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落雨了。
怀昔坐在和香居的亭子里。
池塘周围一圈特意种植的兰草长势良好,都快拥到了亭子边。
听白萦说,晶石没能从被捕获之人的记忆里找到其他有用的线索。
唯一得到的信息是那个人的名字,庞大。
一听就是个扑街配角。
很快她就把这个人的存在抛之脑后了。
因为宫主白婳,开始着手排查藏在霜月宫的内线。
很快到了月中十五,霜月宫中弟子须在这一天离开宿城,供奉圣山上古庙里的神灵。
四月十五,是传说中神灵从长梦中醒来,恩施大地的日子。
因而这一次的祭典格外盛大。
城中的百姓自觉让出了正中的道路。
前头走着百来个弟子,后面又跟着成群的臾州皇室成员、司礼官员、民间书生。
白婳的鹿辇位于出行者的正中。
那白鹿毛色如雪,脖颈高昂,更显示出辇上之人的身份矜贵。
怀昔与殊罗坐在白萦的马车里。
白萦轻轻撩起了帘子,向外张望。
“那是白萦郡主吗,美如画。”
“白萦郡主是我心目中最清新典雅的女子。”
“等我考出了功名,就来娶你呀!”
白萦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放下了轿帘。
她并不感谢他们的错爱。
显然,他们是不敢用人前威严庄重的白婳宫主喊话,所以就拿自己开刷。
无聊又无趣。
过分得很。
怀昔想起自己还未纠结好的人界科举制度设定,一听到考取功名,立马戳了戳白萦的胳膊。
“郡主,你们这里的功名怎么考?”
白萦想了想:“好像是写文章。”
一开始听到这个问题有些纳闷,但很快,她就有了新的想法,“怀昔,你想女扮男装考功名吗?”
怀昔脑补了各种忧国忧民的八股文,连忙摆摆手:“那倒没有。”
白萦向她眨眨眼:“有机会一起考功名吧,你的假身份我包了。”
反正考不考得上不重要,关键是体验的过程。
她衣柜里那件银灰色滚白边的男装放了五年了,还没出来见过光呢。
一个时辰后,祭祀队伍终于抵达了城外的古庙。
霜月宫外的一干人等留在了山腰,只有宫内弟子在古庙中住下了。
怀昔与殊罗以侍从的名义随白婳一同出入。
本来按照仪式的规定,第一晚诸弟子只需要对着神像吟诵七七四十九次《霜月心经》。
白婳临时在流程里加了一条,问心。
宫内所有弟子需要像初入宫那天一般,平握已出鞘的匕首,将指尖的鲜血抹在刃锋上。
再在神像前发愿,一心侍奉月神,纵使掌中只有蚍蜉之力,也要捍卫臾州百姓、天下苍生。
怀昔与殊罗侍立在大殿门前,只见殿内白衣,尽皆效仿高高立于礼神台之上的白婳,以指尖血发愿。
“颂《霜月心经》。”
随着吟唱响起,众弟子身上的晶石也发出微弱的冷光。
白婳神情肃穆,垂眸俯视殿内众人。
无人见处,宽大的衣袖内,双手蜷握,修剪齐整的指甲嵌进肉里。
殿上百余人,人人都手握着一把银色匕首。
一种名为失望的情绪笼罩着她。
她在人前不动声色,双袖盈着山顶的薄雾与微风,在虔诚的吟诵声中缓缓地走出了大殿。
“宫主,可有什么线索?”
夜深时,人群散尽,见一向自恃身份的白婳面上流露出疲惫,才出言询问。
白婳苦笑,神色颓然:“我知道那把匕首是谁的了。”
是白择。
她的弟弟白择。
先代人皇共有子嗣三人,最年长的白胥成了新一任的人皇,白婳接手了霜月宫的大任。
而白择一向不爱理会俗务,只在霜月宫领了个闲职,空余时间专爱研究些生财之道、文物品鉴、奇门遁甲。
她出于长姐的关爱之情,在白择入宫时,就给他的匕首加了防御阵法,以防不测。
那个阵法从没有生效过,他也不爱遵守宫内的规矩,时不时不把匕首带在身边。
她曾心存侥幸,希望白择的匕首是不慎遗失,所以在祭典前加了问心的环节。
可白择不仅不曾像往常那边悄悄告诉她没带匕首,企图蒙混过关,还从袖子里取出了另一把匕首来。
她虽吩咐亲信看守白岩遗体,但也要求他们不必太多留心。
想必白择不仅隐瞒了匕首失窃的事实,还窃取了白岩的匕首。
想到白择也许与臾州黑暗中藐视皇权的连环杀人案有关,她身上泛着冷意。
不能说,不能说出去。
让自己在暗处的那枚棋子盯着他,不让他继续生事就好。
其余的,她来处理。
“这个人的名字,我暂时不能说出来。”白婳深吸一口气,对怀昔说道,“等一切水落石出后,我自然会给那些逝去的人一个交代。”
祭祀大典结束后,白婳领着众弟子摘录经文,侍奉神灵三日。
随后,折返宿城。
刚回城中,一个消息就传进了他们的耳朵。
王元宝死了。
他的尸身被书院的几个学生打捞起。
虽然脸上戴了一枚厚重的面具,但面部的腐臭味还是让走近的人忍不住皱眉头。
李诗画好几日没有来书院,有人在书院外的巷子里看见她。
白萦很关心这一桩她曾经帮忙挡下的血案,直接派人将李诗画接到了当初用于禁足两人的私宅里。
应怀昔的要求,遣人去寻住在小院落里的李夫人,她却早已出了城。
被衙门百里奔袭抓捕归案的李夫人,对自己唆使女儿杀害王元宝的罪行供认不讳。
她迎着为首那个捕快的目光,满是大仇得报的快意:“亡夫也是个捕快,没得到一个公道,我们只能自己给他公道。”
衙门直接从李捕快当年所在的历城里调来了陈年的案宗,确认李捕快为一名王姓盐商所害而横死。
只是查遍了王元宝祖上的产业,却是不曾从事贩卖海盐的生意。
又查了几户当地的王姓商贾,确认谋害了李捕快的并非王元宝的家人,那商贾也没有来宿城,而是一路北行,去了别的城里避风浪。
苦心经营多年,竟成了一场错杀。
李夫人闻言又哭又笑,当天便自绝于狱中。
天子脚下,只因当年前一次罪罚不当,就酿成了这种悲剧。
人皇下令整顿臾州各地府衙,又向天地请罪。
白萦私宅中,李诗画在春末穿着厚厚的棉衣,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一旦有人靠近,就瑟缩在角落里,眼里生出怯意。
“母亲,对不起,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她口中念念有词,“元宝哥,你快离开这里,我不见你,我永远不要再见你……”
她双手捂着耳朵,眼睛瞪得很大,目光空茫。
她似乎已经不记得王元宝之死。
见到怀昔,又上前来攥着她的衣角,哀求道:“你见到我的元宝哥哥了吗,如果见到了,让他走……我不听母亲的话,不想害他,却有看不见的人影按着我的手……”
怀昔心中惋惜,只得安慰道:“你的元宝哥哥已经出城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
李诗画笑了:“那就好,我宁愿不见他。你告诉他,我独自一人在宿城,心中有他,他不知身在何处,心中有我,也算是长相厮守了。”m.χIùmЬ.CǒM
只神智清明了这一晌,她的目光又变回了混沌茫然的样子。
好在比原来少了几分惶恐,多了几分安定。
霜月宫水牢里,最初作为凶手被抓捕的庞大,戴着手铐脚镣坐在潮湿的牢房地面上,仍是一副无论你问什么一概不答的样子。
即使是牢中的水漫过头顶,他背着千斤的铜锤一次又一次地从水中跳起来,贪婪地呼吸着水面上的空气时,也不曾摇摆。
白婳当然不相信,他会是臾州连环案件的真正元凶。
臾州城池众多,幕后人不会只有庞大这一个衷心的手下。
事急从权,那个人将他像一枚弃子那般轻轻地丢弃,实在算不上什么。
那么,白择在这一切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他也会在哪一日被这样无情地丢弃吗?
正当白婳愁眉不展,侍女来报,歧木长老亲自登门拜访。
她让侍女简单地整理了鬓发和衣冠,便去宫门口相迎。
歧木长老是白家三姐弟的巫术老师,也是白婳最尊敬的人之一。
当年先代人皇驾崩,人界七州陷入无主的混乱之中。
他州暗波涌动,几个年富力强的帝王都在谋划着夺得人皇之位。
歧木长老受先皇托孤,平定臾州内乱,拉拢朝臣,将少不经事的白胥捧上了人皇之位。
又向凇州出兵,在他州面前树立了新人皇的威信。
白胥先天有疾,是他悉心医治,以药石之力护住白胥心脉。
所以人界盛传着一句话。
“歧木长老维系着臾州一半的气运。”
眼见着一位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的老人正要迈进霜月宫,白婳对他施了一礼。
“老师。夜间来此,不知有何见教?”白婳神色庄重,礼数周全。
歧木对着白婳上下看了看,见她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乐不可支。
“没多大事。”他说着话时,白胡子一颠一颠地翘起来,“我来接我的猫。”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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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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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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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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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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