叹道。
这时,一旁的两个孩子,见长辈如此哀伤,再也没有玩耍的兴致了。他们走到断天面前,攥着他的衣角,问道:“爹……二叔缘何一夜白头?难道二叔也惦念着姨母?”
断天哀伤地笑了一笑,却未答话。
“这万年来,思冰与鸣儿看得清清楚楚。天界千万诸神,无一不在追悼着过世的姨母!就连我们的名字……娘曾对我们说,我们之所以取名作‘凰思冰’、‘凤鸣’,其实也是为了纪念姨母。为何?姨母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为何大家都如此惦记着她?”
断天抚着孩子的脑袋,浅笑着,叹息:“那样悠长的故事,该怎样与你们述说呢?”他想了一想,说道,“在爹的眼中,你们的姨母就是个厉害的敌手!她的所作所为,至今依然令我惊惧不已。数万个夜晚,她留给我的,是难以抹杀的梦魇,以及无法宣泄的痛恨。不过……我也不得不感激她!多亏了她,我才得以与你们的娘亲正大光明地厮守永生;也多亏了她,你们俩才得以在天庭与地界之间往返自如,做个自由的神仙……终归一句话,你们的姨母,真是一只惹不得的凤凰!”
孩子们似懂非懂。他们又转向冰然,问道:“姐姐,姨母是怎样的人呢?”
冰然寂寥地笑了笑,说道:“她聪慧、善良、美丽、坚强,却又寂寞、悲苦、脆弱。她的聪慧和善良,可以拯救苍生,挽回诸神长久失落的自觉,甚至让天地之间维持了这长达万年的安泰;她的美丽,惊骇三界,令万物为之黯然至今;而她更是无人能撼地坚强。在我所关注的那段五千年的岁月中,她孤身一人,竟能承受来自于整座天庭的责难和非议,而始终未抱怨过一句话,甚至未流下一滴眼泪。她的寂寞,她的悲苦,是血脉相承的诅咒,更是三界众生最大的悔恨。而她的脆弱……”说着,她往梧桐树下的空位望去,泪流满面,竟再也无法说出话来。
孩子们,认真地听着,却愈加迷惑。望着那如星象一般难解的棋盘,他们想着:“若是能见见这位谜一般的姨母,那就好了……”
带着一股超凡的气度,与出尘的优雅,非离一路缓步走回了卧房。
反手将门关上之后,许久,他静静地靠着门,站着。双眼,望着地板,笑容不再。呆滞。房中静寂,似能听见尘土落地的声响。他疲倦极了。浑身忽而一软,倚着门,坐倒在地,并将脸深埋了起来。
“到底……到底要等多久?”非离低喃。
他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唇,依稀尚能回味当年的温存;他紧紧地将手攥着,似乎还可以感受到那一抹残存的柔情。然而,皆是遥远的回忆。
“还要多久,你才能回来?还要多久,我才能再见你一面?”
隐隐间,似有呜咽之声在屋梁之间,回环。
“到底……还有多久……”
他几近狂乱地扯着自己的头发,紧咬着牙关,掩住双眸,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个问题。悲痛欲绝。
“冰儿……”手心沾湿,“你到底在哪儿?”泪水在指缝间隐隐若现,“为什么还不回来?”他痛苦地哽咽着,“我该怎么做……才能寻你回来?”
“冰儿……”
低泣,揣着无限的哀痛,在无人听见,也无人看见的角落里,响起。
一万年的守望,一万年的痴等。两万年的追逐。即便是长生不死的妖,即便是地位尊贵的狐王,即便拥有了无穷的力量,却能有多少个两万年来受此折磨?
他扶着墙,无力地走着,一直走到了书案边。细长的手指,颤颤地抚着案上的画像,望着像上那美丽的女子,那令他肝肠寸断的凤凰,泪水却反而止住了。指尖,仔细地沿着那优美的曲线,勾勒着。何其痴情,何其忧郁。他低喃:“又是一个万年……我到底该给你多少个万年,你才肯来到我的身边?”
含着那流不出眼眶的泪水,他瘫坐在座椅上,乏力地仰着头,呆望着模糊的屋檐。久久静思,忽然,嘴角微浮,眼中泛着莫名的冷光。挟着一丝冷酷,却仍纠结着铭心的沉痛。
他低低地叹息:“绝情的凤凰,爱……与恨,终究也只是一念之距而已!你若再不回来,我这刻骨的牵挂,可就要……”
兴许,是困极了吧。非离,慢慢地合上眼,睡了过去。
房中清寂。一阵清风,悄悄地推开了小窗,入室而来。拨动了案上的画像,撩起了苍白的额发,吹干了眼角的泪珠,在屋中盘旋了几圈,便又轻轻地阖上了窗,走了。
如此温柔的微风……
夜晚,月朗星稀。
梧桐山庄更加热闹了。回天探亲的凰柔,在凤夕与龙恬的陪护下,携着三精灵,落定庭院。出外游历的连云,也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们,或站立,或倚坐,各自在庭院中找了个位置,一边注视着桌上的棋局,一边欢笑地畅聊着。
今夜,与非离手谈的,是莫言。他微蹙着眉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棋盘,好生专注的模样!反倒是非离,手支着下颔,慵懒地吹着凉风,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下了一个棋子,抬眼望了望莫言,又瞧了瞧四周,说道:“真是奇了!怎不见凌姨的身影?”
莫言的眉头,拧紧了一分。他不太愉悦地说道:“上天去了。”
“上天?”非离有些好奇,“自你们二人重生之后,不是不再与天庭纠缠了吗?无缘无故地,她为何上天?”
莫言落子的力道,明显重了许多。那眼神,亦凌厉了许多。然而,却半晌不说话。
非离的眼光一闪,忽然笑了起来,道:“该不会是……被凤悠唤去了吧?”
莫言的手,倏然一紧。一粒棋子,一瞬变作了粉末,随风散去。非离见了,与庭中的诸人相视了一眼,齐齐偷笑了起来。这时,冰然上前来,乖巧地揉捏着莫言的肩膀,说道:“爹,您与娘相守了千万年,难道还不了解她的心思吗?您多虑了!”
凤夕与凰柔有些尴尬地相望了一眼,亦说道:“莫叔,我爹早已断了那份心思。此次,他之所以唤星姨上天,纯是有要事相商……”
“要事?”莫言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声音低沉地说道。
那两人的背脊陡然一凉,心中一惊,不由倒退了一步。断天见凰柔受到了惊吓,赶忙将她护在了怀里,不悦地说道:“莫叔,您吓到柔儿了!”
莫言于是收回了冰冷的视线,继续观望着棋盘。然而,他的心思早不在这儿了,因而,总是举棋不定。非离见罢,理解地笑道:“莫叔,今夜还是不下了罢!”
莫言瞟了非离一眼,好是抱歉的样子。非离笑了,说道:“没什么!反正……”他注视着指间的棋子看了许久,便将其弃在了棋盘上,有些颓丧,“我现在……也没多大的兴致!”
众人讶异。冰然凑上前来,关切地问道:“非离哥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非离勉强地笑了一笑,说道:“没事……不用担心!”
“可是……”
非离摆了摆手,起身,笑言:“我不过是有些乏了,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别在意!你们继续聊吧。失陪!”
未等大家应答,他已然消失在视野之中。此时,连云叹了一声,摇摇头,拂了拂台阶上的尘土,坐了下来。支着脑袋,望着天上的明月,喃道:“有情佯装忘情……伪装了一万年,怎能不乏呢?”静了半晌,她望向凤夕、凰柔,与龙恬,“不过,正好!他不在,你们有话就直说了吧!为何突然将我们从四方召来此处聚合?”
月夜之下,他们三人说出了隐瞒了万年的天机。众人心情各异。
只见断天与连云,脸色阴沉,大不悦地说道:“天庭怎能如此待我二弟?他的痴心,竟如此被你们天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你们难道想让天地二界从此再不得安宁吗?”wWW.ΧìǔΜЬ.CǒΜ
凰柔心急地抚慰断天,说道:“天,你别生气!这件事,一直以来,都只在天帝的掌控之下。天界诸神,从无一人知晓。我们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你别生气!”
断天攥紧了拳头,始终还是愤愤不平的模样。只不过,碍于凰柔的缘故,他不忍发作罢了。可是,连云却不然。她倏然目泛绿光,面露蛇蝎的阴毒之色,沉声说道:“非离的一片痴心,竟遭尔等无良之辈如此糟蹋……你们对得起他吗?”
神人们见状,凝眸,并提起了半分的心神。他们说道:“非离的痴情,天庭诸神一向敬重得很!何来糟践一说?”
“你们……”
连云气急。此时,蛛凌、莫言这两位长辈,及时出面劝道:“这里是非离的山庄。连云,切勿动粗,免得惊动了他!”
连云忿而拂袖,不甘地别开脸去。莫言冷静得很。他问道:“星儿之所以被召上天庭,便是为了此事?”
“正是。”
“对于此事,你们能明白几分?”
他们三人摇了摇头,说道:“只是皮毛而已……”
长辈二人,沉吟了片刻,遂转向断天、连云,说道:“你们莫急!此事,说不定还有些误会,暂且对非离隐瞒着,省得他多想。知道了吗?”
断天与连云,虽将话语听了进去,却仍是万分不快。低应了一声,便忿而离场。凰柔见了,匆忙地与诸位拜别之后,便追随断天而去了。
冰然,与三精灵,见了那混乱的情状,怀着好生复杂的心情,怯怯地问道:“这……还算作喜事吗?”
长辈叹道:“对于非离来说,未尝不是件喜事呢!苦等了一万年,总算是等来了结果……是喜是悲,应该由他自己来辨别。我等,有何立场妄加评论?”
庭院重又清净。
回了房,非离再也懒得点灯。摸着黑,坐到了案前,借着由窗外投进的月光,凝望着案上的画像,出神。就那样呆坐着,却没有半点动静。
许久过后,门外,传来了连云的叫唤:“非离……你睡了吗?非离?”
非离木然。无力地瘫在椅上,甚至连嘴皮也懒得再动一下。虽然,他听得出来,连云是在担忧他,但是,他当真是累极了。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连云在门外站了好长时间,却最终,还是走了。只剩非离一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已是深夜了吧。
他终于动了。伸出手来,痴痴地抚着画像上的美人,长长地叹尽了一万年的哀愁,喃道:“冰儿,我真的……有些累了!没有你的万年时光,如此没完没了的生活,我……真是腻了!”不由,他的喉头,发出了一丝低沉的笑意,“事到如今,我才彻底地明白……你当初为何会那样执意地寻死……终于明白了……”
他的声响,温柔之中传达着无限的倦意。正似凰盈冰当初的疲惫。隐藏在了没有月光投射的黑暗之中,但见他的双唇,倾尽最后一丝心力,翕动着,诉说着至情的哀求:“你若是心疼我,便回来。好吗?就算是我在恳求你……”
小窗,“吱呀”一声,开了一条小小的缝。几缕夜风,溜了进来,使得这夜愈加幽冷。非离,听见了微响,便将视线投去。透过那小缝,隐隐望见了屋外的婆娑树影,与凉如水的月色。失魂落魄。
“你还是不愿回来吗?还是说……”非离,几近绝望地喃道,“你早已不在了?一切,莫非只是我的妄想?”
“你错了……非离……”
忽然,一幽昧的女声,在屋中飘荡。非离猛地一惊,顿扫方才的低迷,慌张地站起身来,不顾案上的书墨翻倒,在屋中四处寻着。无比欣喜。无比焦急。
“冰儿……冰儿!冰儿,你在哪儿?出来见我……你在哪儿?”
孰知,屋中竟沉寂了下来。非离愈加急躁,唤道:“出来见我!你为何不出来见我?出来!”
几抹像极了火星的红光,自屋檐后飘了出来,在房中游荡了几圈之后,便在非离面前凝聚成一女子的身形。她说道:“我并非冰儿!”她的面容,渐渐地明晰了起来。这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她有着与凰盈冰相似的气质,及神力。只是,非离并不认得她。“我是她的先祖,初代血凤凰,凰婷。”
“先祖?初代血凤凰?”非离惊疑地打量着她,“凰婷?”
这女子,浅浅地一笑,恰似溪流一般温柔。她答道:“正是。”
非离微蹙眉头,静了半晌,说道:“冰儿如今身在何处?”
凰婷的笑意愈深。她说道:“对于我的出现,你不惊讶吗?怎也不问问,为何我至今尚在人间?”
非离淡淡地回道:“我不需要知道,因为这与我无关。我所关心的,只是冰儿的去向而已。”
凰婷闻言,不由掩嘴轻笑,道:“好一个孤傲的狐王!竟比我想象中的要淡漠许多呢!”笑罢,她欣赏地凝望着非离,“只是对冰儿而已吗?”
“告诉我,冰儿她……到底在哪儿?”
凰婷不再谈笑。她认真地答复非离,道:“她如今正在帝座前的天池之中休养。”
凰婷的话音才落,非离却只觉得双脚疲软。他喃着:“那就是说……她没事?她还有可能回来?”踉跄地寻着坐榻的边沿,坐了下来,抚着急速跳动的心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掩着湿润的双目,哽咽,“她没事……”
凰婷注视着非离的反应,半晌无言。久而,眸光愈发柔和,嘴角微浮。她安心地长叹,道:“有你在,我就放心许多了!”
非离抬起眼来,望着她,急切地等待着她的下文。凰婷于是问道:“万年前,天帝交与你的棋局,破了吗?”
非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那棋局,隐藏了太多的奥妙与玄机,我始终无法参透……”他有些着急了,“莫非……不破此棋,冰儿便无法回来?”
凰婷轻笑,道:“莫急,待我将话说完!”她不缓不急地寻了脚边的椅子,坐下,“在仙与妖的世界里,即便是肉身尽毁,魂魄飞散,但只要有至真至情的思念存在世间,那便还有复生的可能……这件事,你是否知道?”
非离听了这话,不禁忆起了莫言与凰星的过往,便点点头,说道:“知道。”又想了一想,眸光一闪,“莫非……冰儿她……”
凰婷微笑,默认了非离的猜测。她说道:“当年,冰儿的魂魄,正如您所见,早已散尽了!而如今,她之所以又得以重生,那尽是源于‘思念’二字!”凰婷叹了一声,走到了窗边,遥望天边的夜月,“冰儿是何等聪慧、美丽的凤凰!她的歌舞,又是何等地凄美!奈何纯血的束缚,千万年来,她竟一直被三界众生认作是凤凰之中不祥的废物……这般的冤枉,当冰儿离去之后,逐渐化作了芸芸众生那无限的悔恨,以及想念!想念她的美丽,想念她的善良,想念她的智慧……‘当初,若是能好生待她,那该有多好’,‘若是她还能复生,那该有多好’,这一万年来,天界诸神无不如是祈愿……这样美好的愿望,这样深刻的思念,凝聚在一起,这才使冰儿得以名正言顺地重生于天地之间!非离,你听明白了吗?”
非离听了,沉默地走到了画像边,望着那凄苦的身影,以冰冷的声响,低低地说道:“若不是他们,冰儿何至于那般痛苦?是他们将冰儿逼至那等绝望的境地!是他们亲手毁了我心爱的凤凰!此仇此恨,即便冰儿的魂魄是因他们而重生的,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他们所犯下的罪孽,我要他们永生永世地背负在心头,生不如死!”
凰婷的眸光微黯。她来到非离的面前,悲悯地抚着他的头,说道:“孩子,放下吧!这份怨恨,何其沉重,我是血凤凰,心中最是明白!它压垮了多少个世代的血凤凰?它又如何摧残着那坚强的冰儿?你都看在眼中的吧?放下吧,非离!将你牵连进这等漩涡,让你受此折磨,这绝非冰儿所期望见到的……她只希望你好过……”
非离的神情,有些沉痛。他说道:“我明白……她的心意,我何尝不知?正因为了解她,我才更加怨她……怨她当年竟然那样逼迫我饮下忘情水,怨她竟然从未将我的感受看在眼中……可是……”颤颤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是,也正因为了解她,我才会如此无奈!她……怎能这样待我?”
凰婷不由苦笑。静了半晌,她说道:“言归正传罢!非离,你方才……有句话,说错了!大错特错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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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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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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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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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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