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些跟随安禄山十几年的尚且如此,侍中达奚珣和中书令陈希烈这样的降臣就更加不用说了。一想到城破之后就消失了的张介然李憕等人,他们只恨彼此际遇不同。凭什么李憕等人能够受到百姓交口称赞,而他们却要被扣上一个叛贼同党的帽子,凄惶不安地等待着来日的结局?
武将们也没有多少人还有兴致意气风发,即便他们都得了什么大将军和节度使的名头。河北道大乱,幽州告急的消息传来之后,不但史思明火速带兵赶了回去,蔡希德也匆忙从怀州河内郡率兵一万北上。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杜士仪和郭子仪分别兵出崤山北道和崤山南道,兵锋直指洛阳。
这其中,兵出崤山北道的杜士仪大军之中,仆固怀恩亲率精锐马军为先锋,直取缺门。这一次,崔乾佑再也不可能用出当时从崤之战那条古道包抄唐军后路的招数了,最要命的是,就算他想要故技重施,他却根本没有相应的兵员!
然而,最最失落的却不是别人,而是安庆绪!
安禄山登基之后,遍封文武,诸子全都被封为王,可尚在长安的康夫人和安庆宗却没有得到皇后和太子的名分。安禄山竟是以人至今下落不明为由,并未给元配康夫人和爱妾段夫人正名分,皇后之位还空着,长子安庆宗则是封了个秦王,按照人如今在长安下落不明的情况来说,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讽刺。可安庆绪如今已经没有功夫为母亲和长兄抱不平。ωωω.χΙυΜЬ.Cǒm
因为他这个嫡次子甚至不能住在洛阳宫中,只分到了温柔坊一处豪宅,而随军而行的段夫人以及她亲生的赵王安庆恩,则是大喇喇地占据了东宫,再这样下去,他岂不是迟早要变成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晋王。”
安庆绪封的是晋王,尽管晋乃大国,可现如今河东道还好好的捏在大唐手中,他这个晋王又朝不保夕,最初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别人是在叫自己。直到那声音更加近了一些,他方才下意识地侧头看去,发现是今日同样正式得到立节郡王册封的薛朝,他立刻回过神来。尽管此人至今还戴着个铁面具,和高尚严庄这样的安禄山亲信没法比,可却颇为超然,安禄山时不时也会召见此人一次。这时候,他便挤出一个笑容,算是答礼。
“大王是不是为了东宫的事情而心里不痛快?”薛朝见安庆绪一下子停下了步子,目光凶狠地看着自己,他见四周围的其他人已经都走光了,便用极低的声音道,“据我近些日子见陛下时发现的迹象来看,陛下的状况很不好,到时候段夫人和赵王安庆恩身处东宫,近水楼台先得月,还请大王小心。”
刚刚称的是晋王,现在却称呼大王,不但拉近了距离,而且这样的话,也让素来并不怎么得人心的安庆绪为之大凛。见薛朝说完这话微微颔首,竟是径直去了,他在犹豫片刻之后,终于忍不住快步追上了他,咬牙切齿地问道:“阿爷的状况真的很不好?”
“陛下身上的疮疖,早就并非一日了,这些东西暗示着陛下体内热毒早已深重,而现在这些热毒已经不止发在皮肤表面,而是渐渐上头了。大王不觉得,陛下的眼神已经很不好了?”
薛朝深知点到为止的道理,更何况他也就只知道这些,再往下说恐怕就要露馅,当即拱了拱手,就这么头也不回地离去。身为安禄山面前有一席之地的人,他的宅邸位置很不错,赫然是当年武后曾经赐给次子章怀太子李贤的修文坊。可那里已经被改为道观多年,屋宇固然华丽,可陈设却都是道家的风格,薛朝却也不在乎。他甚至都没有驱赶走那些道士,自己闲来无事便和人探讨一下道家那些升仙之术,监视他的人从懈怠到减少,最近已经只有两个了。
此时此刻,当他熟门熟路进入了供奉着老子这位玄元皇帝的大殿内,向一个老道打了个稽首之后,他就只见那老道向自己指了指一旁的小房间,他便敏捷地闪进了里头。果然,一身道装打扮的裴宁正在那抄道书。尽管薛朝在接受这次任务之前,根本就不认得裴宁,可如今一来二去几番交道打下来,他已经和这位裴三郎很熟了。此时此刻,他把今日安禄山称帝之后的事情大略一说,就拐到了正题上。
“安庆绪那儿,我按照你的吩咐,已经都对他说了。”
“薛郎君辛苦了。”裴宁笑了笑,冷脸上多了几许温度,“河东那边刚刚驱逐了王承业,如今已经准备发兵南下。杜大帅和郭大帅两路兵马也已经直指洛阳,至于西南边,固安公主刚刚率义勇军占了雍丘,而吴王李祗则是进逼滑州灵昌郡,可以说,安禄山这个皇帝已经四面楚歌了。”
面对这么一个消息,薛朝却并不怎么高兴,他一屁股坐了下来,没好气地说道:“难道我等这样打生打死,就是为了李隆基那昏君不成?”
“当然不是,若是还让他坐在皇位上,怎对得起安贼叛乱以来,各地死难的官民将士?”裴宁丢下了手中的笔,很平淡地说出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可是,他收获的却是薛朝那惊喜和期待的神情。他知道这位薛家子弟已经谈不上任何对大唐的忠诚,反而对给予了其再一次生命,亲自教授武艺和兵法的罗盈更加有认同感,但进一步的东西,他却不会在这时候吐露太多。
“你要知道,安贼这一称帝,李隆基因为昔日安贼拥戴太子的旗号,枉杀太子李亨以及广平王建宁王的事情再一流传,他这个昏君的名头就更加坐实了。当然,也希望王承业回京之后,继续去好好哭诉,让他再大发雷霆折腾一下。他如果还以为他是从前那个人人称颂英明神武的圣天子,天下子民和军中将士还会听他的,那就大错特错了!这么多年来,我官没当好,其他的事情也没做好,唯一做到的,便是提举了数年的吏学,手下有一批愿意为我所用的胥吏,同时在士林当中还有一点话语权。”
薛朝经常听不懂裴宁的言下之意,但裴宁说,要让李隆基坐实昏君之名,这他却听懂了。长舒一口气的他不再多问,仔细而耐心地听着裴宁的吩咐,直到最后对方起身要走时,他才忍不住问道:“裴三郎,请问我家可汗如今可好?”
“契丹人和奚人不少都被安禄山蛊惑挑唆了加入叛军,如今腹地一片空虚,你说怀义可汗如今直扑敌后,契丹和奚族之地几乎没人挡得住他,是好还是不好?”裴宁头也不回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随即又补充道,“如果你有时间,不妨去安国寺中好好观瞻观瞻。”
去安国寺干什么?
薛朝简直糊涂了。罗盈虽说看着像是铁勒人,但薛朝却知道,这位可汗一直以唐人自居,更不要说剑营之中教授剑术的,是曾经名满天下的公孙大娘,而可敦岳五娘更是公孙大娘的弟子。可是,罗盈在都播最初并没有用自己的名字作为旗号,而是始终用乌弥之女丈夫的旗号经营统合,直到东迁之后,这才改用了罗义这样一个名字。都播自上而下的所有人,除却公孙大娘和岳五娘,谁也不知道他曾经是安国寺的一个小沙弥。
裴宁也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打算把事情真相告诉薛朝,只是让他四处转转,免得某些监视他的人没事干。随着安国寺的主持都换了两任,当年的那个小沙弥早已经被所有人淡忘了。没有人知道他还曾经建功立业,当过大唐的武将,如今又统治着北方草原上一个最强盛的部落,甚至连奚人和契丹都在其兵锋之下瑟瑟发抖。
裴宁的消息比安禄山更快,倒不是如今刚刚建国大燕的新朝天子消息不畅通,而是几封战报躺在洛阳宫政事堂中,陈希烈和达奚珣装病早早躲回了家去,阿史那承庆和张通儒找借口在登基大典之后就躲出去了,高尚和严庄这两个宰相简直愁坏了,谁也不敢送去安禄山面前。
据他们所知,连日以来服侍安禄山的宦官和宫人遭受鞭笞之刑的足足有几十个,甚至还有因为禀报坏消息而被活活打死的。他们从前还能怀着一丝侥幸认为自己是例外的,可前几日才刚挨了一顿,现如今谁敢去尝试?
两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最终竟是异口同声地叫道:“拈阄吧!”
严庄也好,高尚也好,全都是门槛最精的人,彼此死死盯着彼此,又叫了个不相干的小吏进来,根本没可能作弊。当严庄展开手中的那张字条,见上头赫然写着一个送字时,他登时面如死灰,竟是恶狠狠地瞪了高尚一眼。
而高尚在笑吟吟了片刻之后,想到今后可能会有更多这样的事情需要用这样拼运气的方式来决定,一张脸顿时又拉长了。看着严庄捧起了那几封战报,用犹如上刑场的壮烈走去了含元殿时,他忍不住嘴角剧烈抽搐了一下。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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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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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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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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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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