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聪平生第一次面对那样凶险的场面,早起就有些头晕发热,杜士仪便把人留在了刺史署内。然而,生怕再次出事,袁盛把自己身边江左袁氏的最精干护卫全都派给了杜士仪,就连张丰也在昨晚上出刺史署时有意留心了一下墙上地上的痕迹,心悸之余,又愤怒于竟敢有人算计自己,故而在张氏的部曲中精心挑选了二十余人随扈。再加上杜士仪自己的精于部曲,这一行竟是足足将近四十人,疾驰在大路上只见尘土飞扬,蔚为壮观。
张丰自己平日出行从不用这么大排场,在一处三岔道口驻足时,他终于忍不住对身侧的杜士仪问道:“杜十九郎长居关中,可认识这柳氏子?”
“当然认识。”杜士仪毫不遮掩地点了点头,却又反问道,“张郎君也是在朝为官的,是否听说过我当年赶考京兆府试时所遇到的那桩奇事?”
张丰比杜士仪还早三年明经及第,而后一度在外为官,开元十年回朝,当了两年监察御史就因屡屡上书指摘时政弊病而暂时卸职回乡。即便如此,对于当年那桩闹得沸沸扬扬的劫杀案,他还是听说过的,只是不明白杜士仪缘何此刻提起。
微微皱了皱眉后,他就点了点头道:“听说过,仿佛是杜侍御从东都回长安的路上,被左羽林卫中的奸人劫杀?据称还查出,当年杜侍御家中老宅被焚,亦是这拨人所为。”
那以讹传讹的所谓缘由,还真是深入人心啊
杜士仪哂然一笑,见左右随从都自然而然散开一段距离,他这才轻描淡写地说道:“公堂之上,总难免为尊者讳。先父先母去世极早,而我叔父又多年在外为官,祖屋被焚时,我尚且年少,谁会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不过是有人为了让事情听上去顺理成章,故而方才把早年那场失火的事故栽在这些凶手身上而已。凶手背后尚有人支使,但既然他们都认了死了,自然也就不能再追究下去。”
张丰之所以在御史台呆不下去,便是因为那会儿是在如今的御史大夫崔隐甫上任之前,御史台一副乱象,从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到侍御史,人人都是随意抓人,人人都有自己的后台,而他因为太敢言,就连父亲张齐丘这样的高官都护不住他。即便如今暂时赋闲在家,他一听到杜士仪这番话语,亦是不由得勃然色变,怒道:“竟有这样的事听杜侍御这般口气,莫非知道是谁支使?倘若如此,缘何又不继续追究?”
之前在陆宅遇到特意登门只为了传达那么一句话的张丰之后,陆偃固然无可奈何地连连叹息,而等到顾佑知道之后,却也不免亲自登门来见,对杜士仪解说吴郡张氏九郎从小耿直,有时候耿直到好心办坏事,甚至让乡党为之侧目。而因为张丰那性情,亲友之间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张齐丘身为父亲都不能制约。也正因为如此,张丰待下又较为严苛,远不及陆偃的名声无暇。
尽管陆偃张丰对顾氏多有不齿,但顾佑却实事求是,并未指斥两人任何不
所以,杜士仪先前的话便是针对张丰的直字下手,听对方果不其然直斥他应该深究到底,他便笑道:“张郎君以为我不想把幕后主使揪出来?京兆府夜审之时,从已故楚国公姜皎、霍国公王毛仲、已经死了的王庶人之兄王守一,再加上我之族叔祖朱坡京兆公齐聚,这才总算是压下了京兆府的那位司法参军事,把案子继续查了下去。而拷讯之时死了一个左羽林卫的队正,其余凶手全然不知情,你要如何追查?”
“这”
“当然,幕后主使也不是完全没露出端倪。宫中柳婕妤之侄,也就是睦州刺史柳使君之子柳惜明与我有隙,此前又和另一个和我有隙的羽林卫高官之子走得近,本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只是没想到他被逐出京城这么多年,竟然还敢故技重施”
直到这时候,张丰方才一下子恍然大悟,明白了杜士仪为何因为自己区区一番陈述,便让自己引路找到了这里来。尽管他并不知道柳惜明身为关中豪族子弟,却被逐出京城的缘由,但由杜士仪的话可知,总与前事脱不开于系。个中情由若是杜士仪不说,他也无从得知,兴许还会因此觉得自己有所亏欠,可如今杜士仪对他挑明了,也就不能借着这次遇刺的事要挟他什么,从这一点来说,这位新任的殿中侍御史算得上是光明磊落了
“若真的是此人,那此人端的是居心叵测,罪该万死”从口中迸出了这么一句话后,接下来这一路上,张丰便面露踌躇,再未开口。
河东柳氏不比蜀郡四大家那般,出蜀之后便只余财力,再无声势,即便是在这江左之地,打着姑姑和父亲的旗号,也足够柳惜明置办下丰田美宅。柳氏这座别院位于寒山寺之西,周遭千余亩良田都被他一并买下。别院后是一条发源自山泉,从山上潺潺流淌下来的小溪,清可见底,前任主人将其引入别院中建池蓄水,然后又造了假山,精心设计了亭台楼阁,恰是小巧精致的吴地风格。易主之后,整座别院也并未经过几分改动。
而来到这座别院前,让人通报之后,张丰便突然开口说道:“这座别院,本是贞观年间朱学士的别业。”
朱张顾陆,吴中四姓,尽管盛衰不同,但毕竟曾近同气连枝,彼此联姻,此话说出口时,张丰的脸上便露出了深深的惋惜:“朱学士精通春秋左氏传,深为太宗陛下敬礼,纵出使高丽百济纳美女为内宠,太宗陛下也并不怪罪。奈何此后朝中变故连连,朱学士后裔又不擅长为官,久而久之就败落了。朱氏其他各支也没多少出色人才,以至于这么一座朱学士当年辞疾归乡自娱自乐的别院,也落在了外人手中”
杜士仪对于吴中人物的了解,只限于如今这些有名的,对于朱子奢这样从前的人物知之甚少,但见张丰叹息连连,他心中不知不觉又想起了大师兄最喜爱的李峤那首汾阴行。不过,这种沧海桑田之叹只在他心中存留了片刻,就在听到迎出来的人一句生硬的回绝时无影无踪。
“我家郎君正在养病,不见外客”
“我和柳郎君曾有同门之谊,又有同乡之情,他若是知道我来,必定倒履相迎,怎会辞以不见外客?”杜士仪倏然前行一步,见那回绝自己的部曲脸色微变,他心中越发断定昨夜遇刺之事和柳惜明脱不开于系,当即哂然笑道,“再者,听说柳郎君之前从马背跌落受伤,我虽不才,却略通医术,也可以为柳郎君好好看看。张郎君身为吴郡张氏子弟,为了从弟之失上门探望,更是礼到人到,莫非你想要人笑河东柳氏不知礼?”
要说大帽子扣人,朝中都少有人比杜士仪更娴熟,更何况区区一介部曲?那部曲被杜士仪说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等到人从自己身侧径直走过,竟然是就这么进了大门,他方才为之如梦初醒。可此时此刻,张丰也已经紧紧跟随了进去,与之相随的还有那些虎视眈眈的随从。面对这种意外的局面,他咬了咬牙慌忙转身急追,终于再次拦在了杜士仪面前。
“杜侍御,我家郎君真的是伤重在床,这是我柳氏私宅,倘若你们还要擅闯,请恕我等失礼了”wWW.ΧìǔΜЬ.CǒΜ
“哦?”杜士仪瞥了一眼此人,似笑非笑地说道,“既如此,我和张郎君就只好让袁使君亲自带着刺史署的护军一块来了”
见杜士仪转身欲走,那部曲咀嚼着这话中含义,登时遍体生寒,不得不再次阻挡了杜士仪。他垂下头遮掩了脸上的惶急表情,竭力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是某想左了。郎君和杜侍御同门同乡,如今伤重之际他乡遇故知,必定只有高兴的道理。我这就带二位去见我家郎君。”
他这边厢一答应,那边厢自然有人立刻疾步去禀告柳惜明。等到杜士仪和张丰踏进了那座陈设雅致的屋子时,两人立刻听到了一个沙哑的声音:“无事不登三宝殿,杜十九,你究竟想要于什么?”
循声望去,杜士仪很快就看见了那张长榻上被侍童扶起的人影。时隔六年多不见,对于柳惜明这个当初犹如跳梁小丑似的人物,他已经不甚记得了,可即便如此,看到那个发间清晰可见根根银丝,满脸戾气消瘦得几乎难以分辨年纪的家伙,他仍然愣住了。
柳惜明当年好歹也是翩翩公子,没想到竟然沦落到如此光景
而大约是杜士仪没有出声,柳惜明一时更怒,犹如毒蛇一般的目光又刺向了张丰。
“张九,你们张家人还害得我不够惨么?”
相比杜士仪,张丰的反应直接而又凌厉。他只冷冷扬了扬眉便淡淡地说道:“人人都知道坐骑对主人最是忠诚,倘若不是你怒加鞭笞,何至于坠马受伤?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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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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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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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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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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