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一阵“轰隆隆”好像闷雷的声音。
蒲英循着声音的方向奔跑而去。
渐渐的,眼前的迷雾变得稀薄,并最终向周边散开,透出了些许光亮。蒲英看清了周围,发现自己是奔走在一片坍塌的房屋砖砾的废墟之间。
到处都有大火烧过后那烟熏火燎的痕迹,空气中还弥漫着浓烈刺鼻的硝烟味,以及一阵阵腐败的恶臭味。
这里似乎是一处刚刚遭受了饱和轰炸的修罗战场。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看着这么眼熟?
忽然,一个声音在蒲英心里响起——“这里就是希亚姆!”
啊!
蒲英的心,顿时像是被子弹击中一样痛不可当。
冯垚!冯垚!冯垚!
她大声喊着最爱的那个人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应。
蒲英看看周围,她知道自己从没来过这里,可是好像对这里又莫名地有些印象。
她一边呼喊着,一边凭着感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废墟中行走。
终于,她来到了一处残垣断壁的旁边。看遗迹,这里似乎曾是一栋双层的塔楼。
没错,就是它了——联合国观察哨所!
蒲英曾经在冯垚发回的照片中见过这个塔楼完好时候的样子,虽然它现在已经被炸弹夷为了平地,但是,蒲英还是能够从周围的地形看出来,这里就是她要找的地方!
他们说,冯垚就在这里!
他们说,他已经遇难了!
不,不,我绝不相信他们说的!
因为“他”说过,让我等着他!
“他”说过,半年后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所以,“他”一定不会在这里死去的!
蒲英的心里很痛。
不过,这痛,也是一种力量,驱使着她不顾一切地扑到瓦砾堆中,疯狂地用双手翻开砖头,挖着泥土……
陈远航和戎飞二人,从蒲英昏迷后就一直陪伴在她身边,送她到医务室,看着医生们对她进行救治,看着护士给她抽血化验。
医生检查一番后,说蒲英并没什么大碍。之所以迟迟不能苏醒,很可能是她在惊闻噩耗后启动了心理上的保护机制,让自己进入了休眠状态。
陈、戎二人听到医生这么说,心里都有些黯然。
他们主动留下来,坐在蒲英的病床边,等着她醒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同时听到了蒲英的呻吟声。
他们凑近一看,发现蒲英的肩膀轻轻颤抖,头也微微晃动,人似乎是要醒了,但是眉头紧锁、双目紧闭,双唇还翕动着,发出一连串奇怪的呢喃声。
陈远航听了一下,觉得蒲英说的好像是俄语,但他并不懂俄语,便看了戎飞上校一眼,因为他知道戎飞是情报官员,可能会懂点俄语。
果然,戎飞凝视蒲英的目光变得有点奇怪——似乎有些怜悯,但又充满了深深的敬意!
“她说的是俄语吗?”陈远航轻声询问。
戎飞点了点头,然后一边倾听蒲英模糊不清的呓语,一边复述道:“ЖДИМЕНЯЖдиМеня,иявернусь,Толькооченьжди,Жди,когданаводятгрусть……”
“你能给翻译一下吗?”陈远航忍不住打断了他。
戎飞默默地听了一会儿后,缓缓说道——
“等着我吧!
我会回来的,只是要你苦苦地等待。
等到那愁煞人的阴雨,勾起你的忧伤满怀。
等到那大雪纷飞,等到那酷暑难捱,
等到别人不再把亲人盼望,
往昔的一切,一古脑儿抛开。
……“
“这是一首诗?”陈远航问。
“嗯,这苏联诗人西蒙诺夫在卫国战争时期写的一首诗。诗的名字,好像叫——《等着我吧》。”
“这诗很有名吗?”理工科出身的陈远航又问。
“在上一辈人之中还算出名吧,”戎飞停顿了一下之后,又说;“我记得,冯垚师兄曾在我们军校的文艺汇演上,用俄语朗诵过这首诗的全文……”
“啊……”陈远航似乎明白了什么。
虽然他和冯垚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但却远远地见过冯垚一面,并从菲菲的口中知道了他和蒲英的爱情故事。
从蒲英对冯垚的钟情,还有菲菲对冯垚的推崇,特别是看过冯垚写的那些书之后,陈远航就对冯垚这位才华横溢的军中骄子很是佩服,神交已久。
谁知现在……他竟然英年早逝,怎不让人扼腕叹息、悲伤不已?
陈远航尚且如此,戎飞的心里就更加难受了。
因为同校的情谊,因为冯垚的为人和才华,他一直把冯垚当做兄长一样看待……就算他在自己特殊的战斗岗位上,经历了很多战友甚至是亲密搭档的牺牲,但是——冯垚的辞世,还是让他无法接受!
所以,当听到蒲英昏迷之中还在背着冯垚生前喜欢的诗句,戎飞既感动于蒲英的深情,也更加为师兄难过了。
命运太不公平了!
为什么这么早地夺去冯师兄宝贵的生命?
为什么要让这对相爱至深的人永失所爱?
人世间还有比这更痛苦的事吗?琇書網
戎飞忍不住握住了蒲英的手,一声“嫂子”脱口而出后,却又潸然泪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陈远航看到戎飞一反平日的吊儿郎当,如此真情流露的样子,也不禁红了眼圈。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黄山号的随舰医生推门而入,猛地见到两个男军官都在默默垂泪,不禁愣了一下。
陈远航马上反应过来,使劲眨了眨眼,将眼泪忍了回去后,招呼了一声:“刘医生!”
刘医生仔细看了看他和戎飞的眼睛,问:“你们怎么了?”
陈远航靠近他后,小声说:“没什么,就是为她难过。”
“哦,”刘医生点了点头,又对已经擦了眼泪站起身的戎飞说道:“戎上校,你是蒲英的直接领导,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你说。”
刘医生斟词酌句,很谨慎地说道:“刚才给蒲中校抽血之后,我们除了做常规的血糖和电解质检测之外,还做了一个HCG的检查。结果我们发现,蒲中校应该是怀孕了!”
“什么?”戎飞太意外了,“你们没搞错吗?”
刘医生略有点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忍着气耐心地说道:“没搞错!因为抽血的护士曾经在和蒲中校的闲聊中,知道她已经快三个月没来月经了。当时,她也问过蒲中校该不是怀孕了?但是,蒲中校却说她一向都是那个样子,不可能怀孕。所以,护士也没在意。这次,蒲中校突然晕倒,我刚才在写病历的时候,护士又给我说了这个情况。我觉得有必要还是查一查,免得真的怀孕了,有些药物就不能用了!没想到,真给我……”
“刘医生,你说的是真的?”
忽然,一个颤抖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戎飞回头一看,蒲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双眼,正盯着刘医生,那目光是那样的焦灼,仿佛里面燃烧着一团火。
“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刘医生马上推开戎飞,俯下身子,亲切地看着蒲英。
“没有,我没有不舒服,可是,我,”蒲英一下子握住了刘医生的一只胳膊,“我刚才好像听你说什么……怀孕?”
刘医生也马上握住了蒲英的手,重重地点头,“对!我给你做了血HCG检查,证实你已经怀孕了!”
“怎么可能……”蒲英的声音还有些疑惑。
她虽然盼望怀孕,可是因为月经周期一直是乱的,所以似乎从心底里总不相信自己能怀上似的。
最近常常闹恶心呕吐,她又“合理”地解释成了晕船反应。
现在,刘医生告诉她的消息,让她暂时忘记了冯垚的噩耗带给她的痛苦,忍不住激动地说:“不过,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
“是啊,我还可以给你做个B超,那样就更可以确定了。”
“不是说早期打B超对宝宝不好吗?化验血不就够了吗?”
蒲英的干妈可不是白当的,她甚至还陪着队里的姐妹去做过产检,所以一些知识还是有的,虽然也许有些是以讹传讹,未必真的正确。但是一听到刘医生要给她打B超,她还是马上拒绝了。
刘医生也不是真正的妇产科医生,也就不再坚持了,只是说道:“那也行吧。不过,从你刚才的化验单上看,你最近的营养有点不良,你可要注意啊!”
蒲英知道这大半个月以来,本来船上的饮食条件就有限,自己又有反应,确实吃得不是太好,营养不良也就不奇怪了。
她略有点紧张地问:“那我需要吃什么补一补吗?叶酸?维生素?还是钙片?”
“那倒不急,现在你最重要的是放宽心,什么都想开一点就好了……”刘医生婉转地说。
蒲英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现在还什么都感觉不到!
真没想到,就在同一天,冯垚出了意外,可她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一个和冯垚的爱情结晶。
难道这是上天对她的补偿?
不,她不会这么想的。
不过,这也许是一个讯号。
冯垚就算是临时离开了,也会以另一种方式和自己同在的。
蒲英心中有些酸楚,但想到腹中正在无声无息地生长的孩子,她又觉得身上充满了力量,心中又有了希望。
无论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冯垚,现在都不是她应该悲伤的时候!
蒲英对刘医生,也对着戎飞、陈远航等人,说道:“你们放心!我会挺过去的!”
大家被她眼神中的坚定感动了,也放下了一半的心。
戎飞让她好好休息,自己则去和国内联系,看怎么处理冯垚的身后事。
刘医生也走开了,说是要和厨房商量一下怎么给蒲英做适合孕妇吃的饭菜。
陈远航则留下来陪伴蒲英。
蒲英有点累了,半躺在床上,手还不时在腹部轻轻抚摸,心中默默地和这个将会成为她在世上最亲的亲人的小baby说着话。
陈远航看着她沉静的神情,再次被这位校友的坚强感动了,忍不住感慨道:“英子,你的俄语真不错,连梦中都会用俄语背诗。”
“你说什么?”蒲英不解地问。
“你不知道,刚才你昏睡的时候,口中还在背诵苏联的一首诗呢。”
“不会吧?我还会背诗?”
蒲英有点骇然,因为她的俄语只是简单的对话,远没有达到可以背诗的程度,更是远远不能像冯垚那样流利得好像第二母语。
“是真的。戎上校说,你背的是莱蒙托夫的一首诗,叫做《等着我吧》。”
蒲英愣了一愣,很快说道:“是西蒙诺夫的吧?”
“哦,对对。”陈远航不好意思地说:“你看,我连名字都说错了。不过,你真的背了。”
“是吗?”
蒲英不禁沉思起来。
她又回想起了刚才的梦境——那个似曾相识的梦境!
她是真的做过一个几乎完全一样的梦!
就在新疆喀什执行任务时,忽然从电视上知道伦敦发生了连环爆炸的恐怖袭击。
当晚,她就因为担心冯垚出事,而做了那么一个灰暗的梦!
好在,之后冯垚一点事儿都没有!梦境也完全是反的!
难道当年那个梦,其实预示的是今天?
不,不,不!
蒲英猛地摇头!无论过去现在,梦境都是反的!
不过……
会不是冯垚给我的托梦呢?
那个《等着我吧》,我哪里会用俄语背诵?
但我记得冯垚能够非常流畅、充满感情地朗诵这诗,他也给我看过中文的翻译。
我记得有这么几句——
“……
纵然爱子和慈母认为,我已不在人间,
纵然朋友们等得厌倦,在炉火旁围坐,
啜饮苦酒,把亡魂追荐……
你可要等下去啊!
千万不要同他们一起,
忙着举起酒盏。
……”
蒲英想到这里,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强烈的感觉——这诗,明明是冯垚在给自己传递着一个信息!
那就是——他还活着!
他要我等着他!RS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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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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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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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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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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