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酒肆二楼上的,并不止他们俩,还有听了侯晓的报讯匆匆从卢氏草堂赶了过来的大师兄卢望之和三师兄裴宁。生来随性不羁的卢望之目不转睛啧啧赞叹,时不时还和杜士仪崔俭玄交流两句。然而,裴宁那脸色和眼神在如今这盛夏时节都能让人感觉到一股深重的寒意,崔俭玄哪里还敢多说话?
这会儿,当看着公孙大娘收势而立颔首为礼,又言说明日便要启程赴别地的时候,自打见到杜士仪和崔俭玄后就一直不做声的裴宁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淡淡地说道:“总算是要走了。”
崔俭玄一忍再忍,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三师兄你这是什么话?公孙大家剑舞振奋人心,谁都巴不得她能在登封多停留几日!”
“越是美好的事物,就越是不能沉迷,否则便会因小失大误了大事。公孙大家这三日剑舞,是打着贺登封捕蝗大捷的名号,若是百姓都为了看她的剑舞而耽误了正事,正好让那个刘沼有机可趁!”裴宁面无表情地说到这里,见崔俭玄一时哑口无言,他方才淡淡地说道,“而且,你和小师弟的课业又耽误了几日,提醒你们一句,后日便是月考。”
这话立时让崔俭玄那张脸变得犹如白纸似的,就连杜士仪也有些尴尬。
反倒是卢望之笑呵呵地说道:“相比这鼓舞人心的三日剑舞,月考只是小事。有道是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有些事情强压只会适得其反,就好比捕蝗,官府强令很简单,可百姓心中要是心存抗拒,好事也会变成坏事,现如今小师弟你当众食蝗奔走四乡打好了基础,朝廷的公示又推了一把,再加上公孙大家那一番必胜剑舞,民心士气都受到了鼓舞,必然事半功倍!卢师倘若知道如今的局面,也必然会拍手叫好。毕竟,这和修德逐蝗有异曲同工之妙。”
瞧见崔俭玄面露得色,裴宁不禁为之气结,一时冷冷地提醒道:“大……师……兄!”
“啊,当然,课业还是最重要的!”卢望之立时变脸,又一本正经地说道,“今天最后放你们俩半日假,明日可一定要回草堂!三师弟,咱们赶紧回去向卢师禀报一声此间情形。”
眼看那眼神能冻死人的裴宁被卢望之不由分说拉下了楼,崔俭玄只觉得喜出望外,双手合十连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随即才突然醒悟到这次的事情和佛门那些和尚可没关系,倒是嵩阳观也帮了不小的忙,于是立时改口称了一声无量天尊。而懒得搭理这小子的杜士仪站起身走到临窗处,瞧见对面那一层纱帘也被人高高拉了起来,而后露出了孙太冲那熟悉的面孔,他少不得笑着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子方?”
“对面应该是杜十九郎和崔十一郎。昨日是崔明府包下此地请了那位刘御史一块观瞻,今日让给崔十一郎也在情理之中。”
孙太冲示意道童再次放下纱帘,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瞥了一眼面上犹露不自然的柳惜明,这才笑呵呵地对宋福真说道:“这一次的事情,登封县可以说是得了一个莫大的彩头,唯一不高兴的,大概就只有那个有苦说不出的刘御史而已。”
“监察御史虽只正八品下,但却是常参官,他又是姚相国的亲信,只要有心,要找崔韪之一个县令的茬还不容易,更何况杜十九不过区区白身人!”柳惜明一个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迸出了这么一句话。当看见宋福真投来了责备的不悦目光,他才不情不愿地低下了头。
“刘沼是姚相国的心腹不错,可我记得柳三郎你之前还说过,姚相国如今可不是从前那样稳若泰山了。”见柳惜明一时哑然,孙太冲这才似笑非笑地摇了摇手中羽扇,“而且,这一次登封真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了,崔明府这官位就算暂时挪动不了,年后也必然擢升。须知圣人可是耳聪目明,刘沼一个人阻塞不了众人之口。至于杜十九,他一言一行无不在理,倡导捕蝗又有功,如今还是卢浩然的弟子,刘沼凭什么去找他的茬?”
“梓光,你今日本就不该从卢氏草堂出来。”宋福真微微叹了一口气,随即就淡淡地说道,“我让人备快马,你立时回去。只要赶在卢望之和裴三郎的前头,至少不至于让人诟病!”
面对舅舅前所未有的严厉眼神,柳惜明只得欠身答应,面上却流露出了一丝掩不住的怨气。
对面酒肆二楼除了孙太冲,是否还有什么其他人,杜士仪却懒得去揣测。毕竟嵩阳观在关键时刻让公孙大娘留宿观中,解了燃眉之急,总是帮了一个大忙。这一日早上,公孙大娘和岳五娘以及两个琴师三个歌姬收拾了行李从嵩阳观出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去拜谢过关注宋福真,现如今也不用再去见面。因而,当这一场演出散场之际,他和崔俭玄就便立时把公孙大娘请入了酒肆,置酒庆贺之际,崔俭玄一口气喝干了自己手中那小陶杯中的酒,随即就把杯子在桌上重重一放。
“公孙大家真的要立时启程?须知那刘沼说是往汴州去的,但万一他再打什么歪主意,你岂不是羊入虎口?”
“既然有预备,狡兔三窟的本事,我还是通晓几分的。”公孙大娘微微一笑,随即站起身来,竟是和岳五娘以及两位琴师三名歌姬一起交手屈膝,见杜士仪和崔俭玄慌忙都站起身来,她方才直起身开口说道,“今次得以全身而退,多仰仗了二位郎君相助。”
“唉。”崔俭玄等她落座,失望地又自斟自饮了一杯,随即方才开口说道,“公孙大家在东都时,我家祖母和阿娘都开口挽留,你为何非要如此四海漂泊?这天底下最险恶的就是人心,像刘沼这样的混蛋,可不仅仅是一个而已!”
公孙大娘直言不讳地说道:“剑舞原本讲究的便是洒脱奔放,雄浑大气,若是困于一地安享富贵荣华,此生休想再有寸进。吾师也是游历天下二十年,又借鉴了军中剑法,剑舞方才真正得以大成,只可惜那时候已经身体困顿,不久就去世了。我那时候曾经在先师灵前发誓,当踏遍名山大川,览遍雄奇山水入剑,不求闻达,只求自由。所以,只能辜负齐国太夫人和赵国夫人,还有崔郎君的好意了。”
见崔俭玄虽一脸郁闷,却还是连连点头,显见很赞同这番说法,杜士仪忍不住生出了一个离谱的念头。倘若不是这次无巧不巧卢氏草堂求学成功了,这崔十一郎不会也打算优哉游哉逛遍天下吧?想到这里,他便举起了手中酒杯。
“不自由,毋宁死,这等境界,我等凡夫俗子望尘莫及。我再敬公孙大家一杯,但愿此去能够得偿所愿,剑舞至臻完美。”
品味着那最初六个字,公孙大娘一时眼眸大亮,当即举杯一饮而尽。又小谈片刻,她以准备为由,将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崔郎君此前提到过要学剑,我在此不妨说实话。我的剑器舞只合女子习练,男子习练却有所不合,而且虽能退敌,可其中有些招式已经不是当年越女的技击之术了,和军中舞剑更不可同日而语。若是真要学剑,不妨去五乳峰上少林寺。那里寄住了吾师从前甚为推崇的一位友人。他复姓公冶,单名一个绝字。”
说到这里,她便信手从腰间接下了一枚圆润光滑的铜牌,见杜士仪抢在崔俭玄之前一抄手接了过去,气得崔俭玄连连跳脚,她方才笑着说道:“只是他脾气古怪为人严苛,二位郎君可得有个准备。”
“多谢公孙大家!”杜士仪连忙谢过,想了想便从袖中取出了一张纸递了过去,“这上头是几首堪配公孙大家剑器舞的雄词,既然带着冯家三姊妹,将来应该用得上。不过,用归用,公孙大家只消说是无名氏所作就行了。”
“哦?”公孙大娘展开了那张折叠成了四方块的麻纸,见上头用蝇头小楷写着整整齐齐的字迹,只略读一二便立时明白了这些诗句的价值。见杜士仪一副认真的样子,她想了想便郑重其事地收在了随身锦囊中道,“好,杜郎君这片好意,我拜领了。”xiumb.com
“咳,咳咳!”
眼见杜士仪信物也抢了,又送了人家求之不得的东西,崔俭玄顿时觉得一肚子恼火。然而,当公孙大娘转头看过来的时候,他那些小小的怨气顿时无影无踪。微微一犹豫,他便开口说道:“公孙大家日后在北地游历的时候若遇到什么难题,随时可以回东都永丰坊。”
“多谢崔郎君!”
当站在二楼凭窗处,看着那一行车马渐行渐远,接受了公孙大娘的要求没有送出去的杜士仪和崔俭玄都沉默了下来。良久,杜士仪方才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吟道:“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
那后半首诗,最好再也不会传世……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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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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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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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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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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