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氿仰头坐在床边,掌心冰凉的触感让他有些恍惚。蓝色的宝石,自己曾经狠狠拽下来丢到了那个人身上,然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
再也……
单氿低下了头,将脸埋在膝盖里。
还能想起那天,楚若米将这个蓝色丝绒盒子交给他时,惋惜而自责的神情。浑身湿透的楚若米站在自己面前,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点一点将消息透露给他。
“我们队伍在路上遇到了伏击的敌人,天太黑,还下着雨,什么都看不到。医生在战斗中不小心掉下了悬崖……就连我也受了伤。很抱歉小氿,是我们失责,没有保护好陆医生……”
单氿愣了许久才缓回神,继而资料室里回荡着低沉地笑声:“……好吧,我承认你逗笑我了,去找楚休玩吧,我很忙的。”
楚若米的脸色狼狈而苍白,手臂上有一条十分醒目的刀伤,衣服上被丛林里的植物割出各样细密的裂口。
“抱歉,小氿,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楚若米沉默了一下,从裤袋里拿出一个湿漉漉的蓝色首饰盒放在了桌子上。“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尸体我们在山下找到了,还在大厅里,你要不要去看……”
单氿出声打断了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语气却异常的镇静:“出去吧,我还要看卷宗。”说着随手又拿起来一叠厚厚的卷宗摊开。
“小氿……”楚若米担忧的喊了他一声。
“出去!”一声大吼。
楚若米虽然满脸委屈,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悄悄退了出去。
门被关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单氿盯着放在桌角的小盒子,喉结难以克制地上下抖动,低下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根烟,想为自己点上,可手指却颤抖地如同狂风中摇曳的花。
好不容易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可是那个黄铜色的打火机却怎么都打不着。那是陆缚送他的,或者说他从陆缚手里抢来的,小巧却构造精密,从未出现过任何差错,现在突然坏掉了。
单氿忽然吸了一口气,烟从指尖跌落。
天气十分阴沉,似乎那天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晴过,总是淅淅沥沥的下着雨,潮湿的凉意长久蔓延在心里,难以散去。
楚若米一身黑衣站在一旁,他朝人群里看了看,随后低头问身旁的楚休:“小氿没来?”
楚休摇了摇头。
楚若米皱了皱眉,眼睛还在不停寻找着,但终究一无所获,他叹了口气,感觉有人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瑞昂的声音第一次这样小,在葬礼上,虽然还是有些响亮,但好在不会引人注意。
“哎!单氿不来也好!从那么高掉下去都摔得看不出人样了!他来了也是徒增伤感罢了!”
葬礼简单而肃穆。
没放照片,没写身份,没诉平生,只有一串简单的名字,却如同魔咒一般。
这个面色凶恶的医生却似乎有着无数好友,从黑纱遮面掩饰身份的贵族到衣着朴素的子民,相不相熟楚若米无从得知,但哪怕下着雨人也不曾间断,各种无名的黄白花朵铺满了墓碑。他沉默地看着祭奠的人群,不由得冷笑了一下。
“笑什么?”楚休察觉到了他的笑容,转过来问道。
“即便生前无限风光恣意又如何?有恩于这些人又如何?死了便是死了,这些人的叹惋不过多久便会被生活中繁杂的琐事取代,到时候谁又会记得他呢?人类的生命不过如同蝼蚁一般,脆弱的可怜。但好在我们并不是这样弱小的家伙,对吗,阿休?”
楚休看了他一眼,眼中的自信和冰冷与身边的人如出一辙。他点点头,自负的说道:“当然。”
单氿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正常上班,呆在资料室里翻着卷宗,看不出一丝异常。
“……阿九?”十分好听的翘舌音。
单氿听到有人喊自己,这才抬起头,笑着对来人挥了挥手:“我在这儿。”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像是错位的琴弦。
白无绕过桌子,轻轻坐到一旁。
“怎么来了警局啊,发生了什么事吗?”单氿笑着看了他一眼,继续低下头。
白无沉默了半晌,还是伸手遮住了他面前的卷宗。
单氿的睫毛抖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眼里有着清晰可见的血丝,表情有些疑惑,笑着问白无:“怎么了?”这语气云淡风轻。
白无道:“……别再看了。”
单氿轻轻拿开他的手,说道:“我很忙的。”
空气一瞬间安静下来,白无的眉头微皱,他看了看单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斟酌了半晌,还是开口说道:“……我听说了,那个医生的事。”
单氿并没有什么反应,继续在本子上记录着各类失踪案的时间线。
“能告诉我你的想法吗?”白无转过头问他。
单氿一愣,这才合上卷宗,认真的看着白无,沉声道:“我不觉得他死了。”
单氿想起来了,那天他和瑞昂因为被临时分配了任务而不能参加行动,自己还因为几日前与陆缚争吵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听到不用去时心里还有些庆幸,所以那次行动里就只有楚若米和楚休。出事之后,他本就心存怀疑,而且听说尸体因为摔下悬崖,已经看不清楚样貌时,便更加重了心里的疑虑。
白无轻轻眯了下眼,眼神有些疑惑:“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是有什么发现吗?”
但这一切都是他的猜测而已,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所以单氿只是摇摇头:“不……只是感觉,我不觉得像他那样一个人会说死就死了。”
白无的语气很平淡,低声道:“世事无常,谁也说不好。”
单氿沉默了一下,才鼓起勇气说:“老白,他还有一个妹妹……”xǐυmь.℃òm
白无本来不想说的,但听了单氿刚才的话,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疑惑,细数着他的反常:“讨厌小孩子,却会想起他的妹妹。讨厌麻烦,却愿意加入巡查部队……最开始是因为上级的任务才与那个医生有交集,可你不觉得从哪里开始变了吗?”
单氿的嘴唇轻轻动了动,眼神也开始闪烁起来,随后轻声笑了一声:“说什么傻话呢……”
白无沉了一口气,缓缓道:“我们当了十多年的朋友,都知道骗不过对方。”
的确,他们并不需要在彼此面前假装,深刻知晓互相的想法,了解真实的彼此,也清楚对方戴着的到底是一副怎样的假面。
见单氿没有否定,白无的眼神中一片了然:“阿九,你一直都是个聪明人,但这次我得劝你一句,不要把任务和感情搞混,免得到时候惹火烧身。他的死……或许就是为了给我们敲个警钟而已,别太认真。”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死……”
意外?这个敏感的时间节点上,任何一件事的发生都不可能是单纯的意外。
白无见他依旧固执,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或许每个人都会因为一个特定之人的离去,整个世界忽然倾覆,白芷刚刚失踪时的时候,他也曾过过一段时间浑浑噩噩的日子。
“有些事没必要弄得那么清楚,只要知道结果就好了。”白无是一贯的理性。“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提起他妹妹?”
……
几乎是瞬间袭来的窒息之感,让单氿不由得抓紧了胸前的衣服,指甲隔着衣服嵌进肉中,宛如火烧般的刺痛。
开着车的白无看了一眼他有些反常的举动,皱眉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街道上,排气管依旧冒着浓烟,轰轰作响,随处可见裸露在外排列密布的齿轮,似乎什么都和往常一样。
单氿长舒了好几口气,才对白无伸出手,指着前面说道:“就前面那个路口,再往左拐就到了。”
白无担忧的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只是脚下用力踩下了油门。
车子停在了路边,单氿从车上下来,他有些不舒服,头很晕,一下车就倚在旁边大口着喘着粗气。那种窒息感还在,十分不适。
该怎样面对陆奈呢?单氿如芒在背。这样的消息要怎么开口?久久,他才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般,迈步向那扇深棕色的大门走去。
单氿敲响了门,他曾经很多次敲响过这扇门,但每次的心情都千差万别。第一次敲响,心情是忐忑的,后来的心情可能是急切的、喜悦的,可只有这次却无比复杂,他甚至开始希望这扇门永远都不要打开。
如果不说出来,真相是不是就会被掩埋?
时间在不安中一点点流逝,他低着头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着自己想好的开场白,可过了好久,屋内都没有响动,也没有人来开门,单氿只好自报家门:“……陆奈,是我,单氿哥哥。”
说了名字才听到屋内出现了轻微的沙沙声,应该是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门从里面打开,一个还没到他腰高的小姑娘躲在门后的阴影里。
陆奈看见他微微一愣,似乎不敢相认,半晌才略带疑惑地唤了一句:“……单氿哥哥?”
单氿想笑,向曾经无数次那样对她笑,可现在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脸上的表情怪异而扭曲,向前走了一步,蹲下身看着陆奈。
小女孩看着面前无比憔悴的青年,轻轻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担忧地问道:“单氿哥哥,你没事吧?”
柔软的掌心触碰到他冰冷的面颊,却像是一记重重的耳光,让那处皮肤瞬间灼烧起来。
单氿轻轻伸手将陆奈抱在了怀里,陆奈没有反抗,她只是安静的站着,一只手还抱着单氿妈妈送给她的布偶小兔,另一手轻轻拍着青年的后背。
白无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意料之外的单氿和意料之外的女孩。
陆奈能感受到怀里的这个青年的手臂在颤抖着,胸前不断的起伏,呼吸沉闷而粗重,如同一匹奔袭了几夜不眠不楚休的马。
“陆奈,跟我走吧……”
陆奈的手微微一滞,她沉默了一下才出声询问,声音却无比冷静,听不出来任何情绪:“是哥哥出了什么事吗?”
单氿放开陆奈,握住她的肩膀,说道:“先跟哥哥走好吗?我以后会跟你解释的。”
这一次,陆奈沉默了许久,挣脱单氿的手,向后退了一步。青年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红得像是哥哥曾经给她养的兔子。女孩爱怜的看着他,却轻轻摇了摇头:“我就在这里等,哪也不去。”
单氿看着陆奈,却不知道该怎样说服这个小姑娘。
白无有些诧异。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实在太过与众不同,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从容,仿佛知晓所有一般,眼神无比悠远,宛如看得见未来。
“哥哥会回来的。”
闻言,单氿狠狠抓住了自己的头发,一瞬间头痛欲裂!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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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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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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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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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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