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自己部族的人埋骨他乡有些令人伤感,但仆固怀恩也知道,天气日渐炎热,这么多遗体想要继续防腐绝不可能,若是一直停灵下去,只怕会染成瘟疫,而颜杲卿已经竭尽全力从常山郡各县调集了所有能用的棺木,所以,他作为仆固部之主,第一个点头表示同意。他都点了头,那些被招募来的团练兵多半是常山本地人,其家属虽悲痛欲绝,可听说官给祭礼,能够享受万民膜拜,也全都含泪答应了。
然而,在集体下葬这些死难者之前,真定城中却是贴出了行刑的榜文。官民起初还觉得有些惊疑,等到聚拢在榜文前,听到那些识字的高声念了出来,人们方才恍然大悟,一时间奔走相告。m.xiumb.com
“大帅要斩了那安禄山身边的军师!”
“他们这些人吃朝廷俸禄,却跟着安贼出谋划策,这才害得咱们常山死了那么多人!”
百姓们拍手称快,作为当事者的严庄却是毫不知情。安庆绪被押回长安时,他还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虽是挨了崔乾佑等人一顿痛打,可好歹保住了一条性命。他原以为杜士仪总用得着尽知幽州底细的他,可一路上被五花大绑押在军中,每到宿营就和高尚被单独关押,再也没人理会过自己,他渐渐就惶恐了起来。他也不是没想过和高尚商量商量,可高尚仿佛是彻底认命了,根本就不搭理他,气得他频频骂对方是榆木脑袋。
此时此刻,严庄见高尚活死人似的坐在那不做声,他顿时又来了气,指着对方骂道:“好歹是河北名士,眼看死到临头,你就不肯豁出去拼一拼吗?杜元帅虽是一路打得顺风顺水,可你我都知道,幽州不是那么容易打的,只要我们能够出谋划策将功折罪,何愁将来不能免死?”
“崔乾佑、田乾真、孙孝哲,再加上薛嵩和薛崿兄弟全都已经降伏,你我两个能比得上他们这些悍将?至于出谋划策,人家根本用不上我们。除非你有胆量自荐,前去幽州说降史思明,否则你就省省力气吧!”高尚终于开个口,见严庄被自己噎得脸色发青,他就闭目养神在也不做声了。
就当严庄咬了咬牙,吐出一句我去说降又何妨时,外间大门突然嘎吱一声打开了,进来的却是十余个牙兵。这是连日以来除却送饭和赶路之外,第一次有人来见自己,他登时生出了几分期冀。可还不等他开口说话,来人便拿了绳子上来,把他和高尚结结实实被绑上了。意识到事情有变,严庄不禁面带凄惶地问道:“敢问这是要押我们去何处?难不成元帅这就要立刻去打幽州?”
“接下来是要去打幽州,但元帅说了,不带累赘。”最后一个进来的是薛嵩,见严庄不可思议地抬头瞪着自己,他却和这位昔日安禄山身边第一军师没什么私交,别过眼睛去就淡淡地说道,“如今满城缟素,父哭其子,子哭其父,所以元帅吩咐,虽是此前连战连捷,对叛军也网开一面,但不杀人祭旗的话,死难将士在泉下难以安眠,所以要借你脑袋用一用!”
这是高尚设想过的情况,所以他只是长叹一声,任凭别人将自己绑上之后往外推。可严庄却万万不想这时候死,恐慌至极的他拼命挣扎,试图靠近薛嵩,竭尽全力说道:“薛嵩,你我好歹曾经同僚过这么久,你就算一点不念旧情,也该知道留着我对杜元帅大有好处!幽州城内很多文武我都熟悉,如果留着我,元帅肯定能兵不血刃拿下幽州!”
“严先生,这话我本来不该说,可你只要看看你自从被俘之后,元帅都没单独见过你,你就该知道,你把自个想得太重了。元帅发话的时候,郭大帅程大帅仆固将军全都在,我一个如今在安北牙兵之中暂领旅帅之职的下级军官可没说话的本事。”薛嵩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人往严庄的嘴里塞进了一个布团。见其急得脸色通红,双脚乱蹬不已,最后只能被两个牙兵架出去,他不禁哂然一笑。
想当初他因为跟着侯希逸出使都播,被安禄山怀疑,差点连命都没有的时候,严庄可没给他说过话!倒是高尚实在是有些可惜了,可谁让他当年碰上的是安禄山,不是杜士仪?
等到严高二人被押上了槛车,薛嵩上马带着牙兵护送而行,就只见沿途百姓“夹道欢迎”,其中甚至夹杂有石块,若不是很快便有路上把守的将卒加以制止,只怕二人根本捱不到行刑地点。可是,那些烂菜皮之类的东西仍旧不断从人群中朝槛车飞去,大多数只是掉在地上,可严庄和高尚的身上却不免都沾上了一些。直到这一刻,他们方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沦为了民间人人喊打之辈。
被拘禁了这么久,即便杜士仪并没有苛待两人饮食,可伺候的人总是没有了,也不可能让他们时时刻刻梳头更衣整理仪容,本就形容憔悴的他们被押下槛车时,已经是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严庄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行刑之前能够有人取掉堵嘴的那团破布,能够用三寸不烂之舌打动杜士仪,可谁曾想哪怕被提溜到行刑的高台上跪下,也没有人想到这一茬,他竟是只能发出嗯嗯啊啊的挣扎声。
不要杀我,我是能够辅弼人主的宰辅谋臣,不应该就卑微地死在这里!
同样观看这一场行刑的崔乾佑和田乾真、孙孝哲则是心思各异。解气的是严庄这等卑劣无耻之辈总算是就要死了,可惊惧的却是,自己三人率军打败过哥舒翰,又围困过长安,却能够免死,严庄不过是谋臣,手上根本没有沾过血,真要说也就是谋害了安禄山这个叛贼,如今却要和高尚一起被处死,杜士仪到底是怎么想的?
“报!”
眼看时辰将近,却是一骑人从之前押送严高二人的路上疾驰而来,接近刑场时便高声叫道:“仆固将军派人来报,拿到了阿史那承庆!”
仆固怀恩登时眉头一挑。他当然知道这个仆固将军说的是自己的长子仆固玚,可他之前和王诚光守御常山,也不是没扫荡过四周围,叛军残余倒是抓了不少,可如李归仁和阿史那承庆这样的大鱼却是没有消息。怎么仆固玚跟着杜士仪回返之后,今天只不过是出城去查探那处用来集体下葬死难将士的佳穴,却能够抓到阿史那承庆这样一条大鱼?
当父亲的只是纳闷不解,其他人彼此对视,则是心思各异。郭子仪是仆固玚的岳父,当即打趣道:“阿玚好本事,我们都漏掉的大鱼,他竟然抓到了!”
“到底是死守真定一月有余,老天爷也眷顾他,说这阿史那承庆跑得远吧,他怎么从邺郡逃窜之后只到了常山,再加把劲不就回幽州了?”说这话的是程千里。
“说不定是众叛亲离无路可走了。”正儿八经作分析的,却是王诚光。
杜士仪则不管人是怎么抓到的,在他心目中,阿史那承庆是和严庄一样重要的角色,决不能放任这样一条毒蛇隐伏在角落中。所以,喜上眉梢的他当即吩咐暂缓行刑,把阿史那承庆押来此处。仆固玚的动作果然继承了其父的迅疾无伦,一刻钟之后,他就单枪匹马赶到了这里,只是马鞍前头还横着一个人。他从人群让开的通道疾驰过来,随手把鞍前被颠得七死八活的阿史那承庆丢下,这才自己跳下马背,直接一手抓起人就这么拎着,疾步来到了杜士仪面前。
“元帅,阿史那承庆是自己撞上来的,据他的随从说,他是跑到幽州之后,听说史思明清洗了很多人,这才仓皇跑了回来,结果撞到了我手里。”
这样的解释言简意赅,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而杜士仪见阿史那承庆同样被堵着嘴,和严庄此刻的样子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不禁莞尔,随即示意仆固玚把那团堵嘴的破布拿开。下一刻,阿史那承庆就高声嚷嚷了起来:“杜元帅听我一言,杀安禄山都是严庄和安庆绪的主意,我只是事后方才知情,立刻建议不要坚守洛阳,而是退回河北!我如今已经悔悟了,愿意投效元帅,效犬马之劳!”
跪在行刑高台上的严庄顿时气得脸都青了,如果这时候他能够取掉那团堵嘴布,他一定会和阿史那承庆吵个你死我活,不止是因为暗杀安禄山这件事,而是最后那句话正是他想说的!可他没有这个机会,只能徒劳地挣扎想要挪动一下身体,可紧跟着脖子就被人紧紧按住了,紧跟着那里甚至传来了一阵冰冷的触感,耳边则是一句警告。
“老实点,否则立刻砍了你!”
严庄固然立刻不动了,耳朵却竖了起来,只想知道杜士仪对阿史那承庆的讨饶有什么反应。很快,他就听到了一番让自己浑身毛孔都仿佛舒展开的话。
“幡然醒悟也要分时候。洛阳城破时,若你能留下来投降,也许我可以留你一命;邺郡城破时,你投降也未必不能免死;可你却在投幽州不果后方才仓皇回来乞命,却是冥顽不灵到了极点!须知从前鼓动安禄山犯上作乱之人,正是尔等这些心腹谋士!来人,将他一起绑了,今日处决,以谢河北各地殉难的官民将士!”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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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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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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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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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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