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华琅见他如此,倒没追问,挽住他手,一道出观散步,侍从们远远跟着,不敢上前搅扰。
已经进了初夏,天气不免有炎炎之态,然而现下毕竟是清早,晨光未歇,微风拂过时,舒适的刚刚好。
谢偃年轻时,也曾是蜚声天下的才子,而卢氏出身的邢国公府,也是书香世家,受父母影响,谢华琅颇通文墨,因自身性情,颇好老庄。
顾景阳出家,也算是入了道门,二人独处时,免不得会有所言及。
谢华琅听他语出精妙,心中敬佩,颇觉赞叹:“九郎高才,若肯出仕为官,来日未必不可封侯拜相。”
顾景阳听得一笑,道:“你真这么觉得?”
谢华琅侧目看他,目光含笑:“此处只你我二人,我糊弄你做什么?”
顾景阳只是笑,神情敛和而温缓,倒没有再说什么,谢华琅见他如此,爱撩拨人的毛病又犯了,正待说句什么,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猫叫。
她顺着那声音望过去,奇怪道:“九郎,你有没有听见有猫在叫?”
顾景阳道:“听见了。”
谢华琅目光往声音传出之处搜寻:“我们去看看吧,听声音,好像是只幼猫呢。”
“看了做什么。”顾景阳淡淡道:“牲畜野性难驯,跳起来抓到你怎么办?”
“不是有九郎在嘛。”谢华琅扯住他衣袖,撒娇的摇了摇:“只听声音细弱,便知是只幼猫,怎么会伤人?”
顾景阳有些无奈的看她一眼,倒没再反对,与她一道过去,仔细寻找那只发出叫声的猫。
“我最喜欢这种软乎乎、毛茸茸的小家伙了,多可爱呀。”谢华琅往那儿走时,尚且未曾停口:“道长,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顾景阳神情平淡,道:“我只喜欢枝枝。”
谢华琅不意他会说这种话,一时怔住,下意识侧目看他。
顾景阳未曾察觉,将面前斜倾的枝杈拨开,继续道:“虽然你既不软乎乎、也不毛茸茸,但在我心里,却是最可爱的。”
谢华琅停下脚步,不再向前,他回头去看,有些诧异:“怎么了?”
“道长,你变啦。”谢华琅唇角抑制不住的翘起,心中的欢欣就像滚沸了的水一样,咕噜咕噜直往上冒:“从前一心一意假正经的那个你哪儿去了?”
顾景阳先前不过有感而发,听她如此言说,方才反应过来,眼睫微颤,神情中有些隐忍的羞赧。
他转过身,避开了她目光:“想听我说的是你,我既说了,你又取笑我。”
“我可没有取笑你。”谢华琅忙凑过去抱住他,眼角眉梢皆是掩不住的欢喜:“九郎这情状,我真是爱极了。”
“哪有女郎将这种话挂在嘴边的?”顾景阳轻斥道:“不检点。”
他是端方惯了,谢华琅听得满不在乎:“别人又听不见。”说完,还踮起脚尖,在他清俊面颊上“啾”了一口。
顾景阳斜她一眼,她也不介意,下巴微抬,神情戏谑,一脸你奈我何的无赖。
日光透过茂密的林木树叶,斑驳的洒在她身上,青春正好,连目光都是明亮的。
顾景阳似乎是着了魔一般,恍惚间低下头,轻轻在她唇上一吻。
“走吧,”他回过神来,轻轻道:“再不过去,你的猫兴许已经跑走了。”
……
顾明修便在衡嘉身侧,远远瞥见这一幕,眼珠险些吊在地上。
“她,皇叔,他们怎么——”
他面色惊骇,结结巴巴道:“内侍监,这是怎么回事?”
谢华琅若在此,便能认出这是她第一次见顾景阳时,坐在他身侧,曾经出言反驳她的年轻道士,可惜他们彼此离得远,未曾见到。
“郡王不是已经见到了吗?”虽然离得很远,但衡嘉唯恐惊扰到远处那二人,仍旧将声音压得很低:“何必再问。”
顾明修心中正如万马奔腾,江河滔滔,纠结良久,方才道:“皇叔他,他是什么意思?”
衡嘉低笑道:“陛下暗令内侍省准备大婚仪典,与一干制物。”
顾明修惊呼道:“皇叔打算立后?”
“嘘。”衡嘉以指掩唇,低声道:“出我之口,入郡王耳,此事便到此为止,即便是江王殿下,也请郡王不要提及。”
顾明修一日之内连挨了几发天雷,心神大乱,现下颇有些萎靡,倒知道此事严重性,呆呆道:“我不会同父王讲的。”
……
顾景阳在前,谢华琅在后,一道往先前听见猫叫的地方去了,却不曾见到猫的踪影。
顾景阳淡淡道:“许是走了吧。”
“不会吧,离我们过来,总共也没过多久啊,”谢华琅不死心,目光四顾,道:“应该还在附近才对。”
“枝枝,”顾景阳眉尖微动,似乎有些隐忍,忽然道:“你对什么东西,都这么好奇吗?”
莫名其妙的,谢华琅从他话里听出几分酸意来,回身看他,别有深意道:“我听这话有点怪呀。”
顾景阳同她对视几瞬,别过脸去:“随口一问而已。”
谢华琅却不肯信,绕到他面前去,伸手轻戳他面颊:“就一只猫而已,重九哥哥,你就别呷醋了。”
顾景阳扶住她下颌,叫她转向另一侧:“找你的猫去。”
“算了,不找了,”谢华琅道:“我要是再找,重九哥哥要不高兴的。”
顾景阳道:“我哪有这么小气?”
谢华琅歪着头看他,问道:“真的?”
顾景阳道:“真的。”
谢华琅道:“那我可就去找啦。”
顾景阳轻轻颔首。
林中树木茂密,但并不杂乱,似乎是被人专门修整过的,谢华琅怕裙摆脏了,用手提起,往西侧干净的岩石上去了。
她目光在四遭转了几圈,却不见那只猫的影子,顾景阳以为她要放弃了,却见她半蹲下身,细声道:“喵喵喵~”
他没忍住,唇畔露出几分笑意,等过了一会儿,毫无动静,见谢华琅心不甘情不愿的停下喵喵声,方才道:“好了。可以走了吧?”
“不走。”谢华琅依依不舍道:“再找找嘛。”
“一只猫而已,”顾景阳道:“你若喜欢,改日我送你几只便是。”
“那怎么能一样?”谢华琅闷闷道:“我要是想养猫,要多少有多少,可我现在就是想找方才那只。”
“枝枝。”顾景阳温和道:“不许胡闹。”
谢华琅诧异道:“这怎么算是胡闹?”
“只是一只猫罢了,找不到便找不到,”顾景阳道:“何必非要那么执着?”
谢华琅道:“你是觉得我不讲道理吗?”
顾景阳眉头微蹙,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就是有。”谢华琅站起身,瞪着他道:“你要讲道理,还是要我?”
“自然是要枝枝。”
顾景阳轻叹口气,道:“好了,方才是我不好,语气重了。可那只猫早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我们也回去吧,好不好?”
说完,又轻拉她衣袖,示意返回。
谢华琅甩开他,跟了上去,没走几步,又觉得生气,停下脚步,回那岩石上坐了,闷头不语。
顾景阳回身去看,就见那小姑娘满脸都写着不开心,既不看他,也不说话,失笑之余,又有些无奈。
他转身回去,在她面前半蹲下身,目光含笑,温柔注视着她。
谢华琅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然而现在跟他开口,又有些拉不下脸,索性梗着脖子不吭声了。
顾景阳身体前倾,在她额上轻吻一下,却又学着她先前情状,轻声道:“喵喵喵。”
那般寡情清冷,高不可攀的他,居然这有这样的时候。
谢华琅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完之后,又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板起脸道:“我还生气呢。”
顾景阳只静静看着她,却不做声。
谢华琅被看的久了,少见的红了脸,轻轻推他一下,撒娇道:“你快哄哄我嘛!”
顾景阳微露笑意,伸臂抱她入怀,在她肩头温柔的拍了拍,转身坐在了那岩石上。
谢华琅伏在他怀里,嗅到他身上有极淡的蓬莱香气息,面颊余温未消,而他也不曾言语,轻轻搂住怀中人,彼此静默的空档里,竟也颇觉温情脉脉。
夏风自林间穿过,树叶发出簌簌声响,仿佛连人的心都乱了起来。
“道长,你学坏了!”谢华琅越想越不对劲儿,攀住他脖颈,面颊微红,叫道:“你从前不会这么逗弄人的!”
“活该。”顾景阳道:“谁叫枝枝这么可爱?”
往单纯了想,便只是在前院讨一枝花,但若是沾染上几分旖旎,却是另一层意思了。
那年轻道士面红耳赤,气道:“你,你简直……”
“我是向道长求,又不是向你求,给与不给,都在他一念之间,与你有什么关系?”
谢华琅也不脸红,反倒振振有词,将那年轻道士说的哑口无言,又转目去看那道士:“道长,你给是不给?”
她望着他低垂的眼睫,如此笑问。
谢华琅出身高门,容色出众,京都倾慕她的郎君颇多,登门求亲的也不在少数,偏她一个都不中意,却独独对面前这个长她许多岁,既克于礼教,又透着疏离的道士动了三分心思。
她从没有觉得自己会这么坏,这么爱逗弄人,越见他垂眼避开自己目光,神情隐约窘迫时的青涩模样,心里便越喜欢。
那道士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谢华琅更没有催问,只含笑望着他,等他回复。
那年轻道士嫩脸涨红,想说什么,却又憋住了,先前引着谢华琅入内,名唤衡嘉的中年道士侍立在侧,看看那道士,再看看谢华琅,神情也有些古怪。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士站起身,道:“你随我来吧。”
谢华琅起身跟上,笑道:“道长,你应了?”
那道士头也不回,轻不可闻的应了一声。
年轻道士见这一幕,神情呆滞,周身僵硬,衡嘉也是面露讶异,前者起身想追过去,却被衡嘉拦住了。
“观主自有主张,”他远望那一前一后离去的两人,轻笑道:“我们还是不要过去搅扰了。”
那年轻道士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她怎么敢……”
衡嘉笑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
前院里桃花开的正盛,但见满目娇妍,美不胜收。
那道士在前,谢华琅在后,到了桃花树下,一道停下,谢华琅便听他问:“你想要哪一枝?”
谢华琅的目光在桃林中扫过,最终重新落到他面上,然后她就这样望着他,嫣然笑道:“道长选中哪枝,我便要哪枝。”
那道士被她看的微生恼意,信手折了一枝递与她,神情有些疏离,道:“桃花给了,女郎早些离去吧。”
“道长,你知道吗?”谢华琅却不搭那一腔,伸手接了那枝桃花,含笑致谢后,又轻轻道:“我的名字……就叫枝枝。”
那道士听得一顿,微微侧目,却不言语。
谢华琅见状,眼睛里的笑意几乎要漾出来了。
明明就是想往下听,偏还不肯开口问。
假正经。
她却也不戳破,看眼手中那枝桃花,又抬头看他:“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的那个枝枝。”
那道士仍旧垂着眼睫,半晌,方才道:“很好听的名字。”
“礼尚往来,”谢华琅笑道:“道长也同我说一说你的名字吧。”
那道士抬眼看她,轻轻道:“我道号玄祯。”
谢华琅问:“哪个贞字?”
那道士答道:“迄用有成,维周之祯。”
“很好的意头,”谢华琅眼珠一转,又问道:“出家前的名字呢?”
那道士淡淡道:“既然出家,从前的名字便不重要了。”
谢华琅最擅于钻言语空子,笑容狡黠,语气轻舒道:“既然不重要,为什么不能说给我听一听?”
那道士听得笑了,低头看她,轻轻道:“你又胡搅蛮缠。”
他笑起来的时候,周身疏离之气消减,更显得温端雅正,谢华琅越看越喜欢,正想逗逗他,却听他道:“重九。”
她微微怔了一下:“什么?”
“我出家前的名字,”他对上她的视线,道:“重九。”
谢华琅原以为他不会说的,是以听完之后,颇觉讶异,旋即失笑,深深看他一眼,道:“花也折了,名字也交换了,玄祯道长,告辞了。”
早先赖在此地,纠缠着人的是她,现下毫不留恋的抽身离去,先道了告辞的也是她。
那道士的心骤然乱了几分,像是骤雨过后的青竹,仍旧挺直,枝叶却歪斜了,眼睫颤了几颤,却不知该挽留好,还是该辞别好。
谢华琅只是笑,却不留恋,向他一礼,拈花离去。
“……等等。”那道士忽然叫住她。
谢华琅停下脚步,回身看他。
他却没有再说别的,往东侧桃树前重新选了一枝,折下后递与她。
“那枝开的不好,”他道:“带这枝走吧。”
谢华琅莞尔一笑,伸手接过,却未言语,随即转身离去。
……
“枝枝,你没遇上什么事吧?”回去之后,元娘满面担忧:“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那儿的桃花开得好,我贪看,便多呆了些时候。”谢华琅叫她们看那两枝桃花,道:“如何,俊不俊?”
“俊的很,”宪娘着实喜欢:“你都有一枝了,便赠一枝给我,好不好?”
“不好,”谢华琅将那两枝桃花护的严严实实:“这是我的,一个花瓣儿也不给别人。”
“小气。”宪娘抱怨一句,目光在她身上略过,忽然一指她耳畔,讶异道:“枝枝,你左耳上的耳铛呢?”
“耳铛?”谢华琅下意识伸手去触碰,却摸了个空,回身望了望,蹙眉道:“八成是掉在路上了。罢了,左右也没什么标记,被人捡去也不怕,丢了便丢了吧。”
“这双珊瑚耳铛是你最喜欢的,现下只剩一只,以后怕是再不能佩戴了,”元娘柔声道:“再去找找吧,丢了怪可惜的。”
“我同你一起去找,”宪娘愧疚道:“要不是我撺掇你去讨什么桃花,就不会丢了。”
“一只耳铛而已,不值当的,”谢华琅混不在意,笑着安抚道:“好啦好啦,你们有这兴致,不妨罚杯酒助兴——尤其是宪娘,你得喝三杯!”
……
谢华琅走了,那道士却仍旧立在原地。
春风吹拂,粉色花瓣随风而下,零零散散落在他肩头,而他微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也不曾抬手拂去。
良久之后,他转身离去,却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眼,不由停了脚步。
是只珊瑚耳铛。
鲜艳如血,光华灼灼,静静悬在近处桃枝上。
就在前不久,它还佩在那女郎耳畔,伴随着她笑语,轻轻摇曳,晃得他心都乱了。
他伸手取下那只耳铛,托在掌心看了半晌,终于用帕子裹起来,收到了怀里。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衡嘉与年轻道士一道来了,见桃林中只有他一人在,躬身施礼道:“陛下,那女郎离去了吗?”
顾景阳回身看他,轻轻道:“她叫枝枝。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的枝枝。”琇書網
衡嘉听得莫名,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迟疑的顿了顿,改口道:“枝枝小娘子已经走了?”
“朕只是告诉你,她叫枝枝,她的名字出自哪里,”顾景阳垂眼看他:“并不是让你唤她枝枝。”
衡嘉听得滞住,好半晌,方才道:“是,奴婢知道了。”
顾景阳不再言语,径直离去,只留衡嘉与那年轻道士面面相觑,半晌,后者方才踌躇道:“皇叔他,他是不是……”
衡嘉摇头失笑:“谁知道呢。”
……
顾景阳在后堂静坐了大半日,一语不发。
已经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余晖悄无声息的斜入,映亮了他的面庞,在那清冷疏离之中微添几分暖意,更见庄重肃穆,恍如端坐高位的神砥。
衡嘉上前,低声询问道:“陛下,您……”
顾景阳眼睫低垂,凝视着腕上那串白玉流珠,轻轻道:“衡嘉,朕的心乱了。”
衡嘉怔住了。
顾景阳却将腕上那串流珠褪下,指间略微用力,扯断了连接起这串玉珠的丝绦。
白玉珠落在地上,发出一阵珠玉特有的清鸣声。
“枝枝,枝枝。”他轻声道:“多好听的名字。”
“聒噪?”谢华琅眉头微蹙,诧异道:“你说我聒噪?”
有春风穿堂而过,吹起了顾景阳衣带,他岿然不动,神情恬淡如水,淡淡道:“不然呢?”
谢华琅还没被人这么说过呢,心生惊讶,疑惑的问门外衡嘉,道:“衡嘉,你也觉得我聒噪吗?”
衡嘉听她这么问,真是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好,有些话陛下可以说,但他却绝对不可以说。
衡嘉正进退两难,却见顾景阳转身看他,眉头微皱:“你怎么还在这儿?”
衡嘉左右看看,有些不自在的咳了声,道:“倘若观主另有吩咐……”
“没有。”顾景阳道:“你退下吧。”
“嗳。”衡嘉忙不迭应了声,悄悄将额头汗珠拭去,退了出去。
顾景阳心中有些极细微的窘迫,回过身去,却见谢华琅手中捏着那只白瓷杯,细细品内中茶。
时下女郎颇爱珠饰,妆面鲜妍,正如牡丹荼蘼,自花钿至鹅黄,乃至于鬓角斜红,不一而足。
她也颇爱艳色,衣裙华美,然而面上却素净,除去黛眉唇脂,便再没有其余妆饰,十指纤如玉,连蔻丹都没有涂。
谢华琅将空了的白瓷杯轻轻搁下,道:“道长,我的手比我的脸还好看吗?”
顾景阳为她续杯:“你不说话的时候,最好看。”
谢华琅“噗嗤”一声笑了,手指捏住那只白瓷盏摩挲几下,却没有再饮,觉得外间风略微有些大,便站起身来,将自己斜对面的窗扉合上了。
春日里日光和煦,衣衫也单薄,她抬手时宽袖下滑,露出半截小臂,肌肤莹润,玉臂如酥。
顾景阳克于礼教,偶然瞥见,旋即别开了眼。
谢华琅却不曾注意此事,她的目光,正被东侧安放着的一柄剑吸引了。
毕竟是客人,不好冒昧,她先问了主人:“我能过去看看吗?”
顾景阳并未起身,只道:“去吧。”
剑有百兵之君的美称,因起源于黄帝时代,又称百兵之祖。
谢华琅精于骑射,然而技击之道,却未曾涉猎过,倒是家中几位兄长,颇擅此道,父亲、叔父与兄长几人,每每也佩剑为饰。
那把剑便被安置于架上,并无装饰,谢华琅上前执起,拔剑出鞘,便见寒气四溢,光华内敛,剑刃清冽如冰,清晰倒映出她的双目。
心神一凛,她归剑入鞘,由衷赞道:“好剑。”
顾景阳道:“尚可。”
“无论有多好,到你嘴里,也只能是尚可,”谢华琅还记得他先前点评自己之事,闻言莞尔:“怎么没有佩玉?”
《礼记》讲: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天子佩白玉而玄组绶,公侯佩山玄玉而朱组绶,大夫佩水苍玉而纯组绶,世子佩瑜玉而綦织绶,士佩瓀玟而缊组绶。
谢华琅之父谢偃官至中书令,位同宰辅,金章紫绶,按制佩山玄玉,叔父谢令官至国子监祭酒,银印青绶,按制佩水苍玉。
以玉比德,时下上至公卿,下至黎庶,但凡力有所逮,少有不佩玉的,便是谢华琅,也有几盒子玉佩吊坠在,用以压衣,或搭配裙装。
“都是外物,”顾景阳淡淡道:“有或者没有,都不要紧。”
“怎么会不要紧?”谢华琅解下腰间玉佩,系在剑首,轻声道:“人终究是跳不出世人圈子的,那有些规矩,还是得守。”
顾景阳微露笑意:“倒也有些歪理。”
“想夸赞我便直言夸赞,偏要说是歪理,”谢华琅将那柄剑放回原处,又到他身侧坐下:“你怎么这样嘴硬?”
顾景阳垂下眼睫,为她续杯,道:“喝茶。”
谢华琅忍俊不禁,端起饮了一口便搁下,手托着腮,双目盯着他看。
顾景阳被她看的不自在,抬眼回望道:“你看什么?”
谢华琅笑道:“看道长你呀。”
顾景阳别开视线,道:“看我做什么。”
谢华琅莞尔道:“看道长是怎么假正经的。”
顾景阳道:“你好好说话。”
“好好好,我不笑你了还不行嘛,”谢华琅能屈能伸,顺势转了话头,笑问道:“道长,你贵庚多少了?”
她正值碧玉年华,青春妙龄,窗外的阳光隐约透入,面颊光洁如玉,半分瑕疵也没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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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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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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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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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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