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心事,严锦宁虽然睡得晚,但是第二天也是很早就醒了。
这几天早晚都有医女往她这里送药,她已经习以为常,喝了药司徒渊就叫人过来接她,说是一起去见夜染。
两人过去的时候,其实时间还早,可是想也知道夜染这一晚必然无眠。
穆野进去通禀了一声,不多时他就匆匆的换了身袍子出来,眼睛里布满血丝,但是看上去倒是精神还好。
“父亲还没用早膳吧,我先命人传膳!”司徒渊道,转身吩咐院子里的宫人下去准备。
夜染其实是没有胃口的,不过为了叫两人安心,便没有阻止。
三个人一起用了早膳,严锦宁面对他的时候还是颇有几分局促,而夜染的情绪不高,所以用膳其间三人几乎全程沉默。
一直到宫人把桌子撤掉上了茶水,也还是司徒渊先开口问道:“父亲已经看过义母了,她的情况怎么样?”
夜染闻言,申请似是恍惚了一下,眼中神色也能见出明天的黯淡来,片刻之后,他说:“就这样吧!”
这话——
似是还有话外音?
严锦宁和司徒渊互相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下眼神。
司徒渊道:“有解?”
夜染手里捧着茶盏,一直没有往嘴边送,但是却不难发现,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指关节看上去苍白又突出。
又是过了一会儿,他方才语气平静的道:“照顾她的大夫说得没有错,她被身上的内伤所累,能撑着生产已经算是奇迹了,这些年里要不是一直用名贵的药材吊着,也不可能活到今天。我替她把过脉,也仔细的检查过,旧疾加上内伤都拖了这么久……就算强行用药施针将她唤醒……”
为了压下声音里突如其来的哽咽,话到此处他便刻意的停了一下,缓了口气又道:“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就负担不起作为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换而言之,不是没有办法把人救醒,只是一旦强行把人激醒就无异于杀鸡取卵,逼着把一直支撑她的最后的一点元气耗尽,她便会当即殒命。
甚至可以说——
现在若要叫醒她,便也等于是亲手杀了她。
司徒渊是知道夜染的本事的,既然连他都这么说,那就说明真的只能这样了。
严锦宁忍不住抬头往后殿的方向看了眼,然后神色歉疚的站起来:“父亲我——”
如果不是当时烈舞阳刚好有了身孕,如果最后她不是拼尽全力为了生产,也许……
一个女子,一个为人母亲的女子,她到底能有多坚强又有多伟大?此时此刻,她就只能感觉道深深地歉疚和自责。
夜染见她要跪,赶紧抬手扶住了她,眸光也瞬间变得温和了许多的道:“丫头!不关你的事,你也不用多想,你是她的亲骨肉,是她血脉的传承,你娘她本就是这世上最独立也最坚强的女子,她是整个南月部落的领袖,在最危急的时刻,她都没有放弃过她的族人,她会拼尽全力的保你才是正常的,要怪也只能怪我当初没有设想周到,没能护住你们母女。”
保护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这是身为男人的责任,虽然他的女人足够强大,但是事情弄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成了一生的心结和憾事。xiumb.com
“父亲……”严锦宁低声的唤他,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他不愿意把这种负担压在她的心上,可是他自己心上的包袱,怕是没能能帮他卸下了吧。
“其实现在有你在,这已经是对你娘最好的告慰了。”夜染握着她的手,又拉她坐下:“昨天时间太匆忙,都没来得及和你说几句话,来,跟父亲说说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那一夜之间整个南月的宫廷都知道了国师失而复得,找回了长公主为他生下的女儿,即使暂时没有正式的册封,但是仅凭着烈舞阳在南月族人心中的威望,他们对她的女儿也怀揣着天然的好感,各自欢欣鼓舞,很快消息就传遍全国,甚至于风声也透到了东陵朝中。
得知严锦添的死讯之后,司徒铭很是发了一通的脾气,生怕赵王趁机冲破关卡南下,紧急重新任命从军中提拔了一名主帅出来主事。
好在严锦添把赵王那边闹得天翻地覆,赵王也需要时间修整,给了他补窟窿的时间。
“到底怎么回事?”把新的任职令叫人紧急送出去之后,司徒铭抓着军中送回来的战报,几乎要将那两页纸捏城齑粉:“严锦添以身犯险,出奇招带人潜入赵王的领地偷袭,让赵王受了重创,还险些让他整座城池化为灰烬?”
严锦添走的时候,没跟军中的任何人透露他的计划,等到这边的人知道消息的时候,却是连着他命人偷袭斩掉了赵王的梁王精兵和他的死讯一道儿传来的。
因为他是司徒铭派过去的,被委以重任,再加上他人已经死了,就算再大的功劳也无福消受,而军中的那些人为了不担保护主帅不利的罪名,就也没有谎报或是遮掩他的“功绩”将一切都写明在了军报上紧急递送进京,并且给严锦添请功。
“战报和军中呈送的密信上都是这么说的!”苏青和苏杭两个也是满脸尴尬。
但是事实胜于雄辩,他们没有亲眼见证,只能听军队里那些人传递回来的消息怎么说了。
“他会有这么好心?为了替本王守防线,就这么肝脑涂地的为国捐躯了?”司徒铭虽然也是被这些战报压得不得不信,却总感觉是一场可笑的笑话一样,手里捏着战报就直接笑了出来。
“属下也已经叫人去查证过了,消息当是没有多大出入的,据说当时武威将军出奇兵,先抢夺占领了赵王府,以王妃和世子为饵,诱赵王回城,然后安排好了人手在天险之地设伏,击溃了赵王紧急调派回去增援的两万精兵,甚至他还趁机在那座城池之内埋藏了大量的火药,要不是后来不知怎的被赵王先给杀了他,现在您手上收到的就应该是捷报和赵王的人头了。”苏青道。
“当时赵王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司徒铭勉强压下脾气,咬牙问道。
“这个——”苏青和苏杭对望一眼,为难道:“殿下恕罪,当时武威将军带过去的都是他自己的心腹,赵王府里没有我们的人,所以当时那里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咱们是真的不知道。他那个亲信叫佟桦的,事后也直接带着一拨部下消失了,赵王府里事发的经过和真相,恐怕是再难查出的!”
司徒铭现在满肚子火,他不在乎严锦添死不死的,主要是明明之前他们是有拿下赵王叛军的大好机会的,现在却失之交臂,后面的仗就只能从头再打了。
“知道了!”狠狠的深呼吸了几次把脾气压下去,他想了想,阴着脸抬头看向了苏杭道:“那边军中没个自己人我不放心,你收拾一下马上赶过去,趁着现在赵王元气大伤,督促军中给我速战速决,一定要尽快把赵王的这堆麻烦攻克下来!”
“是!”苏杭拱手领命。
司徒铭却又突然想起了别的事,就再次拧眉道:“还有那个南月是怎么回事?那个烈舞阳不是死了很多年了吗?怎么会又突然蹦出来一个女儿来?”
“此事着实奇怪!”苏青道:“这个消息属下也命人过去南月核实了,不过路途遥远,暂时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过来。而且就是夜染和烈舞阳的一个女儿而已,就算此事属实,与咱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大吧!”
严锦添做事是绕开了司徒铭的,所以司徒铭不仅不知道他出事的时候严锦宁的全程在场的,更不可能料到严锦宁居然竟会是传闻中的那位南月公主!”
“行了行了,都下去吧!”他也没心思计较这些,胡乱的摆摆手把人都打发了,拿过奏折耐着性子继续看。
*
南月。皇宫。
这段时间司徒渊一直居于宫中,只处理南月国中的一些事物,对东陵那边越来越混乱的局面完全没有插手。
虽然各方面的最新消息进展都是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他的御案上的,他也只是看看,仍是任其发展,不闻不问。
一晃十多天,好像两朝之内的局面就是两个世界两个极端。
这天上午在御书房处理完政事,司徒渊想了想,出了门就独自一人去了严锦宁那里。
彼时严锦宁却是不在,他打发了宫人,自己从书架上随便抽了一本书看。
“陛下,晌午了,要不要摆膳?”半个时辰之后,有宫女敲门问道。
“不用了,等你们主子回来再说吧!”司徒渊道,侧卧在榻上将那本书又翻过去五六页外面才听见脚步声。
片刻之后,严锦宁推门进来。
“咦?你怎么在这?”看见他在,她意外之余就笑了。
司徒渊翻身坐起:“又去陪父亲说话了?”
严锦宁走过去妆台前面坐下,把发钗耳环都一一取下,一边道:“我在那边多呆一会儿,他就不能一直守在冰室里了,他现在的身体又不好!”
这些年来都没管过她,夜染对她心里是有亏欠的,所以就格外的纵容她,即便严锦宁每天都会过去缠着他占用了他很多的时间,他也都由着她。
但也或许——
他也知道她总往自己这边跑的用意,只是不点破。
严锦宁一边把取下来的首饰往首饰匣子里扔,一边从镜子里看着司徒渊的影像道:“你午膳用过了吗?要不要我叫人准备?”
司徒渊没应。
她却从镜子里看见他起身朝自己走了过来。
“你在和等我……是有什么事吗?”严锦宁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她转头问他。
司徒渊面上表情颇有点儿郑重其事的让她不知所措。
她仰着头看他。
司徒渊走过来,然后单膝半跪下来,拉过她的两只手都攥在自己的手指间。
他这模样,让严锦宁更是有些无所适从:“到底怎么了?”
司徒渊看着她的眼睛半晌,终于是将斟酌了许久的话与她说了:“宁儿,我有一个想法——”
他眼中的神色,是鲜有的凝重。
严锦宁觉得自己的脸皮有点僵,做不出什么太生动的表情来,就只是颇有几分紧张的看着他。
司徒渊道:“我知道我不该越俎代庖,做这样的决定,但是父亲那里,你有没有想过帮他早点走出来?”
严锦宁愣了愣,随后就明白了她话中深意,眼神却是闪躲了一下。
司徒渊继续道:“他舍不得义母,会一直一直的守着她,可是守到最后呢?再过十年二十年?等义母长眠之后他再遗憾的放手?”
严锦宁低头沉默,半晌才很小声的道:“你是想让他们真正的见一面?”
司徒渊握着她的手,尽量的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与其一厢情愿的让父亲守一辈子,我倒觉得给他们一场重聚和告别会更好一些,他们分开十七年,不仅仅是父亲,想必义母也有很多的话想要跟父亲说,如果临终前都不让她见父亲、见你一面,对她来说也不公平,也是遗憾吧!”
夜染的身不得,源自于他无法亲手扼杀了挚爱之人的性命,所以他便宁愿选择用一场没有尽头的陪伴来与她一起度过这生命中剩下的时刻。
可是当年烈舞阳出事的时候,他正远征西津,那一场分别本就来得猝不及防,连一场告别的仪式也没有,那其中必定是有遗憾和缺失的,即便他现在能守着沉睡中的她一起来度过后半生了……
有些遗憾,也终究是无法被填充补满的。
严锦宁又想了很久,终于,缓缓的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道:“要怎么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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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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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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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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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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