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的性子是越来越活泼开朗了,笑起来的时候不见多少娴静,却是灿烂张扬,又透着几分小女儿的娇俏,映照出一份得天独厚的美丽。
皇后看着便有一瞬间的失神。
在她的记忆里,年幼的赵曦月像是一团软软糯糯的面团子,总是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再多的淘气到了自己面前都尽数收敛。往后的赵曦月娴静优雅,瞧着自己的视线微带了几分小心,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大家闺秀的矜贵。
便是她大病初愈之后渐改了性子,每日请安时见到也不过是瞧着活泼了一些,哪里像眼下这般神采张扬,锋芒乍现。
皇后眼中闪过一道异色:瞧着不像自己,倒是更像另一个人。
“今日无事,就过来陪母后坐坐。”赵曦云抿唇微笑,抬手点了点小几另一侧的凭几,“五皇妹难得来一次,快坐下陪母后说说话吧。”
赵曦月眉梢微不可见地一扬,“四姐姐说的是,儿臣平日来探望母后的机会确实不多。”自当初皇后同自己说无事多去做些功课,若无传召别成日往凤栖宫来之后,她来凤栖宫的次数就少了,“没想到母后今日有这个闲情逸致,会传召儿臣来说话了。”
即便是在最近这段日子,皇后对她的态度不再那么不冷不热了,也从未在私下里传召她来凤栖宫“陪母后说话”。
皇后有一瞬间的尴尬:“别站着了,坐。”她让赵曦月等闲别来凤栖宫的事旁人不知道,她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的,怕赵曦月现在这个混不吝的性子会将此事无所顾忌地说出来,她有些生硬地虚抬了下手,免了赵曦月的礼。
不知道该不该说不愧是亲母女,就算两人相处的时间不多,她依然能很快明白她母后最在意的是什么。
可惜她从未想明白为何她从小到大都不得母后的喜欢。
赵曦月在心中自嘲地笑了笑,面上却不显,乖顺地依照皇后的吩咐扶着她对面的凭几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母后今日召儿臣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母后不必客气,尽管告诉儿臣。”
没有丝毫转弯的意思,言下之意就是让皇后把要说的事赶紧说完,她在这凤栖宫一刻也待不下去。
皇后强忍住自己皱眉的冲动:“听说自你父皇赐了可以自由出入宫门的金牌给你之后,你就日日往外跑,连功课都落下了许多,可有此事?”
赵曦月眨眨眼:“母后是听谁说的,儿臣的功课好得狠,今日还得了先生夸奖。”她不动声色地朝赵曦云歪了歪头,“四皇姐你说是吧?”
赵曦云有些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垂着眼低声道:“我有些日子没去学里了,并未听封先生提及皇妹的功课。”
“说起来这几日是一直没见到四皇姐呢,莫非四皇姐还在因为留堂的事情羞恼?要是为这事你大可不必担心,封先生一向不在乎大家过往的成绩,只看你今日的表现,只要四皇姐能用心念书……”
“康乐!”眼见赵曦云在赵曦月的话语下脸色由红转白,低着头连肩膀都轻颤了起来,皇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她后面的话,“这几天是本宫叫你四皇姐留在宫中陪本宫下棋喝茶的,并非她有意不去学里。况且阿云是你的皇姐,岂是你这个做妹妹可以教训的?”
皇后深看了她一眼,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既然母后都这么说了……”赵曦月无所谓地笑了笑,坐着朝赵曦云福了福身,“妹妹言行无状,冲撞了四皇姐,还请四皇姐见谅。”
赵曦云微抬了头,面色苍白地朝赵曦云颔首:“五妹妹说的都是实话,是我心智不坚。”带了几分委屈几分怯弱的眸子朝皇后望去,“请母后不要责怪五妹妹了。”
赵曦月简直想给她四皇姐鼓掌了,戏台子上的花旦都没她四皇姐演地好看。
果不其然,在听完赵曦云的话之后,皇后本就不算好看的脸色变得更黑了一些,“本宫在说你的事情,你不要东拉西扯地尽往你皇姐身上推。”
赵曦月从善如流地又朝皇后躬了躬身子,“儿臣听候母后教诲。”明明是句恭谨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带着股散漫疏离的劲,叫人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皇后目光沉沉,将话题又转了回来,“你父皇赐你金牌是叫你有事之时可以不受宫规限制自由出入宫门,而不是叫你野在宫外流连忘返的。放眼整个大夏朝,有哪家闺秀是不告父母就随意外出的?况宫外鱼龙混杂,你身为金枝玉叶频频出宫,难免不叫人诟病,如此一来必当连累你皇兄皇姐甚至你父皇的名声。”
“你四皇姐明年就要成亲了,虽说身为帝姬是为君,不必侍奉公婆。可你父皇一向看重边伯侯,若是外头传出了什么话来,难免叫人心中有刺,到时候只怕会使阿云夫妻失和。你身为皇妹,也该为你皇姐着想才是。”
听着皇后一句句话里全是维护赵曦云的意思,赵曦月胸口的一团郁气不由得越来越浓了,脸上却是一副谦虚受教的模样:“那依母后的意思,儿臣应当如何行事呢?”
皇后见她仿佛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微缓了口气,嘴角也带了分笑影:“母后知道,宫外的花花世界必定是比宫里要精彩得多,你年纪小,手上有能随时出入宫的金牌难免会收诱惑,不如你将金牌放在母后这儿保管,待你想出去了尽管来禀明事宜,只要不失去体统母后定当不为难你,你看如何?”
难怪她母后今天会突然传召她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她就不明白了,她母后这边不想见到自己,那边又不许自己出宫,究竟是什么意思?
赵曦月缓缓挺直了背脊,目光清明地望着皇后,一字一顿地缓缓道:“儿臣看,不如何。”
皇后满脸错愕。
赵曦月粲然一笑,语气轻快:“母后若是没听清,儿臣不介意再说一次。上交金牌的事,母后还是不要想得好。”她扫了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赵曦云一眼,无谓道,“若无旁的事,儿臣告退了。”
“你……你……”皇后指着赵曦月的手微微发抖,赵曦云忙上前为她顺气,“你果真是越来越大逆不道了!”
赵曦月坐着没动:“母后何出此言,儿臣不懂。”
皇后扶着赵曦云的手坐起,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赵曦月,“当日本宫让你平日无事去你外祖家走走,你手上既有随时出宫的金牌,为何至今未去?怕是被宫外的新奇玩意迷了眼,根本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外祖了吧。”她冷笑了一声,“本宫不指望你与你四皇姐这般纯孝,却也没想到你会冷漠至此。本宫怎会有你这样的女儿?”Χiυmъ.cοΜ
“儿臣也想不明白,儿臣为何会是母后的女儿。”赵曦月敛了笑,目光落在自己身前的茶盅上,轻声细语地说道,“母后叫儿臣去外祖家走走,可是儿臣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外祖家的大门是朝哪边开的呢。”
以她的身份,想要去镇国公府还不简单?可她一直在等,等着皇后下诏指她回母家省亲,等着皇后派人为她介绍镇国公府里的外祖父、外祖母。
可惜,她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
赵曦月一摆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盅,褐色的茶汤顷刻洒出,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她抬眼,双眸平静,“母后是想向父皇告儿臣大不敬吧?儿臣就满足母后一次,还望母后到了父皇面前能手下留情。”
她站起身,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裙摆,视线落在一脸惊惧的赵曦云身上,嘴角微扬:“四皇姐想悔婚大可向母后直言,不必拿自己的名声出来说话。身为帝姬,四皇姐想悔婚,武家还能拦着不让?”
造谣生事,不是只有她赵曦云一个人会!
抛下这一句,赵曦月一扭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凤栖宫。
无论是样貌还是性情,赵曦月与其说是像皇后,倒不如说是像极了那位早逝的长公主赵雪霏才是。
皇后望着她走得毫不犹豫的背影,目呲欲裂。
她柳静婉,不可能会有她这样桀骜不驯的女儿!
“母后……”赵曦云被皇后严重的恨意下了一跳,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声,“五皇妹不是有意的,您别生气……”
皇后目光微凝,视线落在赵曦云姣好的脸蛋上:“她说你要悔婚,是不是真的?”
赵曦云的眸光纷乱,连连摇头:“儿臣绝没有这样的念头。”却见皇后的目光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让她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地沉下去了。
……
赵曦月沉着脸走得飞快,凤栖宫伺候的宫人们面面相觑,无一不低下头,避开了赵曦月。
那可是被圣上放在掌心里宠爱的小公主,皇后没发话,她们是嫌命不够长才去拦赵曦月的路。
过往的宫人们也都抱着一样的念头。他们第一次瞧见康乐公主如此生气的样子,哪里还有和以前一样上前讨好的念头,低垂着脑袋恨不得让自己立刻蒸发了才好。
衣袂翻飞,赵曦月走得越来越快,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离开这儿。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皇后对自己的冷淡,可当听到自己的母后口口声声只为了别人着想之时,她还是忍不住失态了。
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溢满了她的心头,让她忍不住想要远远逃开。
却在月亮门的门口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人,鼻梁撞在对方硬邦邦的手臂上,震地她生疼。
“谢蕴!怎么哪里都有你!”
饱含怒气的声音传进耳中,谢蕴低头看向这个横冲直撞地撞到自己还恶人先告状的小姑娘。她半掩着鼻子,总是含着笑意的眸子红了一圈,半咬着唇,不知道在忍耐着什么。
见自己看了过来,她别开视线,掩着脸的指尖微微发着抖。
“在下刚与六殿下讲完功课,正准备回府。”谢蕴声调平静,言下之意是自己在这个地方是合情合理的,赵曦月的提问完全是无理取闹。
赵曦月微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她居然不知不觉地走到赵曦珏住的毓庆宫外了。
赵曦月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别着眼睛低声道:“让开。”
谢蕴看了眼身侧空荡荡的地面,“殿下,路很宽。”
“本宫叫你让开!”她抬高了声调,可别开的视线却始终没有转过来,紧紧攥着裙摆双手将手下的布料揉成了一团。
谢蕴却站着没动,只讲自己方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殿下,路很宽。”
“谢蕴!”赵曦月再也忍不住堵在心口的郁气,仰脸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神色淡漠的人,“你就非要和我作对吗!”
话音未落,她眼前忽地一暗,一只微带凉意的大手严严合合地盖在她的双眸之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竹香,耳边传来他清冷地有些淡漠的嗓音:“哭吧。”
眼泪,猝然落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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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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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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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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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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