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他日相逢，我将如何贺你？以眼泪，以沉默。”[1]
新生汇演这天，难得放晴，地面上留下的积水，像一汪明亮的镜面，映着澄澄青空，悠悠白云。
若不低头，雨季仿佛从未来过。
“尔雅？发什么呆？”秦月拍她的肩。
“没事。”温尔雅摇头。
“嘿，抱歉，我来晚了。”秋山匆匆忙忙推门进来，擦一把额头的汗。
秦月看看他身后，“习大神今天也不来吗？”
秋山：“年级主任让他准备申报材料，一下午就没回过教室。”
秦月愤愤然，“都快要上台了，他还不来排练，到时候出糗怎么办？”
秋山嗤笑，“大小姐，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你的手风琴吧？况且钢琴是两人合奏，有温同学在就行了。”
温尔雅牵牵嘴角，回坐到琴凳上，看一眼对面空着的座位，垂下眼，“开始吧。”
她自顾自弹着，眼神空茫，沉浸其中。
“停！停一会，尔雅，我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了！”秦月求饶。
秋山也松口气，轻声靠向秦月道：“原来这么欢快的曲子都能弹得这么惆怅，长见识了。”
温尔雅低下头，“抱歉。”
秦月：“什么呀，不怪你，是我自己跟不上，没事儿，天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我自己留下来练一会儿。”
秋山：“我留下来陪你吧。”
“别，你看哪家菜鸟逆袭飞升是跟着另一个菜鸟的？你让我自己顿悟。”
温尔雅明白，再开朗的女生也好面子，秦月一直被打击也受不住了，“那我们把琴房留给你，明天期待你的逆袭哦！”
“嗯！”秦月笑。
温尔雅收好东西，催促秋山，“走啦走啦，给仙女一点修炼的空间！”
秦月也凶凶挥手把他撵走。
看着两人离开，关上门，脚步声远去，琴房内一片沉寂，每一声呼吸都被听见。
秦月摆好谱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调整好呼吸，沉下心开始练习。
安静的空间里，每个音节都撞壁回荡，每个错误迟钝都被清楚放大。
连续在同一个地方犯错，她开始逐渐烦躁，努力逼自己静下来，却越来越急，离上台合奏没多久了，她还是这样的状态，干脆别上了！
“吱呀”一声，门开。
“不是叫你们都走嘛！”秦月烦躁地抓头发，抬头，呆住，“习大神？”
习知新闷闷进来，合上门，环视一圈，“他们都走了？”
秦月点头，“嗯，我赶的。”
习知新微笑，“这么厉害？那现在也要赶走唯一能带你伴奏的我吗？”
秦月努努嘴，“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很差？”
“之前没太觉得，不过刚才在外头听了一段，现在觉得你自我认知挺准的。”习知新实话实说。
“切......”
“来吧，先听一遍，别着急。”习知新坐到钢琴前，背挺得笔直，下手优美。
秦月静静听了一遍，咂摸了一下，还是决定说真心话，“很奇怪。”
习知新不解，转身看她，“哪里奇怪？”
秦月笑一声，“呵，我怀疑这曲子是《玉女心经》转世来的，就得你和尔雅合奏才好听，第一次彩排你俩琴瑟和鸣是欢快的好听，上一回你俩不高兴也自有迂回带劲儿的好听，但是只要把你俩拆开了，或者是加上我和秋山进来了，这曲子就跟可乐兑了酸奶红茶，不对味儿。”
习知新垂下眼，转身回去，抬手轻轻弹了几个音，“哪有那么玄乎？不就是首曲子么。”
秦月笑，“你自己心里肯定比我清楚，偏要自欺欺人我也没办法，不过我还是挺好奇的，你为什么突然就不理她了？”
“有吗？”
“你看着她那眼神心里没数吗？”秦月睨他一眼，“真没想到，Mr.X还真是个X打头的名字。”
习知新蹙眉，“什么Mr.X？”
秦月像看原始人一样不敢置信，“不会吧，你和温尔雅都是家里断网的吗？手机用的老人机吧？”她说着，掏出手机翻到一张论坛截图递过去，“看看这眼神，还不明白？”
习知新瞳孔收缩了一下，那天在琴房第一次见面，他问“你是温尔雅？”
她当时不就是这样的眼神吗？
一片蒙着浓雾的湖泊。
“今天，鲜花拥簇，群星璀璨，我们相聚宜中，共享韶华，在青春最欢畅的时辰，用最崭新的面貌，迎来属于我们的灿烂前景，今天，我们以宜中为荣，明天，宜中以我们为傲！我们新生学子，必将为宜中创造更加辉煌的未来！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迎来新生汇演的精彩节目！”
“尔雅，你看我的裙子好不好看？我刚有没有坐皱啊？”秦月问。
温尔雅笑，“你别紧张，已经练得很好了，一会一定会顺利的，我现在倒是比较担心，我们俩的钢琴会不会......”她看向前方穿白衬衫的少年，头发被喷了发胶定型，背脊挺拔，肩胛骨和蝴蝶骨线条锋利。
他是脸上永远温润带着笑的人，可一旦触及逆鳞，你才会恍然看到他骨子里的嶙峋，不容侵犯。
秦月轻笑，“别怕，他保持得挺好的。”
温尔雅疑惑，“嗯？你怎么知道？”
秦月噤言，“这是我俩的秘密，就像你俩的秘密也不告诉我一样。”
“我......”
后台广播：“8号合奏节目延后一下，参与人员来后台集合，出了一点状况。”
众人闻言，目目相觑，赶往后台总控室。
秦月，“老师，怎么了？”m.xiumb.com
老师放下对讲器，叹了口气走过来，“刚才道具组回报，路上出了点意外，白色那台三角钢琴磕了一下，音乐老师看完说，需要维修，上不了了。”
众人看向温尔雅，她怔了怔，不自禁看了习知新一眼，手指交缠，喃喃：“那......我就不上了吧。”
秦月：“那怎么行！我的手风琴借你，你一定得上！”
温尔雅苦笑，“别闹，你肯借我，我也不会啊。”
老师揪着眉毛思虑片刻，提议：“你们也练了这么久了，合奏的默契应该没问题了，要不......试试四手联弹？”
众人望向习知新，唯有温尔雅低下头，不敢看。
被扯节目固然可惜，但若看到他拒绝厌恶的眼神，才是可怕。
“好。”习知新淡淡道。
温尔雅惊讶地抬头，少年却转了个身。
老师点点头，“还有一点时间，帮你们往后排，争取十分钟吧，去练练手，特别是两位钢琴，一定不能出错！”
秦月推她一把，“赶紧去，我们俩就不凑热闹了，努努力，别倔强，争取在上台之前解决你俩的内部矛盾。”
温尔雅点点头，跟着习知新来到幕布之后。
黑色三角钢琴已经被安置好，十分钟之后，幕布升起，就是这段训练之旅的最后句点了。
习知新坐了靠外的一张琴凳，抬起手弹了几个音，温尔雅坐到靠里，抚了一下裙摆。
“开始吗？”
“好。”
习知新很专心，抿着嘴角，手下行云流水，无论对面有没有那架倒霉的白色三角钢琴作伴，无论身边是否多了一张琴凳多了一双手多了一个人，好像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们弹很标准的《花之圆舞曲》，而不是《Candy》。
“不分心的话，会更好。”曲毕，他淡淡说。
温尔雅放下手，垂下头，在口袋里掏了掏，一颗橙黄的小颗粒被放上黑色案台，像夜空中的一颗星，渺小璀璨。
她微微转头看他，头发挡住半张脸，糯糯道：“知新，吃糖吗？”
习知新瞥一眼那颗陈皮糖，唇齿间忽然漾起那种酸甜的味道，他不安地闭了闭眼，声音清淡疏离：“我不是小孩了，你也不是。”
温尔雅一怔，强光袭来，幕布拉开，她眼前闪过一阵亮白。
茫茫中，光尘洒脱，星辉缠绵。
台下一阵喧闹欢呼，秦月和秋山上台到位。
穿珍珠白衬衫的少年，微微抬起右手示意，流光在身上，溢彩在眼中。
四手交错，一样的骨节分明，一者冷如白瓷，一者流连藕丝。
一声是决断，一步是痴眷。
习知新结束的手势很美，手臂像一弯月，白袖笼衫，云笼月。
温尔雅的手定在黑白键上，弹完最后一个音，泪水决堤，雾散云消，忍了这么久，湖水汹涌如海，她抿着嘴咬着牙看他。
情绪、委屈、过往痛苦、彼时踌躇，不骗人的默契和心照不宣的笑意，都是假的吗？
“知新，你答应不会忘掉我的。”
她在泪水中看他，就像那年离开在泪水中看不到他。
新生汇演结束当夜，清静了一段时间的学校论坛爆炸沸腾。
置顶的帖子标题黑底红字，言简意赅：Mr.X揭晓！
底下没有任何分析，没有一个名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漫天彩带闪片飘飞，黑色三角钢琴前比肩坐着两人，墨裙白衫，乍一看是阆苑仙葩，美玉无瑕，可少年为何愁眉紧锁，可姑娘为何满眼泪流，谁吹散了温润微笑，谁拨开了湖面雾色，琴案上一颗小小橙色糖果，是整个画面，唯一的色彩。[2]
[1]：出自拜伦《春逝》。
[2]:“阆苑仙葩，美玉无瑕”出自《红楼梦》对宝黛二人的描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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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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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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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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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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