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糟糕。我本人是个胆小鬼,又怕黑、又怕痛,还怕死,却加入了本身就是黑暗的代表,执掌着暴力与血腥的港黑。
所以我常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负责带我的红叶姐却会摸着我的鬓发说:“堇天生就是适合在黑暗里绽放的花。”
我当时正因为理不清初初上手的文书工作的头绪而头大如斗。十四岁之前,我没有上过学,一直都是在家中接受私人教育,格式规范以及各种文书独有的用语对我是全然空白的领域,甚至比身陷枪弹横飞的火拼现场中心更让人茫然,不知该作何处理。
因此,我只是呆呆地回答道:“您过誉了,红叶姐。”
这一句话是人情世故中的标准对白。教导我的家庭教师是个严肃到有些刻板的老人,极为看重礼节,因此这句应答可以称得上是多次被打手板后形成的条件反射。
真正发自内心的感想紧跟着溜了出来:“不过,诶,红叶姐觉得我是花吗?”
“当然了,”穿着红色和服,梳着发髻的优雅女性弯起了红唇,对我露出了一个属于长辈的微笑。那一点正红的口脂如同落在白雪上的红梅那样,有着于不动声色间惊心动魄的美:“堇既认真,又努力,是个很好的孩子。”
被一向很喜欢的成熟大姐姐这样夸赞,我不由得脸上有点发热:“就算您那么说,我也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要学习,尤其是文书……”
说到最后,我的声音不知不觉小了下来。唉,尤其是文书。
红叶姐能给予我的也只有格式上的指导,文书的内容是只能由我自己来撰写的。她也知道这一点,因此,红叶姐也对我爱莫能助,只能爱怜地摸了摸我的头:“再多写几次就会熟练起来的,密级不高的文件,正式递交给首领之前,堇可以先交给我看看。”
我一下子高兴起来:“谢谢红叶姐!红叶姐最好了!”
虽然森首领一直是个喜欢幼女的变态医生,光天化日之下在办公室和幼女玩换装游戏之类让人无语的事件更是家常便饭,把我叫到办公室的时候还会笑眯眯地表现出和善,好像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加班族中年大叔一样,但我还是最怕他。
无关其他,完全是我的第六感在拼命尖叫着向我发出警惕和危险的信号,每一次上到最顶层的首领办公室我都是战战兢兢的,稍有风吹草动就想拔腿逃跑。
但我实际上一次也没有这么做过。不如说,我在森首领面前就像遇见顶级掠食者的低端食物链生物,恨不得趴在地上全身心表达服从以免吸引过多的注意力。
毕竟森首领是个实实在在的危险人物。
可惜的是,由于我本人的能力,一周总有那么几次需要亲自面对森首领做汇报。这也是我陷入文书地狱的源头:很多时候,我所要汇报的内容,整个港黑有权限知道的人仅仅只有数人而已,而他们一个比一个忙碌,职位也比我高很多,因此我是找不到人来帮我检查文书是否有错误的。
最终结果就是,我用我错误百出的文书污染了森首领的双眼不知多少回,有一次这个人甚至在陷入沉默之后指出了我的文法错误!
那可是森首领!是那个无血无泪的男人!
他居然还有给下属改正文法错误的一天!这绝对是天上下红雨了吧!!
我当场就恨不得原地蒸发。
不过祸福相依的是,那次之后我似乎通过了“实习期”之类的阶段,被正式指派到五大干部之一的尾崎红叶手下,由红叶姐教导我。
据黑蜥蜴的百夫长,广津柳浪老爷子的说法,我成为干部直属的速度在港黑内部也是数一数二的。
这当然不可能是因为我本人有多么优秀。我很有自知之明的,单单是简单的文书工作就能折磨得我痛不欲生。
我就是个普通人,扔进人堆找不着的那种。能得森首领破例看重,是因为我有着不同于异能的力量——属于巫女的灵力。并且源于巫女的能力还十分稀少好用。
这种能力名为“看取”。
我能通过触摸一个人长期带在身上、倾注了强烈情感的物件得知对方的思念,无论所有者是生是死,都能挖掘出对方心中最强烈的情感与秘密;我还能通过存在关联的物品,找到遗失之物或是失踪者的所在,即使之前我们素未谋面。更有甚者,即使是被所有人遗忘,已经丢失在隐世的“不存在的东西”,我也能通过摄影的方式将其带回现世。
连死者都能被迫开口吐露隐秘,从获取情报的角度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实用到破格的能力。
————
当天,我最终还是没能准时下班。
不好意思过多麻烦红叶姐的我,最后还是选择了向红叶姐提出之前撰写文书时留存下来的几个问题,而不是如她所说,将整份文书都交给红叶姐检查修改。那就太麻烦她了。我做不到这么厚脸皮。
在离开港黑的大楼前,有人匆匆喊住了我:“放生小姐!请等一等!”
我认出这是黑蜥蜴下辖的一员,当初我来到港黑还是由黑蜥蜴牵线搭桥,因此我对他们一直很有好感:“请慢慢说吧。有什么情况吗?”
对方有些拘束地回答道:“是有些拷问上的问题。刚刚抓到了在横滨私下贩卖新型兴奋剂的人,但那个人被流弹击中,快要死了,广津先生请您去拷问室看一眼。”
我了然。这就是含蓄地让我去看一看能不能从死者身上读取记忆。
自从我来到港黑之后,出外勤的武斗派们抓回需要拷问情报的目标时,不仅需要注意留下活口,出于保险的目的,目标身上乃至长期使用的一些零碎用品都要一并带回来,以至于横滨出现了港黑财政周转不灵发不出薪资,手下为了补贴家用雁过拔毛之类的奇怪传言……
但并非所有人都能留下充满思念的物品。这种时候,我也可以采取非常方案:以灵魂尚未消散的新死之人的尸体为媒介进行看取。
但这种方案有很大的弊端,如非必要,我很少通过这种方式看取。
“走吧,”我对他说:“这是我负责的范围。广津先生在几号拷问室?”
他深深低下头,避过了与我进行目光上的接触:“在地下的拷问室。”
港黑的地下拷问室总是弥漫着一股潮湿而森凉的水汽。
幼时我在山间玩耍,树荫下溪水冲刷的青石上就总是有这种气味。这种气味能让人下意识地联想到夏日热烫的阳光也晒不暖的的地下泉水,冷得要刺进骨缝中去。
留下这样的气味是因为拷问室拷问过的人太多了。每一天每一天都有人用大量的水冲洗这里,洗去血的腥味与行刑时刮落的人体组织,却留下了更加森冷的味道。即使每天都有人冲洗,捆绑人犯的座椅与墙角的缝隙仍然残留着无法洗脱的污渍,那是血肉留在这栋大楼里的刻痕。
我过来时,正如通知我的那个人所说,被流弹击中的药贩已经快要不行了。
站在众人前的广津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儒雅。这位戴着单片眼镜,头发灰白的黑蜥蜴百夫长以一种平静的神态看着黑蜥蜴的小组与拷问组的人忙碌,即使不发一言,也能让人在沉默中感受到他的掌控力。这是在黑手党中沉浮了数十年的人所拥有的阅历的力量。
我上前问好:“夜安,广津先生。这个人身上有哪方面的情报需要特别注意?”
“是运输线。”
广津先生向我颔首致意,道:“横滨的黑夜在港口黑手党的掌控之下,不存在敢于在横滨制造港口黑手党禁止药物的人。”
所以药物的来源是外界。要杜绝在横滨出售药物的情况,最快的方法就是找到对方的运输线,然后一举切断。
“看来是田鼠们偷偷挖了地洞。”我说,“不及时制止的话连地基都会被损害。这可不行。”
虽说黑手党是以暴力作为本金盈利的非法存在,但药物是另一回事。兴奋剂会从精神上掏空一个人,其危害性完全是灾难性的。
这种新型兴奋剂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一些,成瘾性和刺激性相对较低,价格也因此非常低廉,一开始是以“提神剂”的名目小范围流传,在想要追求刺激的学生和被工作压垮的上班族间很受欢迎,因此成为了一种秘密的流行。这种药物最恶劣的地方在于,它降低了普通人接触兴奋剂的门槛,使用者很快就会感觉到“不满足”,想要更够劲的东西。这种时候,药贩们的真面目才会露出来,他们会以昂贵的价格出售成瘾性更高的药——而这就是坠入深渊的开始。xǐυmь.℃òm
那边拷问组的人按顺序整理好了药贩的随身物品。在这一年时间里,他们也摸到了我看取的规律:越是具有私人性质,意义深重的物品,越容易附着思念。
这一次运气很好。那一排小东西中,一支银色的手表上有足够的思念。我脱下手套,向那支表伸出手去。
在皮肤碰到冰凉的金属外壳的一瞬间,现实的世界如潮水般褪去。我落入了黑白两色的记忆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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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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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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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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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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