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夏收已过,石沟邑那边终于又有粮食进仓,邑中众人也不用再依靠鱼干果腹,因此仲游他们组成的这个捕鱼队,也就显得不如从前那般重要了。
仲游也开始考虑要把这个摊子交给手底下的人去打理,自己则回到石沟邑那边,参与酿醋卖醋。
看看自己待了大半年的地方,着实也是有些不舍,从前他们刚来的时候,这地方就是一片荒滩,随着这半年时间以来的发展,现在这里已经形成了一个鱼市。
最早的时候他们石沟邑的食醋刚卖到应城之中,用烘烤到酥脆的小鱼干蘸醋的吃法最先流传开来,那阵子便常有一些大户人家的奴仆到这边来买鱼,专拣小的买,大的不要。
后来应城又兴起了新吃法,道是什么糖醋鱼,那以后上他们这边买大鱼的人就多了。大鱼多在深水处,仲游他们用扳罾扳鱼主要就在河滩上,所以并不经常能够捕到品质上佳的大鱼,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善撒网的老渔民,一次又一次将自己捕来的鱼卖得好价钱。
天热的时候,应城人也爱食脍,就是将生鱼的鱼肉片下来凉拌,石沟邑近日出缸的陈醋激酸香浓,与那蒜末姜葱一起拌了生鱼片,亦是十分提味。
听闻季妫近日又教人一种新吃法,颇为精细,要先将那麦芯粉细细碾了,再调些清水和成团,再揪成小块,一块一块擀成薄皮,在里面包些剁碎的兽肉糜亦或是鱼肉糜,放在滚水里煮熟,捞上来蘸醋吃,也可滴些香油。
城里也有一些人批判这种吃法过于奢侈讲究,又道应国国小力弱,而这些大臣和他们的家族却只知道享受。
连带的季妫也受到了职责,说她一个乡野女子,却专门教人一些奢侈吃法,可见梦中授她锦书的那个仙人,应也不是什么很有德行的仙人。
若问说这些话的人家里吃石沟邑产的醋吗?
那应该也是要吃的。
石沟邑产的新醋,如今在应城那些大户人家之间,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
哪家若是没有的,那就有些落伍了,各个家族之间的人聚会的时候,聊些时兴的话题,一说起那石沟邑的醋,谁若接不上话,那就比较尴尬。
仲游等人在这片河滩上摆摊卖羊皮气囊,另外也散卖一些醋,时常有人拿了各种物什过来换。
有那专司铸铁的村邑,拿着小件的铁器过来换的,亦有那养蚕织布的村邑,拿着绢帛过来换的,亦有那盐商拿着食盐过来换,近日夏收之后,拿粮食过来换的也不少。琇書蛧
舍了这个摊子不管,仲游也觉有几分可惜,可若一直在这边待着,又怕时日久了,于他争取下任里君之事有些不利。
这日中午,太阳正晒的时候,仲游等人正在草屋之中歇息,忽闻外面有相熟的人喊他名字,以为又有城里人要来换醋。
“来了来了。”仲游一边拉扯整理自己的衣裳,一边往草棚外面迎了出去。
他们在这里摆摊的时日久了,与附近的人都相熟,有时候人不在摊前,若有顾客前来,周围的人便会帮着喊人。
“听闻此处能买到石沟邑的醋?”
草屋外面这时候也确实来了一群生人,赶着一辆牛车,人数不多,加上赶车的总归也就五个人,有老有少的,看他们风尘仆仆那样子,应是远道而来。
“我便是石沟邑人。”仲游一边说着,一边招呼他们到旁边的草棚下面。
“我等乃是从郑国而来,听闻此处能产好醋,特地来买。”领头那人在草棚坐下,又接过仲游递给他的粗陶碗喝了些清水。
“从郑国来?就你们几人?”仲游一听也是奇了,就他们这五个人,就敢走这么远的路从郑国到他们应国来做买卖。
“那又如何。”那中年男子捋了捋自己半长的胡须,笑道:“小老儿去过的地方可不少。”
仲游见他健谈,又似真的去过许多地方,见多识广,于是便与他攀谈起来。
他也是想不通,郑国那边的商人怎的竟这般大胆,五个人组成的小商队,就敢来应国买货,难道就不怕路上遇着贼人,不怕官兵有意为难。
一聊之下他才知晓,原来郑国那边经商的风气很是浓厚,大商贾小商贩之间也是常有合作。
这一回这五个人的小商队之所以敢来应国,便是因为他们郑国那边刚好有一个大商队要往应国这边来,运送的货物是一批中山国的佳酿,买主乃是他们应国这边的权贵。
这中年男子与那商队之中的一些人相熟,相互都能信得过,于是这回便跟着他们的队伍一起过来了,待过几日,还跟他们一起回去。
之后这人又告诉仲游,他们郑国乃是处在各国货运交汇之处,他从小就见惯了各国商贾往来,十五岁就与人当脚夫,跟着各个商队去过许多地方。
待年岁大些又有了些许积攒,便带着家中几个儿郎,四处去贩货卖货,自己做买卖,虽是小本经营,却也总比与人做脚夫挣得多,如今他们一家老小的生活也算不错。
他们这一行人这般远道而来,就为了到他们石沟邑买醋,仲游等人也觉面上有光,又想着他们能来这一趟不容易,这回的买卖定不能叫他们吃了亏。
“不知你们带了什么物什来换?”仲游问那中年男子道。
“小老儿没什么好货,便只带了这些皮靴布履过来,不知你们可愿换?”
“拿来与我看看。”
说话间,便有两名青年抬了一个藤箱过来,掀开盖子,只见那里面一双双的摆满了各种鞋子,布面的皮面的,木底的皮底的,高筒的低帮的,各式各样的鞋子都有,像这样的箱子,他们一共有三个。
仲游等人一见到这些鞋子,个个就都睁大了眼睛,旁边围观的闲人也都纷纷惊叹。
郑国那边的商业比应国这边发达许多,自然也就汇集了更多优秀的手艺人,也有利于发展出更加先进的技艺,与他们那边相比,应国这边制鞋的技艺就显得落后许多。
这么多的鞋,又都是品质上佳的精品,仲游想想自己手头上的那些醋应是不够与他们交换,于是便道,叫他们跟自己回一趟石沟邑,邑中近日出缸的一批陈醋,品质更佳。
那郑国商人看起来像是十分健谈仗义的模样,其实也很谨慎精明,在方才交谈的过程中,大致就把仲游这个人的脾性摸了个七七八八,再看旁边这些闲人的态度,观察此地风土民情,认为此地民风颇淳朴,那石沟邑应是去得,于是便也爽快答应。
第二日一早,仲游亲自带着他们几人前往石沟邑,赶着一辆牛车行路,也是从白天行到了黑夜。
季妫这天晚上已经歇下了,听里君家的奴仆来唤,道有郑国商队前来买醋,里君等人正在社庙那边商议要给他们多少醋,叫她也过去一下。
于是她便穿好衣裳匆匆赶了过去,心里也猜到一些,应是那边有了什么分歧,所以才会令人过来唤她,不然平时有人过来买醋,他们自己那边卖了也就卖了,未必次次都需要季妫在场。
待她去到那边,仲游首先就对她说了事情的始末,然后问她的意见。
原来这回这个商队过来,仲游与他们相谈甚欢,又增长了许多见闻,觉得他们这几个人出来跑一趟买卖也很不容易,自家石沟邑的醋便也只是用些许粮食酿造,眼下这时候也不缺粮了,多换一些醋与他们又何妨。
但是在邑中几个老人看来,那些鞋子虽然花里胡哨的看起来挺像那么一回事,但毕竟是手工艺品,又不能填肚子,又不是实用的布帛,也不是金属食盐,随便与他们几坛子醋打发了便是,何需给得那般多。
确实,在眼下这个时代,铜铁食盐和粮食布帛永远都是最值钱的,对于他们这些没什么根基的普通民众来说,吃饱穿暖才是最实在。
在这件事情上,季妫也同意这些老人的意见,只不过做生意这回事,讲究的却并不是实在,而是要看是否有利可图。
“听闻郑国那边,经商之风颇盛行,今日难得有郑人来我石沟邑买货,眼下我们首先要做的,便是将我们石沟邑的名声传扬出去。”季妫如此说道。
“如何传扬?”厅中有人问她。
“商人逐利,自然是要让人知道有利可图,才会成群结队到我们石沟邑这边来。”季妫答道。
“他们有利可图了,那我们岂不是要吃亏?”里君长子道。
“做买卖哪有上赶着吃亏的道理,赚多赚少罢了。”季妫道。
“换那许多鞋履又有何益?”里君长子又道。
“邑中若是用不上的,便叫仲游他们拿到滍水之滨去与人交换。”季妫道。
“可换得来什么好价钱?”里君长子咄咄逼人。
“定是可以。”季妫淡定道。
“若是不能呢?”里君长子又道。
“那下回再有人拿了鞋履过来,便少换些醋与他们。”季妫总不会傻到说那个差价我来赔。
做买卖难免总是有些风险,哪有又想挣钱又想扬名又不想冒一丝一毫的风险那种好事。
第二天一早,那几名郑国商人在里君家的客房中醒来,行到院中,与人询问这回这个买卖的事情。
很快便有人将他们带到社庙那边,石沟邑里君亲自接待,又令邑中青壮,与他们搬来了好些新出缸的陈醋。
那几个郑国人一看,这可比他们先前预料的要多得多了,心道这石沟邑的人着实大方。
早前他们与人跑中山国,那中山国的酒也是远近驰名,只是那边卖酒的商贾颇吝啬,半点也不愿多给,从他们郑国到中山国,要穿过几乎一整个晋国,晋国很大,一个来回要走将近三个月,所得利润却并不很多。
最终这几个郑国商人得了许多陈醋,赶着牛车高高兴兴往应城那边去了。
期间季妫和他们见过一次面,也仔细查看过他们用来换醋的那些鞋履,除了款式新颖些,应也没有用到什么十分高深困难的技艺,这几个郑国商人约莫也就是算准了他们石沟邑穷乡僻壤的,这里的人都没见过什么世面。
他们石沟邑的人确实就是没见过世面,之后几日便有不少人来社庙这边打听那些鞋子的事情,但凡见过的,无不对这些鞋子爱不释手。
邑中一些个妇人更是把这些鞋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里君长媳看中一双鞋子,然而并不合脚,鞋子小了,但她还是坚持要将那双鞋子穿在脚上,每次穿上这个鞋子,走不了几步就会开始喘气冒汗,但她还是要穿。
有一个成语叫做削足适履,季妫从前听了也就觉得蠢笨荒诞,如今她倒是有些理解了,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对一双好看的鞋子能执着到什么程度。
单从这一笔买卖来说,季妫算不得很满意,看着邑中妇人们为了这些款式时髦的鞋子狂热成那样,心情也是有些复杂。
郑国那边市面上流行一些什么样的鞋履,只要学得了款式,寻那匠人制作出来,除了材料便只需耗费一些人工,若有相熟的匠人能做,左右邻里,甚至是他们自己家里的人,那成本自然更低。
款式那种东西,在郑国那边随便看来学来是不需要花钱的,而一旦拿到他们应国这边乡下某个地方,当地人可能就会很稀罕。
那几个郑国人这时候心里大约很高兴,觉得自己做了一笔好买卖。
只不知他们是否能够想得到,石沟邑的人之所以能给这般多的醋,却并不是冲着那些鞋子,而是有意要抛出一个饵,让他们把这个饵带去郑国那边,好吸引更多的商贾前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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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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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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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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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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