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只听说过幽燕民风彪悍,自从此前入妫州境内开始,杜士仪便感觉到了这里和长安截然不同的民风。大约因为边境多战事,偶尔遇到的路上百姓多半佩戴兵器,纵使儒生模样的年轻人也都带着刀剑,至于那些策马呼啸而过的纯粹武人,那就更加不计其数了,尤其是越靠近幽州,这种趋势就越明显。进幽州城时,他就只见门洞前那黑黝黝的铁拒马流露出了尖锐的锋芒,守门的军卒更是比沿途所见的各座城镇严格数倍,甚至连那些堆满粮袋的大车,不时都有人抽出刀来狠狠扎入其间,显然是以防奸细混入。
等轮到杜士仪这一行人入城的时候,一路上无往不利的那份过所,亦是被人仔仔细细核查了好几倍,最后那身材高大的小卒干脆就把队正都叫了过来,当着杜士仪等人的面毫不客气地说道:“从并州太原城到咱们幽州,好端端的恒州不走,非要绕这么远的路,极其可疑而且,这是京兆府开出来的过所,往日由户曹参军事签押即可,这上头却是盖着京兆尹的大印分明是这些人不知道过所的规矩,假造过所公文”
说到最后,那约摸十六七岁的小卒已经是口气异常严厉,恨不得队正一声令下,他就立时叫来人将这一行人全部拿下。然而,让他疑惑的是,平日比他更加严苛的队正却在翻来覆去盯着那过所和往来州县的签押之后,又看了名姓,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端详了杜士仪好一会儿,最终含笑说道:“幽州乃北地重镇,故而查验极其严格,他年轻顶真,杜郎君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杜士仪见那小卒用几乎可把眼睛瞪出来的神态盯着自己,顿时不禁莞尔,亲自策马上前接过那队正双手呈过来的过所,他便笑着说道:“哪里,不知者不罪。更何况,城门口有这样火眼金睛的勇士守着,才不虞混进了奸人。我沿路所经那么多州县,可没人如他这般利眼。”
“那是他才调到城门戍守,故而没见过这等不同的过所。”
队正客客气气侧身让开,又大手一捞把自己麾下那小兵拉了过来,本以为杜士仪这一行人通过也就罢了。谁知道杜士仪路过自己身侧的时候,竟是又勒住了马,看着自己身边那小卒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生怕自己颇为喜爱的这小子一不留神又说错话,队正连忙代他说道:“他是前幽州都督张大帅巡视平州回来,因见他年纪轻轻便擅骑射,故而从平州调了回来,一直在都督府为帐下护卫。可后来张大帅奉命调任并州长史,他这直性子却是开罪了都督府中的陈司马,这才调了城门戍守。张大帅因喜他虎背熊腰,武艺娴熟,还亲自给他改了名字。他姓侯,张大帅赐名希逸。”
侯希逸?
杜士仪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满脸无畏的小卒,当即笑着点了点头道:“怪不得能让张大帅亲自从平州调人,武艺高又心细,果然勇士”
等到杜士仪这一行人通过门洞,渐渐不见了踪影,队正方才松开了刚刚死死钳住了身边侯希逸的手。见其满脸的不高兴,他随手招呼了剩余的兵卒继续盘查来往行人,这才把这比自己还高大的小子拖到了一边,低声说道:“日后若是看到这种盖印和寻常不同的过所,多长一个心眼。顶真不是坏事,可也得分得清楚人。刚刚那过所上的姓名籍贯写得清清楚楚,你就没瞧出什么?”
侯希逸皱了皱眉,随即瓮声瓮气地说道:“没看出来……我只知道,好好的近路平路不走,非得绕道走边路,必然非奸即盗再说了,看他们这一行人全都是骑马的,就算是绕道边路,也不用这么多天才到达幽州,说不定还往塞外偷偷运了什么东西”
虽说对这个从都督府沦落到看城门的小子一直都颇为爱护,可此刻听这小子越说越过头了,队正不禁为之气结,恨不得用手去敲那犹如石头一般的脑袋:“你这不开窍的小子京兆杜十九郎自从今岁进士科名列甲第夺下状元郎之后,一时名声传遍南北,再加上奉旨观风,你居然不知道人家的名字,还指斥人家走私该记住的那些郡望和姓氏你就该好好记住,再这么下去,你就和我这样看一辈子的城门吧听说新任都督已经到了南门,幸好没走这儿,否则你再看走眼说错话,这可就没有刚刚杜郎君那么便宜了”
等队正恨铁不成钢地撂下自己去前头忙活了,侯希逸方才有些茫然地思量了起来。好容易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他不禁耷拉下了脑袋,继而便气馁地自言自语嘟囔道:“我怎么知道一个状元郎会从那种出人意料的路线到幽州来……进士有什么了不起,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哪里比得上一身好武艺来得实际?他能上阵么?再说了,王大帅是久经战阵的英雄,我看谁也不会把他看走眼”
对于那个城门偶遇的顶真小卒,杜士仪虽暗暗记下了,但一时也没工夫去理会。幽州城中凡四五十坊,初来乍到的他自然人生地不熟。好在随行的卫士既是张说挑选,自然有来过幽州的老马识途之人,三拐两绕就将他带到了军都坊中的幽州都督府。到门前求见时,杜士仪想到自从张说调任之后,幽州都督并未委任新人,正打算说要求见幽州长史或是司马,却只见一行朱衣青衣官员行色匆匆地从里头出来。
“快快这幽州都督空缺了这么久,怎么圣人偏偏是点了王竣来”
“王大帅也是的,不是听说大半个月前还在朔方吗?怎么突然就到了幽州来”
“还不是因为中受降城防患未然有功,如今王大帅已经是兵部尚书了,十有只是到幽州来转一圈而已”
杜士仪听着这些喧哗之声,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他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没有贸然上前报名。眼看着这些官员纷纷上马急急忙忙往城外赶,加上黑压压的足有上百,他想了想便回头看着赤毕等人说道:“看来今日是幽州都督履新,咱们也跟着去看看热闹如何?”
众人都不想会撞着这么巧,知道固安公主身份的赤毕和岳五娘都明白,若事关奚地军情,自然是禀报新任幽州都督王竣,比报给其他属官更合适,此刻自然都答应了。等到众人远远追着前头那些官员出了军都坊,又顺着一条长街直奔南门的时候,杜士仪不禁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这王竣是从西北来,怎么会走的南门?
南门口已经是彻底被闻讯而来的幽州军马看管了起来。当长史和二位司马,以及众多属官匆匆赶了上前的时候,原以为新官上任的王竣总会客套两句,却不料对方高踞马上,用马鞭随处一指四周那些兵马,竟是厉声喝道:“这光天白日的,我是来上任,又不是打进城,需要动用这么多人?”
还不等人解释,王竣又声色俱厉地说道:“全部回营,不用这种不必要的排场有心摆这些场面,各位不妨把幽州所辖的军马近况都给我好好梳理梳理。我刚刚才沿着幽州城的十座城门巡视了一圈,眼下立时便要听禀报还有,奚族和契丹听说近来打得一团糟,究竟什么情形,我也想听个明白废话少说,先回幽州都督府再说”
眼看王竣说完一马当先打马就走,幽州都督府上下官员顿时全都措手不及,远远听到了刚刚那些话的杜士仪顿时对这位从朔方调任到此的大将生出了一个直观十分的印象。和时而破口大骂时而文质彬彬的张说相比,王竣显然是个更雷厉风行的人。既然如此,他受固安公主之托前来通报奚地军情,总算是更有几分把握。
尽管匆匆而来,这又要匆匆赶回幽州都督府,然而,赤毕等人瞻仰了王竣这风采,又看到幽州都督府那些官员吃瘪的吃瘪,恼怒的恼怒,偏生又敢怒不敢言地上马去追王竣,一时都觉得没白跑这一趟,跟着杜士仪往回赶的时候,赤毕甚至还忍俊不禁地说道:“这王大帅和张使君还真是看似不同,却又有相同之处。”
“一朝天子一朝臣,张使君上任并州,就连他之前提拔上来的一个小卒,都督府都容不下,如今王大帅如此眼睛里不揉沙子的秉性一上任,吃苦头的人就更多了。”
杜士仪随口答了一句,等再次拐进了军都坊幽州都督府前头那条十字街,他堪堪到门前勒住了马。随着身下坐骑一声长嘶,见那些个尚未来得及进去的属官以及门前守卒全都看了过来,他便径直跃下马背,快步到门前朗声说道:“京兆杜十九奉旨观风北地,今有奚地紧要军情面禀王大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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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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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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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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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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