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善果寺了,杜郎君要找的人,应该就在这儿。”
杜士仪和王维此前在那些公卿贵第碰头的时候,就问过他所居之地在布政坊善果寺,然而真正找上门来,却还是第一次。长安城坊佛寺道观数百,几乎每个里坊都有一二佛寺,如眼下这座善果寺,就并非什么知名古刹,土墙上头清晰可见风雨和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就连门前迎客的小沙弥,僧袍上也打着几个明显的补丁。当赤毕上前说是寻太原王十三郎的时候,那小沙弥立时恍然大悟,随即慌忙合十行礼。
“原来是来探访王郎君的,此刻大夫还没走呢,这位郎君若是不介意等一会儿……”
“大夫还没走?”杜士仪看了看天色,想到那大夫若晚走,虽则坊中犯夜问题不大,可终究不方便,难道王维这病还不轻,他顿时心中一紧,连忙沉声说道,“我和王十三郎是好友,况且我也粗通医术,烦请引我到他的居处。”
尽管那小沙弥最初有些为难,但很快还是答应了。从山门入内,所见佛殿楼阁都朴素得很,香火不但不兴旺,竟还有些寥落冷清。而等踏入王维兄弟寓居的小院,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了。院中正房廊下,一个小童正在挥扇熬药,一股药香随风弥漫开来,杜士仪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见到有客人来,那熬药的小童愣了一愣,等认出杜士仪时立刻嚷嚷了一声,下一刻,房门口门帘一掀,便有人大步走了出来,正是王缙。ωωω.χΙυΜЬ.Cǒm
“真的是杜郎君……”
王缙起初还以为那童子看错了人,这会儿认出真的是杜士仪,他不禁愣住了。他和杜士仪之间交往不深,平素也是客气居多,可听说杜士仪回京之际捅出了那样震动京华的案子,继而在京兆府试中亦是场场不同凡响,他就知道,阿兄一直念叨着的那句话,恐怕要成真了。此刻回过神的他连忙上前行礼相见,待到杜士仪问起兄长的病情,他顿时脸色阴沉了下来。
“是临场前一天的晚上出的事,阿兄从本坊冀国公窦希球家中回来,便上吐下泻一时虚脱。”
说到此事,王缙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激愤:“倘若不是阿兄拦着我,我非得去理论不可!刘大夫说了,那决计不是什么吃了不洁之物,而是有人在饮食之中混入了巴豆之类的泻药!也不知道是谁竟然这般卑鄙无耻,简直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
“王十五郎不用骂了,这世上有的是心术不正的人。”随着这话,一个中年人从屋子中提着医箱出来,瞥了杜士仪一眼便轻轻点了点头道,“再调养十数日便没事了,令兄身体底子还好,再加上食素居多,不比那些肉食者。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他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又看着杜士仪道,“你就是此前那奔友人父丧,回程途中又遭人劫杀的杜十九郎?要我说,那什么羽林卫中人与其说是找你寻仇,指不定也是有人为了科场扬名起了杀心!”
这刘大夫倒是敢说……而且还说中了!
杜士仪苦笑不语,王缙则是心中一动,送了那刘大夫出去,方才回来把杜士仪迎进了屋子。而赤毕今日跟出来前,就答应了杜十三娘寸步不离,这会儿少不得也径直跟了进去。这善果寺既是朴素而香火不旺,借给王家兄弟寓居的屋舍中布置也颇为简朴,但入眼看去,就只见随处可见书卷,纵使杜士仪自己房中也是如此,仍不禁叹为观止。
眼见得王缙三两步上前,把强自支撑着要坐起身的王维按了回去,杜士仪连忙阻止道:“王兄躺着就好,我又不是外人!”
“听说你自己也受了好几处外伤,奔波应试夜审,一连好几天,何必又赶着来看我!”见杜士仪落座之后,沉默不语,王维便冲着弟弟使了个眼色,直到王缙犹豫片刻后,带着屋子里伺候的一个僮仆一块出去,他才开口说道,“你那案子我也听说了,着实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相形之下,我吃的不过是小苦头罢了。”
“我那事情固然离奇可恶,但我毕竟豁出去闹大了,再有人敢如此胆大妄为,那就得掂量掂量!可王兄这无妄之灾来得太没来由,而且今次忍气吞声过去了,难免就有下一次再下一次!”
王维和杜士仪打交道多了,从前只觉得其擅长音律,兼且眼光颇为独到,但此番事情过后,他方才依稀察觉到了杜士仪那犀利果断大胆的另一面。于是,沉默片刻之后,他便开口说道:“一则是没有证据,二则是在冀国公宅,窦家子弟也没有应本次京兆府试的人,就是说出去也无人相信。”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就无人相信?人善被人欺,王兄太好性子了!”杜士仪反问一句后,顿了一顿便低声说道,“王兄可知道我在京兆府试前,被堵在城外的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见王维果然露出了好奇的表情,杜士仪便将自己投宿不成被人指路另一家旅舍,以及起了警惕夜宿土地庙,继而听赤毕的话预做准备,设下圈套在土地庙四周预备伏击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当说到自己数人几乎毫发无伤,将那肖乐七人一举全数抓获的时候,他见王维一时大为诧异,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打量,他方才淡淡地说道:“若是伏击不成反被全数活擒,就算送到官廨也未必是大罪,但若是伤人,便是铁板钉钉的绞刑!所以,把人都拿下打昏之后,我就吩咐那些崔氏从者,在我身上留了几处外伤,至于他们自己也是如此。”
王维顿时失声惊呼道:“你……你也胆子太大了!”
“那时候我不知道朱雀大街的疯子谶语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为求凶徒各得应得之罪,不得不出此下策。”
说到这里,杜士仪才加重了语气说道:“否则这次放过,别人便会以为我软弱可欺,接下来下一次之后还有再下一次,我不但疲于应付,而且说不定一个不好便真的被人算计着了!王兄文采,我自问不及,我这人只是胆大!”
被杜士仪一言点穿这一点,王维顿时苦笑,心里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因而,当杜士仪询问他可有怀疑的人时,他犹豫片刻便开口说道:“我在两京周游多年,自恃才高,总难免有得罪的人。而且事情发生在冀国公窦宅,一时半会实在难以指认出是谁做下这种事。”
“既是窦家,其实最好办,要知道当初在豆卢贵妃夜宴上,最出彩的虽则是圣人和宋王薛王,但窦家子弟亦是深得好评,你应该去找窦十郎才是。”
“窦十郎倒是让人来探望过,可我怎好指摘他的叔父家中有人弄鬼?”
“王兄为人真是太过和煦,你就安心养病,我替你出头。”不等王维拒绝,杜士仪便笑着说道,“总是相交一场,难不成你信不过我?”
“唉,你真是古道热肠,让我说什么是好。”王维苦笑连连,最终还是默许了。然而,岔开话题后,他请杜士仪将府试三场包括帖经在内的考题一一复述,他在心中默思片刻,突然开口问道,“杜十九郎可还诵得出第二场和第三场的试赋和策论?”
“怎么,王兄要听?”
杜士仪见王维点头,便索性站起身来,背手在屋子里一面踱步,一面诵念起了第二场那一首试赋。堪堪三百余字诵完,他就只见王维已经按着床榻坐直了身子,连忙上前。可谁料人再不肯躺下,他只能将那两个锦褥都塞在了其肩下,又把凭几拿来放在其身侧,让其能够歪着,这才又坐了下来。
“我的试赋,是卢师手把手教的,更看过前人不少名篇,但若是论词采天然,远不及王兄,这一首九德赋,只胜在句式灵动,突破试场诸位先人桎梏。”
杜士仪说得诚恳,王维却笑了起来:“词采天然并非决胜要素,你博采古今谈文说史,严密得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来,这就不是我的长处了。平心而论,我之所长在于诗,而不在于试赋,真要是做一首《九德赋》,未必就能胜过你的!而你所说句式,确实胜过那些按部就班的科场前辈!好了好了,策论五道如何,你再诵来我听听?”
须臾又是五篇策论,对于那一篇谈礼,一篇论道的,王维听了也只是略略沉吟,唯独那一篇杜士仪最后所诵论府兵制的策论,他听得极其仔细,到最后结语处不禁击节赞赏:“好,胜过那些泛泛之论远矣!杜十九郎,就算没有此前你那赫赫名声,如此三场若还不能夺魁,试官可说是眼瞎了!不论今次下药于我的是谁,也不论今次半道劫杀你的是谁,只要你夺魁,便是与其最重的一击!要报一箭之仇,什么都比不上你夺下解头!”
见王维目光炯炯,杜士仪便笑着点头道:“明日便是张榜日,是胜是败,便只看这一时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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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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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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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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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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