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的正中,是一群长衣而舞的仙子。轻盈出尘的舞姿,配上白衣飘飘的裙摆和枝头随风飘落的白梅,笛声悠扬之间,宛若星河微波。
与座诸位都是看得入神,除了正位高台之上的玄金身影,和他旁边一身金红的女子。
几日前在浴室里与陌子归闹的那一出,不然至今心有余悸。
她悄悄往旁边再挪了挪身形,只觉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靠近身边的这个人……便能体会到一瞬从夏入冬的激凉。
可是那只误打误撞摸到他某处的手……却一连烧了好几日,火灼一般的难耐。
那样的尺寸……是真实存在的吗……
她幽幽地低头,端详着自己的手心,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
一曲舞闭,舞姬们颔首谢礼,三两退出了宴会正中的空地。宾客们开始肆意走动,自由互相问询打探,场面活跃了一些。
“咳咳咳咳咳……”不知是那日泡了水被凉到,还是心理活动过于激烈把自己呛到,不然霎时咳个不停。
她余光瞥见陌子归悠悠地往她这边望,只胡乱扯了桌上一杯东西,嘟噜嘟噜一口灌了下去。
“噗——”喝得太急,一口没稳住,又皆数都吐了出来,“这酒……也太烈了吧……”
她抱怨着,回头看了一眼陌子归。他只是一如既往地皱着眉看她,几案上的一片狼藉竟也没让他躲开。
不然尴尬一笑,再顺走了一杯酒,匆匆离了席,漫无目的地穿梭在人群之中。这天族她才来不到半年,平日里也就是呆在璇吾宫,自然也就没几个认识的人。
此刻看身边的人谈笑风声,转而又对她毕恭毕敬地行礼,只觉也不比呆在陌子归身边好多少。
“公主!”一声温亮的呼唤,将她激醒。她回头,只见阿半不知何时跟在了身后。
“你的伤怎么样?”他笑着问,一双眼睛只让她感觉如沐春风。
“差不多好了吧,”不然亦是霎时笑开,继而转口道:“还多谢你那日请了天尊来搭救。”
“嘿嘿……”阿半笑的有些腼腆,一双眼眸愈发地温暖起来。
“咳咳咳……”
两人正说着话,不然只觉腰间一紧,有人直接强势地将她掉了个头,兀自取走她手里的酒,颇有些不满地道:“生病了还喝酒。”
她一怔,盯着陌子归的眼都忘了转动,只觉有些暖的意阳光下,他微微前倾地看她。阳光从身后过来,照不到他的脸,所以显得异常沉默。
“我……没生病……”不然嘟嚷着,往后退了几步。
陌子归并不理睬,继续说道:“大约是那一日在我的浴池里着了凉。”
这一句话,他说得大声了些。那两个“我的”格外地重,朝着阿半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
“……”不然无言以对。
陌子归至始至终没有正眼看过阿半,仿佛是自顾自地说完那些话,然后长臂一捞,便将不然带回了正位。之后便发疯一样的低气压沉默,旁若无人地缓缓喝茶。
不然见惯了他的阴阳怪气,此刻也拿捏不准他到底是什么心思。总之,顺着他来肯定不会错。便也懒得去揣摩,乖乖坐着喝茶。
人声渐弱,宾客们又一一归位坐好,宴会的主台上便上来几个身着暗色衣衫的乐者。
他们手中有人执着顽铁,有人怀抱弦子琵琶等乐器,铮锣镝鼓,样样齐全。众人从未见过这样的排场,纷纷注目。
“这是?”不然亦来了兴趣,本来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定神往主台上看去。
“这是凡世人间最近挺流行的玩法,”后荼在一旁向两人解释道:“这叫唱戏。”
话音方落,那弹弦子的人便铮铮鏦鏦地弹起来。随着乐声越发激荡起伏,台上陆陆续续上来几个穿戴战甲,手持兵器的武生。咿咿呀呀唱过一段之后,手中的长剑开始纷繁飞舞。
忽闻羯鼓一声,歌喉遽发,两人在霎时台上打得不可开交。一阵刀光剑影之后,耳边皆是铿铿铁鸣。
“这出戏叫什么?”不然问。
“据说这叫《玄武门之变》”后荼继续道:“臣下也没听过,方才问演出的乐师才知道的。”
手起剑落,台上的两人之中一人颓然倒地,没有了声音。持剑的一人率领兵将破开宫门,将皇帝擒获。
不然当下一惊,当然是为这戏幕的内容不知该做何反应。可是惊叹之间却发现身旁陌子归的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苍白。他紧抿的嘴唇颤抖不已,下颌的两侧隐隐凸起,是因为使劲咬着后牙,胸口起伏,宛如豹奔。
她的眼神再由陌子归扫下看台,只见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动声色地将眼光落在了自己桌案前的三尺二方地。
无人喊看,却也无人喝停。
戏幕就在这样诡异的氛围里继续进行着,直到杀人者率兵击退敌军,登基称帝,不然才霎时反应过来!
这幕戏想是有心人借用人间史实暗讽关于陌子归的传言。
先帝于战场之上本就仙寂地蹊跷,之后本无继位之权的陌子归承接帝位,想是天族之中亦是颇多猜忌。但是碍于他的手腕强硬,这些人又没有确凿证据在手,故只能一再挑衅,以寻求破绽。
耳边的锣鼓铮鸣还在继续,弦子铿锵的声音只弹得天地俱响,耳边轰鸣。刀剑光舞,脚步纷飞。一切都只成了她的背景,在这样一片嘈杂之中,她静静地看着陌子归。
那双眼睛,如秋水,如寒星,云遮雾盖,星火疏淡。
她第一次意识到,她从他眼眸里一直所看到的,不是冷漠,也不是孤独。
是孤绝。
孤独放久了,还能有星微的温度。而孤绝,就只是冷。
不知为何,她只觉心里泛起一丝异样,不是怜悯,而是同病相怜的心心相惜。
父亲兄长相继去世,而他却要扛起一整个天族,他是不是也会偶尔觉得累?会不会觉得明明身边都是人,却又像没有人。
前路漫漫,无依无靠,却步不能停……
“哗啦——”惊响,宴会的主台霎时支离破碎。
上面正在表演的伶人惊叫着四下逃窜,在座众人亦是惊讶。但目光扫过狼藉一片的戏台之后,却纷纷投到了高台主位之上。
“天族的这出戏,是在羞辱本公主吗?”
凛声一问,不然起身。
一旁的陌子归似乎也被不然这样大的动静怔住,一时间只剩抬头注视。
“谁人不知我皇叔为夺帝位杀我父君,屠我亲族之事?你们竟然居心叵测地用凡世史实,来影射我炎族之事,我……”
她缓缓转身看向陌子归,努力吞咽了数次,才得以继续说道:“我要一个交待。”
看着她的陌子归怔了怔,半晌地没有反应。只是那双总是阴郁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见得的神采。他翕合着薄唇,两片苍白微微颤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不然看着他,微不可察地抬了抬唇角,便广袖一拂,转身离去。
瑶池边的九曲回廊内,不然独自行了一会儿。风在午憩之时睡饱,长足了精神似的一路狂奔,将回廊内用于避雨的竹帘吹得哗啦响动——哪里都是一副暗流汹涌的样子。
方才那一计,既给了陌子归台下,也给了他去追查的由头,只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的痛处挖出来,也着实不是一件让人痛快的事。
“谢谢。”
清冷的男声在身后响起,乱风吹拂之间,回廊之上都萦绕起他的味道。不然转身,没有说话。
“你知道他们说的不是你。”
莞尔一笑,她不甚在意,只说:“你我皆是在战乱中痛失至亲的人,不然觉得,他们说的是我,也是你。”
“你相信吗?”陌子归问,语气里仍是绝世独立的淡然。
“人只会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你知道我为何叫陌子归?”
他的语气微颤,带着些不然从未见过的黯然,她一怔,没有接话。
“我有过一个哥哥,他是我父君的长子,与我同父异母。万年之前于战乱之中走失……他寻了一辈子……直到他死,那个储君之位依然为他空着……”
他默默地抬眼,那样冷静无关痛痒的眼神,让不然惊了一瞬。
“他走失的时候,我还不满百岁。我父君仙寂的时候我就在军营,他死前想见我,但我没有去……”
不然静静地站着,不问也不接话,只是看他。
“我终其一生都在跟他较量,不服输,不低头。我有时候会觉得这个人于我来说,毫无意义。活着,死了,都不会有任何波澜。可是他仙寂的那一天,我才发现……”
他沉默了片刻,平静地像是要压抑奔涌的情绪。
“我希望他活着,不论他爱不爱我。因为他活着,我才知道自己的去路和来处。不会像现在一样,独自站在无人的荒野。”ωωω.χΙυΜЬ.Cǒm
“去路,和来处吗……”
耳边咔嚓一声,心里似乎想起碎冰的声音,心里的一块隐秘的领地,似乎有些松动了。
因为她发现,把陌子归换成她自己,他们的处境,不是一样的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不然随即一笑,“来处我们也许各不相同,可是去路,你和我现在……却是殊途同归。”
清风和艳阳穿梭之间,一缕暖意染上他的眉梢。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是清冷的眉宇之间多了一丝柔软,星火疏淡的夜瞳亮了起来。
不然怔忡,因为她发现,自己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这个冰冷的天帝,原来也有她未有见过的另一面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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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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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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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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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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