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妹妹,天儿没亮呢,你这是干嘛,赶着带大哥去东边摘日去?”
“我要有那能耐就好了。”萧婉手扶着雕莽香檀木禅椅,扭身催问萧衍,“大哥,流民的事查得怎么样了?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萧衍瞬间被萧婉吵得没了睡意,他揉了揉眼睛,无奈叹气。
“别提了!昨天傍晚我特意为你去问京府府尹,谁想到那厮不仅什么都不认,还是个长舌妇,转头跟爹爹告状,害我遭了好一顿训骂。
他斥我不务正业,只会添乱,说我有闲那功夫都不如多睡几个女人给他生孙子,还说我要是再敢过问,就派我去守陵。你说女人和守陵我选什么,我当然选女人了。总之这事儿大哥管不了,你也别管,你更管不了。”
萧婉听说萧绍竟然教育萧衍睡女人,眉头皱得更狠。如今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在侧面证实,她爹真在走暴君的路子。
“可这流民不安抚好了,会寒了百姓们的心。”
“可这些流民在京城乞讨,确实有碍观瞻。”萧衍道。
萧婉惊讶地看萧衍:“大哥,你可是辅国太子,岂能说出这种话。”
萧衍慵懒地靠在椅子上,笑了笑,“我这不是看你好奇,帮你想原因呢。”
萧婉瞧着萧衍一脸置身事外不管闲事的样儿就生气,别人不管就算了,他可是太子。瞧瞧他现在的样子,莫不是在配合父亲,准备跟着走‘暴君之子’的路子?
萧婉鼓励自己不能气馁,努力试着唤起萧衍的调查兴趣。
“爹爹早前已经命人去发赈灾粮了,显然有体恤灾民之情,如今突然对他们态度蛮横,这里面或许有内情,说不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
“有道理,”萧衍沉吟了下,“那我也不管。你是没看到爹爹当时训斥我那脸色,你若看着了,凭你的机灵,肯定也像我一样躲得远远地不去招惹。”
才不会!
若在以前,她察言观色之后发现苗头不对,或许会像她大哥说得那样,暂且先躲避风头。但现在在亡国危机这种大事面前,即便是惹父亲生气,她也要惹了,做一名被父亲骂的公主也肯定比做亡国公主强。
“大哥可知道亡国公主的下场有几种?”
“几种?”萧衍疑惑地看萧婉。
萧婉立刻翘起三根白皙的手指,举在萧衍的跟前:“三种:第一种死,第二种被敌国皇帝收入后宫,第三种沦为奴隶娼妓。后两种比第一种更惨,心怀国仇家恨,却要忍受羞辱,以色侍人,生不如死。”
萧衍愣了下,疑惑不已地眨着眼睛看萧婉:“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萧婉眼珠儿滴溜溜地观察萧衍几个来回,发现他真的什么都没感觉到,失望地叹口气。
“没什么,最近史书看多了,觉得她们很可怜。”
“那就少看,虽然同为公主,但你跟她们可不一样,你生来就是享受荣华富贵的。有爹爹、娘娘,还有我罩着你,你一辈子都不用愁。”
“嗯。”
可得了吧,说不定是我罩着你呢!
既然大哥不愿帮忙,也没有觉悟,萧婉也不好强求。被萧衍留在东宫一起吃早饭后,她就离开了。她今天是没什么胃口的,只喝了两碗粥。
萧婉才出了东宫的显德门,就看见路南边远远有两个人走过来。
这俩人差不多身高,皆穿着四品绯色官服,走在左前面的身材修长些,皮肤偏白,迈步均匀。虽然离得太远,萧婉还看不太清楚这人的脸,但这人走路的样子给萧婉的感觉特别严苛,像是每一步都经过精致测量过一般,丝毫不乱。
走在右后面的则皮肤黝黑,身材壮实,一会儿迈大步一会儿迈小步,迈大步是自然之态,迈小步则是在刻意控制,他想保持自己行走的位置稍微靠后一点。他身形有微微弓腰颔首之态,显然他很敬重跟他同行的那名官员,而且认定自己不如他,所以甘愿靠后行走。
本朝文武官服颜色一致,但从行为举止和肤色上,不难猜出左前那位是文官,右后那位是武官。俩人皆为四品,文武官若是平级,并无轻重之分。如今为何武官要这样敬着文官,倒令萧婉很好奇。
所以她故意慢走了两步,等这俩人过来。
待这二人更近前些后,萧婉看清楚文官的那张脸,心中不禁小小惊讶了一下。转而再去打量武官的时候,她眼睛瞪得更大。
萧婉从脖子到脚再仔仔细细来回打量两次这武官的样貌,眼色越来越凝重,甚至咬紧了后槽牙。
这人右手手背处也有一道寸长的疤痕,手指骨节分明,也是圆形指甲,同样是身高五尺半左右,脚长大约八寸。
错不了了,就是他!他就是那个昨天在兴福茶楼,大放厥词说反言的草帽男!
“下官韩温,见过公主。”
男声清澈而庄重,不疾不徐地躬身行礼。晨光照在他身上,像被吸走了一般,只凸显出他那张清隽却又刻板无比的脸。
韩温?
萧婉知道这个人,是前朝名儒之后,宣城内史韩毅的长子,号称‘玉面修罗’。人才进京师不过半月,大名就已经在各王孙贵女们口中频繁出没。
萧婉在此之前尚未见过他,但从那些贵女们口中听到过很多有关于他容貌的描述,用词最多的就是‘形貌瑰奇’、‘风神疏朗’、‘宛如谪仙’。
萧婉一直觉得这些人的形容太过夸张,如今见到他本人,可以确定她们确实有点夸张了。
人是长得稍微耐看一些,引得她也有点小惊讶,但还不至于到‘惊为天人’的地步。仪范倒是清泠,异于常人,即便是对她卑躬行礼,却也是神情安宁,淡若无世。
韩温最出名的其实并不是他的容貌,当属他为父报仇的事迹。
三年前,他父亲在鲁飞叛乱中被江播三兄弟杀死,当时他年仅十五岁,便枕戈泣血,誓要为父报仇。一年后,他趁着江播在为父守丧之时,假扮吊客混入丧庐,手刃了江播,并追杀了他两名弟弟。这之后韩温就承袭其父爵位,暂时代管宣城,小小年纪倒是六亲不认,杀伐狠厉,把吏治腐败宣城治理得十分繁荣,他‘玉面修罗’的称号也正是因此而得。
韩温感受到萧婉的注视,早习以为常,脸色冷淡,仍然半垂眼眸,维持着行礼的姿态。
董良策倒是有些慌张。他刚来京师不久,并不太熟悉宫中情况。刚才他跟着韩温走到显德门前,就看见一位冷艳高华的少女立在石阶之上,冷冰冰地瞪眼瞅着他,他心里就直发毛。
这少女给他的感觉,像要吃了他似得。转即听韩温行礼敬称他为公主,董良策才反应过来,是了,据说宫中有一位极其清贵高雅的公主,为帝后所出的唯一嫡公主,人长得美若天仙,却冷若冰霜,想必是她无疑了。
看来这位华阳公主冷若冰霜的名声不虚传,公主看起人来真是冷得叫人心里头一哆嗦。
“下官董良策,参见公主。”董良策跟着韩温一起请礼,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董、良、策!”萧婉立刻把目光从韩温身上抽回,再度狠狠打量他,“你叫董良策?”
公主居然两次强调他的名字,董良策更加紧张,把头低得更深。
“正是下官。”
“什么官职?”萧婉再问。
“壮武将军。”
董良策紧张得无以复加,转即瞟向韩温,向他求救。韩温却仿若半声未闻一般,淡然自若地站在一边,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根本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你是反贼!
这话萧婉差点破口而出,但她是堂堂公主,无凭无据如何能随便指证朝廷将军。即便叫来当日同她一起的吕若馨和侍卫们,大家都没见过董良策脸,怕是也没法明确指认。
而且对方既然敢在天子脚下玩儿这种事,还敢堂而皇之地进宫来,不可能没有准备。
她与吕若馨出宫游玩虽然得了皇帝允准,但对外是保密的,若抖落了出去,反倒会有一群大臣攻击她不守规矩,会弄得她父亲没面子。最重要的是,她一定会被她的皇后母亲重罚。
反贼就在眼前,居然弄不死他!
萧婉目送二人进了东宫,就负气往回走。
在春华殿苦苦等了一个时辰后,萧婉终于等来了萧衍。
“我的好妹妹,你今天是有多想大哥?前脚刚从我那儿离开,后脚又叫我来你这?”
“大哥,你觉不觉得董良策这人有问题?”萧婉试探问。
萧衍再度疑惑看萧婉:“有何问题?”
“不忠心有反心什么的?”
“噗!”萧衍刚喝一口茶进去,差点笑得吐出来,“鲁飞之乱,他可立了头功。他在地方可是鼎鼎有名的清官,这才会被调任到京师。听说这七八年来,他每年都会把俸禄捐给贫苦百姓。我的好妹妹,你可不能只因为他长得凶煞,就抹黑朝廷重臣。”
萧衍肯定知道,他们之前在东宫门口碰面了。董良策的样貌是比较凶悍,可萧婉根本就没计较过他的长相。
萧婉沉浸在自我的思绪中半晌,才发现萧衍一直在盯着自己。
萧衍:“你今天很奇怪,一会儿说亡国公主,一会儿又操心大臣是否反心……”
萧婉紧张地看着萧衍,他大哥终于要领悟了!
“到底看得哪本害人的史书?痛快烧了!乖,有闲工夫去御花园捕蝴蝶多好玩儿,可别再折腾大哥了。”萧衍说罢,就捏一下萧婉的脸蛋,警告她今天不许再骚扰自己。
萧婉对萧衍的背影哼了一声。
捕蝴蝶哪有捕反贼好玩儿,且等着瞧。
吕若馨的父亲是御史中丞,为本朝有名的谏臣。流民一事请他来调查,肯定可行。
不久后,萧婉终于等来了吕若馨进宫来见自己。
“我好容易劝父亲去城西探查情况,结果父亲回来后好一顿训我,说城西根本没有什么围栏和流民。”
“怎么会这样。那些军帐,围栏,都没有了?”
吕若馨点头,“之后我又拜托大哥去看了一遍,真的没有了。”
萧婉愁思满面,托起了下巴。
吕若馨:“对了,公主让我打听的董良策,我问过家里三个做官的亲戚了,都说他是好官,不仅骁勇善战,还体恤百姓。”
萧婉更愁了,既然是好官反他爹,那足以证明他爹不太好了。
“不过这个董良策还真是崇拜韩温,明明年纪比韩温大很多,却敬韩温为大哥。”
萧婉把手放下来,她突然想起来了,韩温的两个姐姐嫁得都很好,一个嫁给了荆州刺史,另一个嫁给了青徐两州的都督。他姑母如今就在京师,是定国公夫人,叔父在任户部尚书。
兵马、钱粮、将才,三样他全都集齐了。
那日在兴福茶楼,董良策口称‘更贤德的人’说的应该不是自己,而是指韩温。
下午,萧婉得到消息,皇帝提拔韩温为枢密直学士,正三品,掌管枢密军政文书。
萧婉气得跳脚,这么危险的人物,她爹居然给他安排在了那么重要关键的位置上。
萧婉像一只火烧了尾巴的松鼠,在屋子里上蹿下跳,可急坏了不知情的宫人们。
萧婉闹到最后,在后窗的窗台上坐着,安静了下来,呆呆地看着木柱上那两朵黑漆漆的木耳。
“婢子们觉得公主瞧了这东西肯定觉得有趣儿,就留下来了。公主若不喜,奴婢这就把它摘掉,弄干净。”大宫女锦环解释道。
“有趣。”萧婉边看着木耳,边点了头,“去拿个盒子过来。”
锦环立刻取来一个盒子,巴掌大小。
萧婉痛快地把两朵木耳摘下来,放到锦盒里,亲自盖上。
“给韩温送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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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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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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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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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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