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除了那少数几户极潦倒的,无论是羊皮气囊还是扳罾,似乎都不能对他们有什么帮助。
像邑西头的跛子家,家里除了老眼昏花的老母,跛子自己,下面还有他的一双儿女,大女儿不足十岁,小儿子七八岁。
那对姐弟倒是极懂事,早前季妫跟着嫂嫂们上山采摘野菜野果的时候经常看到他们,见他二人比邑中其他这般大的小孩更加懂事,也猜他们家应是比别家更不易。
这些时日邑中青壮轮流到那滍水之滨运货扳鱼,跛子家却没有合适的人选可以跟着去,没去的人家也就分不到多少东西,象征性的分一点,已经算是他们石沟邑的里君和那些出去干活的人家比较有良心了。
跛子想去场院那边做羊皮气囊挣些口粮,但这门手艺如今被邑中一些老人把持着,偶尔过去给他们帮忙可以,长期在那里干活学手艺不行,待久了他们就会赶人。
正月初二这天傍晚,跛子正在自家院中用一把石斧费力的对付一根枯柴。
不管这冬日里天气多冷,他基本上每日都要到附近的山坡去寻些枯柴,邑人时常看他一颠一簸地在坡上行走,谁家若是缺柴禾,只需让家中小孩过去喊一声,不多时他便送过来了,寻常与些吃食便可。
只是在石沟邑这样的地方,舍得用吃食去换柴草的人又能有多少,穷人家一般都是自己上山捡,富人家往往又有奴仆,只需与奴仆几口吃食,便能叫他们一天到晚整日劳作,什么活计都能干。
如此算来,一捆柴草又能值几多吃食?
这时候便是里君家的奴仆寻过来,道里君与他安排了一个活计,叫他明日一早去场院那边。
“你可莫要去晚了,这回这个活计可好着哩。”里君家这个奴仆与跛子说话的时候便是高高抬着下巴,仿佛也看不上眼前这个破落户。
“我明日一早就去。”跛子应得颇恭敬。
待那里君家的奴仆走了,他那双子女才悄悄从屋里出来,问他们阿父,里君这是要让他去做什么活计。
跛子说自己也不知晓,明日一早过去看看便知,其余便也不再多言,仿佛心里并不十分在意。
然而这一夜却是辗转反侧,天不亮就摸索着起床了,外头黑漆漆一片,也不知是在半夜还是凌晨,行到自家院子外头,往场院那边望了望,见没有火光,便又回屋里等着。
如此来回数次,方才听到有公鸡打鸣的声音,又过了许久,场院那边终于有了火光,于是他便一颠一簸地行过去……
那火光便是季妫让人点起来的,她今日也是起得极早。
季妫今日穿着一身湛蓝衣裳,上衣扎在下裳里面,腰上的布带束得齐齐整整,头上的高髻亦是梳得一丝不苟。
此时她就站在廊下,在火光的映照下,整个人看起来英姿勃发。
待人都到齐了,季妫便将他们引入后院,后院那边几个原本用来装杂物的屋子这时候已经清理出来了。
季妫告诉他们,往后他们这些人就要在这里做酱和食醋,她大致知道这两样东西的做法,只是还有一些细节处需要花费一些功夫去摸索和尝试。
今日来的这些人,除了季妫,总共十一人,其中里君与邑中另外两个大户,每户来了有两人,三户共六人,其余五人则是来自邑中不同人家。
季妫把这十一人分成两组,其中五人负责制醋,另外六人负责制酱,那三户来了有两个人的人家,这时候就可以一边分一个,制酱和制醋两边都有他们的人。
跛子便被分在了制醋那一组,组里总共五个人,其中三个都来自大户,另外一个来自小户,但他也是下丘氏,只跛子一人不是下丘氏。
跛子没有姓氏,他的祖父母乃是是从别处逃难到此地的散民,下丘氏这些人过来的时候,他们恰好在此处结庐而居,后来就被收编了,成了这石沟邑里的一户。
这些年他们这些散户一方面倚靠下丘氏这一支,一方面也被隐隐压制着,这次的事情为什么会找上他,跛子有些想不通。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他在这边干活,那么下回邑中运货的队伍回来的时候,就会有他的一份。
一会儿季妫把这两组的人分别安置好,然后又分别对他们说了一番话。
季妫对制醋这一组的人说,要把食醋做得香浓,其实是有两个窍门,分别就是熏制和晾晒……
他们石沟邑的人原本就懂得怎么制作米醋,如今只是在这个基础上稍作改进,几乎没有失败的可能。
若是不出意外,一月之内应该就能制出第一批改进后的食醋。
那原本的制醋之法,也是他们下丘氏这一支的人当初从下丘邑带出来,跛子这些散户是不知晓的。
这时候与其余四人一起干活,他既是最破落的一户,也是知晓最少的,自觉比别人低一等,又不想失去这个活计,于是别人让他干什么他便干什么,一天下来被人使唤得团团转。Χiυmъ.cοΜ
待到他们这边今日的活计都做得差不多了,看看天色也已不早,有人便去隔壁那个屋子寻季妫,道今日的活计已经做完了,是不是可以下工了。
季妫说可以,叫他们今日就先回去吧,明日一早再来。
季妫这一整日主要都在制酱那一组,毕竟对于季妫所说的那种豆酱,石沟邑的人从前并不会做,甚至都不曾听闻过,不知晓那究竟是个甚物什。
待那边也忙得差不多了,季妫过来制醋这一屋,检查他们今日的成果,其余人这时候皆已走了,就跛子一人还在收拾杂物。
这一日是正月初三,天气虽是比腊月那时候回暖了几分,但也还是十分冷。
跛子没穿胫衣,甚至连个下裳也无,破旧上衣的衣摆略长些垂下来,遮住里面长及膝盖的裈裤,大半截小腿露在外面,叫人看了就觉得冷,粗糙脚掌上套着草鞋,其中一只脚明显就是有些畸形。
“怎的你竟还在。”季妫以为他们都走了,这时候一进屋看到还有一个人,也是吃了一惊。
“收拾收拾便也走了。”跛子有些拘谨道。
季妫进屋后,看了看他们今日做的活计,又与跛子说了几句,无外乎就是问他今日干活的一些事情,还有说些之后几日可能需要注意的地方。
跛子一边认真听她说话,一边又有点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季妫问他。
跛子见季妫态度颇和善,想了想,终是鼓起勇气说:“今年应地处处缺粮,此时我们却用粮食来做这些物什,是否有些不妥。”
季妫听了也没有什么不高兴,她略沉吟了一下,然后对他说:“今年应地缺粮,便也只是穷人家缺粮,富人却是不缺。”
莫说应城之中那些大户,即便是他们石沟邑这几个相对富一点的人家,也是不缺粮的,这年头家中没有存粮如何能称富户。
“我知晓你心疼粮食。”季妫言道。
“应地缺粮也非只今年这一年,许多人家年年缺粮,就没有够吃的时候,之所以会这般,既是因为没有足够多的人手开垦土地耕种粮食,也是因为没有足够好的工具提高耕作的效率。”
“然而我听闻在应城那边,有不少专做织锦的大邑,那活计异常精细,需耗费大量的人力,然而做出来的织锦却并不能吃。”
“也有一些专铸铜铁的邑,他们常常会用大量的铜铁铸造富人家里的摆设,而我们石沟邑却连几个像样的铁锄也无。”
“这世间的事情便是这般没有道理,你若觉得不该,也可一心只做自己认为应该的事情,吃苦受饿,也莫要有什么埋怨,所谓求仁得仁。”
“若想求仁得富,那却是不能的。”
季妫这一番话,说得跛子心中五味杂陈,长久以来笼罩在他心头上的迷雾,似也散去许多。
传闻季妫梦中得一华服老者传授锦书,跛子觉得那锦书不仅教她制作各种物什,应是还教她一些别的,比如方才这一番话,在他们石沟邑中,便没有别的人能说出来。
说话间天色已晚,跛子方才也已经把这间屋子收拾得差不多,隔壁做酱的那组人也下工了,于是她二人也准备回去,季妫临行前又去隔壁那屋看过一遍,仔细把门关好,这才和跛子一起出了这个后院。
行到前厅的时候,刚好遇到里君二儿媳和小女儿从这边经过,季妫正要和她们打招呼,她二人却看也不往她这边看一眼,两人不知说些什么,嬉笑着从季妫二人面前走了过去。
看到这尴尬的一幕,跛子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在他看来,里君二儿媳小女儿这番表现着实无礼,季妫即便出身比她们低,今冬她为邑中做的这些事,功劳却很大,她理应是要得到尊重的。
“走吧。”季妫看起来却好像并不生气。
紧接着,跛子便听她嗤笑道:“这又有什么,山上的毛猴都会相互嘲笑欺侮。”
这季妫!竟骂里君的二儿媳和小女儿是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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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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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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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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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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