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遮星月,灰朦朦的天空之上,飘下来一片又一片的雪花。周婉聘的头顶之上,一片又一片的雪花化作了水,接着又有一片又一片雪花落了下来,晶莹剔透。周婉聘手中的香被她稳稳当当的插在了香炉之中,她看着那个红色的香炉以及随时都要溢出来的香炉灰,呆呆的愣住了神。
想想已经有很久了呢,周婉聘自己都是一个人照顾自己,一个人长大的。那些一个人独自面临的茫茫然的夜,比树梢上洒落的雪花还要多,那些午夜梦回的凛冽,比冬天的风所带来的寒气,还要寒冷的多。
周婉聘从小在胭脂巷里面长大,在这条破旧的巷子里,她从小便一瞥其中的风月:风骚的女人,卖弄钱财的小贩,喝酒的男人,抽大烟的嫖客,负债累累的赌徒,还有着很多有钱老爷家在外面养着的美人儿……鱼虾混杂,蜂屯蚁聚。
婉聘自知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人。虽然她也曾经被人追着喊是“戏子留下的杂种儿”,但周婉聘内心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大军阀,虽然自己的母亲出身不好,但曾经也必定是个唱旦戏的角儿。父亲和母亲那是既定的良缘,他们的组成是佳偶天成,是一般的人艳羡不来的情缘。父亲常年身披着一身的戎装,南征北战。当年他也只不过是暂歇至这个山水小镇,母亲从戏台上的那一番亮相,就是惊鸿一瞥,便足足的抓住了他的心。后来,在一切的机缘巧合之下,他们便顺理成章的相爱了。
那是一个烟花三月,突然接到军队任务的父亲向母亲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说,等到他这一次忙完军务,定回来迎娶她。那个时候,周婉聘还在母亲的肚子里呢,父亲在临行前给母亲留下了一块青绿色的玉佩,同时为他的女儿取好了名字:“婉聘”,乳名叫做聘儿。这个名字既包含了母亲名字当中里面的“婉婉”,又有以玉佩当为聘礼的意思。
那个潇洒、俊朗的男人在院子里种下一簇月季,最终在一个寒冷的冬夜离去。自从那一天之后,婉婉就像得了一块宝贝一样的珍视着那块玉佩,周婉聘还在襁褓之时,她就时常摸摸女儿的小手,独自喃喃:“聘儿阿,你要快快长大啊!等你长大了,战争就会没有了,等到那个时候,阿爹就会来接我们了,那个时候我们把你打扮成洋公主,让阿爹带你骑马好不好?……”
周婉聘在母亲的嘀咕声中日益成长。她也坚信,不管隔了多少个春夏秋冬,总会有一天,有一个风姿飒爽的将军回来迎娶母亲,而她的命运,也会由此而改变,她会去过大户人家小姐的日子,她会去弹钢琴,学洋语,穿洋装,吃西餐。
母亲每天都抱着那块玉佩喃喃着父亲的名字,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玉佩也开始有了变化。玉佩上面的绿色掉了,母亲说青色的玉好看;青色的玉斑驳了,母亲说黄色的玉有质感;黄色的玉变白了,母亲说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玉的原色。母亲等待父亲的岁月,在年轮轴里飞转,母亲的行头日益被放下,而她的眼角,已经开始有了丝丝的细纹。不经意间,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
在这十年间,周婉聘日益懂事,她有时候也会很疑惑,母亲给自己讲的这段故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小小的婉聘自然也不明白,那个一天到晚被母亲挂在嘴边上的父亲,对她的感情,到底是真是假?他从戏台上将她解救,给她希望,但是在这些年的日子里面,却一次又一次将她眼中约定的期限延后,露水情缘,恰如浮萍,飘飘荡荡,却没有一个最终的答案。
时间一直往前走,但是记忆就像是一个枷锁,时不时的会在人们的脑海里面打转,一旦人被其困住了,则将寸步难行。那个发生在自己十岁时的那个噩梦般的雨夜,是周婉聘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
有一日,婉婉把弄着的玉终于呈现出了它最初的模样——洁白的玉身变成了透明的惨白色。婉婉十分开心,她对女儿说,爹爹马上就要回家了。
嘴贱的破落户儿从院子外面经过,对着母亲就是一阵冷嘲热讽:“你这一辈子呐!注定就是个当戏子的命儿,住在这里的谁人不知,你的这块破玉呐,根本就是那个负心汉,拿的假的来糊弄你的!你就是个被男人糟践的货!你这一生,就是个被抛弃的命!……”不一会儿,院子外面就又走过来了几个看笑话的人。
烈日当阳,瘦弱的母亲听到这句话后愤愤不平。那一日,婉婉克服了平日里的软弱,径直从自家的院子里面走了出去,拿着自己手上的那块玉上前理论:“希城才不是负心汉!这块玉,可是贝勒爷曾经挂在腰间的,不应该被你们这样说。”
那何曾不是一个人的孤单,一个人的落寞。双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婉婉,那是冷眼和轻笑,然而,在人群之中,却没有一个人愿意选择站在婉婉这一边。“众生贫贱,你也不例外!”破落户继续用高昂的声音反击道。
很快,窄窄的巷子就“响亮”了起来,掩面翘着手指的□□走过,留下了浪荡般的笑声;歪着嘴的屠夫走过,扔下了几片烂菜烂叶子;喝着烂醉的酒徒走过,啐了一嘴的酒水……一时间,人们对婉婉指指点点,脚步声越来越密,谩骂声越来越多,讥笑与刻意交织晃荡。一种名为“恶”的火焰,正在急速的生长着。一种名为“低贱的轻视”在月季花氤氲的香气里飘荡着,不一会儿,人声鼎沸,众人厮打,好不热闹。
周婉聘小小的身子躲在门的挡板后面瑟瑟发抖,不知道过了多久,睡累了,哭够了,太阳也落山了,她才想起来,母亲中途跑回来对她说的话——不管外面多么吵,都要呆在家里面,一步都不能够踏出去。
那一日的夜里,周婉聘过得浑浑噩噩,她不知道白天院子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也不知道自己母亲去了哪里?周婉聘透过屋顶上面的空隙,绝望的望向天空。黑暗像一个怪兽一样涌了过来,在周婉聘的脑子里面形成了一张杂乱的网,将她紧紧地捆绑着,使她与现实相脱离。直到爆裂般的响声出现,豆子般大的雨点落了下来——雨声将周婉聘的心扯得四分五裂,房外电闪雷鸣,暴雨不断的拍打地面,形成了一道又一道的泥浆小路。十岁的周婉聘蜷缩在角落里,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她整个人的形态,恰似一座冰雕。
院子外面的破落户们自从谩骂完婉婉之后,她们便继续准备戏弄婉婉,看她的笑话。她们这些人,很快就形成了一个阵营,一个人从婉婉手中将玉佩抢走,然后再高高举起,向着人群扔去。于是,惨白色的玉佩被丢过来,拿过去,婉婉瘦弱的身躯一会儿跑过来一会儿跑过去,然而始终都没到把那块玉给夺回来。
最后,破落户们把玉佩放在一架木制小推车上,一场恶作剧便开始了。婉婉被挡在人群之外,这群人飞速奔跑,把小推车推上了冷水关的高高的城楼上。在冷水关城楼的一侧,就是奔腾不已的汉江水。人群一浪大过一浪,阻隔一重接着一重,婉婉费力的跑呀跑,追呀追,但是任凭她怎样的努力,即使到了最后,她已经花费了全部的力气,但还是怎么样都赶不上那群人。
时间的拉扯让婉婉的脚下的步伐越来越重,直到太阳落下,婉婉也没有走到冷水关。夜幕降临,云低垂,阵风起,在众人的注目下,婉婉的身影终于出现,浅浅的汉江水随着风的吹拂一浪一浪的荡过来,没过婉婉的脚踝,眼看着她很快就要到达冷水关城楼了。城楼之上的人又将那块玉佩给拿了出来,她们引诱着婉婉走上来。看着玉还在,婉婉的眼睛变得明媚起来,她嫣然一笑,露出浅浅的酒窝,一步一步的向前迈进。
可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恰逢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天公就闹脾气了,大雨突袭而至,轰轰隆隆的,顷刻之间,让所有的人都成为了落汤鸡。城楼之上的人,都纷纷躲到了楼洞子里面。
随着雨越下越大,婉婉的身体被打的透湿透湿的,最终,婉婉在河流之中消失了。曾经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的婉婉,那一日本着对爱情的执念,就此香消玉殒。
于是到了第二天,当母亲的尸体被拉到家门口时,昨天说着风凉话的大人们,并成一排,磕头谢罪。
庭前绿荫如盖,如今距母亲去世过去了六年,周婉聘也亭亭玉立了。这么多年来,胭脂巷的人一直都满怀愧意,有很多人都给过周婉聘很多接济,也非常照顾她。虽然说周婉聘实在是不愿意再回忆起那个时刻,但是,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她倒也是释然了。
周婉聘有着和母亲婉婉截然不同的性格和秉性,她是一个活泼开朗的人,性格红红火火。她生的很漂亮,皮肤白皙透亮,眉眼中透露出的光芒,英气十足,神采奕奕。她有一头乌黑的长直发,时常会随着风飘逸起来。一颦一笑中,温柔了岁月,惊艳了时光。
这些年来,每当明月悬空,不自觉的,周婉聘就会想起自己的父亲,在母亲去世后最开始一两年,她也会想,父亲当真就是个假的人?或许他是死在了战场上呢?或许,在以后的某一天,他就一定会来冷水镇赴约。但是,周婉聘有着和母亲一样的执念,她相信母亲说的话,她也相信自己出身不凡,所以她坚信父亲是一定存在着的——她就是军人的女儿!生来就是高贵的!生来就有着其他人不曾拥有的荣耀。
月色如水,树影慢慢晃动。在漆黑的夜里,周婉聘点起煤油灯,对着镌刻着花鸟虫鱼的青铜镜子,想象着父亲的面容,会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呢?自己的这张脸上,哪一点是继承了父亲的优良基因呢?是眉毛、是眼睛、是鼻子,还是嘴巴?也许都没有继承到,自己继承到的是可能是父亲的聪明才智,周婉聘微微一笑,于是便爬上床睡去了。
十六岁的周婉聘,心思开始变得细腻起来。碧玉年华的女儿家,本是充满着对爱情故事的向往,小心思总是很多的。周婉聘在心里面想,自己未来的夫君,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有着什么样的脾气?什么样的经历?什么样的人生?他会和母亲口中描述的父亲一样,气宇轩昂、英姿勃发吗?最起码,一定不会是个等闲之辈。
闲暇时刻,周婉聘卖起了花,她呢?只卖月季。她也只在自家家门口卖花。她也只卖前一天才长出来、新鲜的月季。所以往往十几天,几个月她的卖花摊儿才摆出来一次。花摊儿上放两个篮子,卖的时候将月季整整齐齐的放在的红色的篮子里,不卖的时候又将月季整整齐齐的放在的白色的篮子里。每一次的交易,她都提前将月季花剪掉毛刺,包装好成整束的,从不让顾客挑选。挑三拣四,便是与她的花没有缘分,与她不投缘,她也就不卖了。
这一年的母亲的忌日刚过,周婉聘就收到了一封信,这令她感到非常惊讶,她看着信笺下方的寄信地址,赫然写着的,就是父亲所在的驻扎部队地址。
琇書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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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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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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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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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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