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接过面脂看了看,笑弯了眼:“之前我还向王家媳妇儿讨这个来抹,抹着很是好看,就连她怀着时,整日也抹着这个,那叫个面若桃花。”
“是么。”她道。
“是啊,听说这面脂里掺着药,有养颜之效。”她兜了兜怀中衣物,“我就不与你们说了,还要去将这些东西烧了。待会儿里头还有人出来,堵在这门口不太好。”她说着便抱着那一摞衣物离开了。
陆亭西侧过脸看向这处院落,里头走出一个人,着靛青色衣袍,兜帽被拉得很低,看不见面容,怀中抱着一个物事,以布包裹着。身后跟着一个男子,脸上难掩沉痛之色,将人送至门边便止了步。那人转过身,递给他一个锦袋,随即垂首抱着怀中物事离去。
那男子掂了掂锦袋,里头是银子碰撞之音,他叹了叹气,忽而瞧见门外静立的两人,匆匆移开视线,将门合上了。
陆亭西盯着那道离去的身影,只觉得有几分眼熟。
洛疏见她看得出神,不由问道:“怎么?”
她收了视线:“没什么。”
“那我们走吧。”洛疏道。
她再看了眼那扇合上的门,随即与人走出了巷子,却仍觉有什么地方有些怪异。
两人踏进玉羽楼,白日里也依旧恩客满座,小倌引酒相邀,声乐四起,一派旖旎。也有小倌欲要上前,但见了洛疏却生生止步,不敢上前。陆亭西看了身侧人,清冷孤绝的模样确实不好教人靠近。
上了楼,自廊间过,行至一扇门前,洛疏屈指扣门,三声过后,那道门被打了开来,入目是一张温柔恬淡的脸。
子玉看向来人,面上显露些许笑意,道:“洛姑娘。”
“嗯。”她微微颔首。
子玉又看向站于那人身侧的身影,疑惑道:“这位是?”
“我的一位友人,姓陆。”洛疏道。
“陆姑娘。”她笑了笑,随即邀两人进房,“进来罢。”
陆亭西随人进入房内,视线已在那人身上扫了个来回,面容温婉,整个人都沉淀着一股宁静,虽是花魁,却更像是养在深闺之中的女子。
她邀两人入座,忽而见案上搁着一个物事,将其收进袖中。
陆亭西见着那是个扁圆的白瓷罐子,上头绘着灼灼桃花,问道:“子玉姑娘方才收走的是什么物事?”
她檀唇微启,声音轻柔:“不过是一个口脂,不想怎么搁在了桌上,若是陆姑娘想瞧,子玉再拿出来便是。”她说着一手探入袖中正要取出。
“不必了,你收着罢。”她出声止了那人动作。
子玉点点头,遂拎着壶柄各斟了杯茶。
袅袅茶香,氤氲着那张清雅的脸,陆亭西看向洛疏,声音极轻:“听闻子玉姑娘此月是不接待来客的,你上回才来过,今日……”
那声音虽轻,却被她听了个清楚,子玉笑了笑:“洛姑娘上回来听曲儿,本是一个时辰,却提前半个时辰离开了,所以这剩下的半个时辰便今日来补上。”
“原来如此。”陆亭西明了。
子玉看了执杯饮茶的白衣女子,盈盈笑起:“不知洛姑娘今日来,是要听曲儿还是别的?”
洛疏转着手中杯盏,淡然目光落至她脸上:“上回的故事你说至何处了,今日便说完罢。”
“上回的故事说至那书生进京赶考。”她声音柔和,“那我便继续往下说了。”
陆亭西呷了一口茶,洛疏上回来便是听曲儿听故事的么,若要听故事,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倒是说得好,多的是风花雪月,爱恨情仇,也有山精怪谈,奇闻志异,想要听什么样的都有,何必来这风月之地,花上几倍的银子来听这子玉所言的故事?还是,她口中的故事格外动听?
“子玉姑娘可否重头讲起?我这位友人没听过这故事,倘若接下去讲,怕她听不明白。”洛疏淡道。
“自然是可以的。”子玉笑道。
茶换了几盏,又添一壶,清丽女声正娓娓道着故事,陆亭西的目光在这袅袅茶烟中渐渐恍惚。这讲的不过是个寻常故事,很多话本子里都有。一个是寒窗苦读的书生,一个是名动一方的舞姬,相逢于明月榆柳之下,一首词赋换得霓裳一曲。常人大多能想到后边的故事,不过是书生金榜题名,醉卧美人膝,忘了那月下为他展袖而舞的舞姬。可这一折故事却不尽然,书生进京赴考却未金榜题名,昔时舞姬已穿上他人嫁衣,她道不过是虚情假意,还愿与他白首不离。
那人声音顿止,这折故事便说到了这里。
洛疏抬了双好看的眸子,问道:“可是说完了?”
子玉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陆亭西指腹摩挲着杯口,却觉这故事还未收尾,点漆似的眼望着那人眉目。
洛疏复斟了一盏茶,看着她道:“这听着倒像是你自己的故事。”
陆亭西闻言朝她看去,面上是一分不解,洛疏为何觉得子玉说的是她自己的故事。
子玉眼中顿现一抹诧异,又极快掩去,嘴边泛出一缕笑:“这不过是从话本上看来的故事,又怎会是我的。”
“是么。”洛疏执盏饮茶,面色沉静如常。
“这茶有些凉了,我再去换一壶过来。”她笑着将那壶茶拿过,刚要起身便难掩上涌的恶心,软了半边身,伏于桌上作呕,那壶茶倒在一旁,淌出的茶水浸湿了一片裙摆。
洛疏搁下手中茶盏,绕行至她身边,将那茶壶摆上矮桌,搀起人道:“你可还好?”
她没吃什么东西,自然也吐不出什么,方才那一阵干呕却像是抽离去大半的力气,整个人软若无骨般的倚着身侧人,面上带了些许歉意,扯着嘴角笑笑:“不碍事,倒是子玉不好,搅了兴致。”
“你先去床上躺着吧。”洛疏感受到那人倚过来的重量,远山眉收拢一寸,面上依旧是无波无澜,搀扶着人步向一侧床榻。
陆亭西抬目,入眼是那人倚着洛疏的身影,竟觉几分刺目,她饮尽杯中茶,将其搁下,也起了身走过去。
子玉由人搀扶着在床上躺下,缓道:“劳烦洛姑娘了。”
洛疏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出言。
她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洛姑娘今日的半个时辰便不做数,若是以后还想来喝茶听曲儿,就积着下次再用。”
“也可。”她道。
陆亭西看着床中人,想起她方才的模样,问道:“子玉姑娘可有什么不适?”
子玉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大抵是吃坏了肚子。”
“如此,今日便好好歇着罢。”她说着伸手搭上那人腕子,将衣袖拉下寸许。
子玉见人动作,微微笑起:“这种事就不必劳烦姑娘了,我自己来便可。”
陆亭西返以一笑,收回了手。
“那就不打扰了。”洛疏对她道,随即看了眼陆亭西,“我们走吧。”
“嗯。”
“子玉便不送了。”
两人踏出玉羽楼,与一面容冷峻的男子擦肩而过,那人,是贺家大公子,贺钦。
辗转回至章府,陆亭西在栾书那处小坐片刻。询问了一些方剂,栾书还道这几日不常见到她,那件事可有什么进展。进展自然是有一些,不过目前所发现的线索倒是难以串联,还不知指向何处。她又同他闲聊几句,这才从房内走出。
她将门带上,便见洛疏倚着墙,微垂着首似在思索什么,见人出来,这才侧过脸看她。
陆亭西看了她的模样,像是在等她,遂问:“你?”
“有些事想问你。”她望过来,“子玉,她如何?”
她对上那双清明的眼,她在门外等她,便是问这个,不由想起那人倚着她的情形,嘴边泻出一丝笑:“不知你想问些什么?”
她道:“你替她拉下衣袖时,搭脉可瞧出什么?”
她借着替人拉下衣袖之际把了脉,不过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没能逃过那双眼,她一面暗叹那人洞察力之敏锐,一面仍是浮笑:“你倒是对这个子玉挺上心。”
这话中却是带着细刺。
洛疏见人虽是笑,话语间却是透着一分冷意,她不知那人的冷意从何而来,问道:“你怎么了?”
她被这话一问,顿时错愕,她这是怎么了,方才的话分明藏一丝讥讽,面前那张脸依旧是清雅沉静的模样,却能轻易左右她的情绪。那人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她喉间却是发不出一个音,只想落荒而逃。
洛疏未等到人回应,看了人面色,问道:“你可是不太开心?”
“没有。”这两字脱口而出,毫不迟疑,陆亭西敛了神色,方道,“我替她搭脉时,若无差错,她已是有一月身孕。”
“竟是如此。”她淡道。
“也难怪贺钦重金买下她一个月的时间,也快至下一个月,她倒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陆亭西笑了笑。
“守得云开见月明?”洛疏抬眸望了眼四角天空,手头掠过一行墨点,“这话说得还有些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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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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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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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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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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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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