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幸自问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他缓步下楼,单手插兜,另手握着手机,瞄了眼,人还没到,索性就手臂环抱,站在楼底口高处围观。
出事的那桌就在楼梯口旁边,靠墙,店里本就嘈杂,又因为布局隔了屏风,屏风内只有四桌。
倒也没影响到一层大堂里更多的客人。
“我跟你讲,今天事情不解决,我是不会走的,赶紧把你们经理叫过来。”彪形大汉打赤膊,满身酒气,打着酒嗝,“我看自己的手机,凭什么不让我外放?哪条法律规定了?”
“先生,您放其他的东西可以,可您不能……”一个男服务生在大汉面前摆手妄图游说,欲言又止。
“嗝”大汉大声打了个酒嗝,又拍了下桌子,桌上碗碟被震的哐哐作响,“草特么的,你们管得着老子吗?老子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
宋知非楼梯躲在旁边角落里打电话,薄幸比她高了几个台阶站着,听见她在报警,思路异常清晰,“这里是朝阳区98号,非常烤烧烤店,有人喝多了打架闹事……”
薄幸听笑了,轻车熟路,不知道是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场面,倒也聪明。
宋知非挂了电话就马上转身,推开绕成圈的服务员挤进去。
她一米六二,不算太高,服务生制服又是平底鞋,站在大汉面前矮了整整一截。xǐυmь.℃òm
大堂里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了,又或者是她的声音太别致,总而言之薄幸听的真切。
“您今天不用走了,我已经报警了,您回家问问您父母,公共场合放□□,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宋知非高声质问,不卑不亢,“还是您觉得撒泼打闹在任何地方都有用了?”
“操。”抵是真的喝多了,彪形大汉伸手就推面前人。
宋知非是真没想到大庭广众的,会动起手了,她拿手挡了一下对方的动作,可失重力让她向后仰过去。
下一刻她落入一个温暖怀抱,有茶香萦绕,大片黑色映入眼帘。
宋知非定神,仰头望见刚才亲自领进门的英俊男人。
“站好。”薄幸垂眸看她,沉声道,怀里人纤腰不盈一握,让他莫名其妙的火大。
薄幸把人扶稳,交给旁边围观的女服务生,柔声道,“扶着点她。”
然后猛的超起桌上没开的啤酒瓶,举到薄唇边,张口咬开瓶盖,直接照着大汉的头浇下去。
冰啤酒水沫飞溅。
透心凉,心飞扬。
全场都瞬间清醒了不少,服务生们回过神。
薄幸白皙修长的手指握住大汉胳膊,手臂突然发力扭动,紧接着大堂里就响起杀猪般的嚎叫,彪形大汉捂着手臂痛苦的哀嚎。
“你跟我上楼点菜了。”薄幸冲着服务生温声讲,抽纸巾擦了下自己的手,扔下一句话,“报警,看监控,算正当防卫还是其他,等爷吃完再说。”
讲完,薄幸拉着她上楼。
服务生们面面相觑,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大小姐被人带上楼。
“愣着干嘛,打电话给经理说出事了,让她赶紧回来啊。”年长一点的服务生小跑着,拍了下还在发呆的前台小妹。
事发突然,谁也没能反应过来,起因是有个男人单独来撸串,点了一打啤酒,忽然就手机大音量放起了岛国爱情片。
成年人在家里观摩欣赏,谁也管不着,可这里是公共场合,不伐未成年被亲属带着来吃饭。
出于职责所在,负责这桌翻台的男服务生上去阻止,结果对方明显是喝高了,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刚刚那场面,当服务员一个月又不拿多少钱,受伤了也未必算工伤。
还真没必要义愤填膺的冲上去拼命,所以大家都是持着围观的态度罢了。
****
宋知非跟在男人身后上楼,踩着红木旋转楼梯,缓步跟在男人身后,真情实感的道了句,“谢谢你。”
“说谢谢有用?”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开了口,冷清的音色入耳,“既然你已经报了警,何必再去管那么多,没看到你同事们都站在那边不动?你以为自己是活雷锋?老板能因为你出了头,给你升职加薪还是咋了?”
能到是不能,但整座烧烤城都是她的,宋知非沉默了下答,“……总之,谢谢你了。”
她心里五味杂陈,刚刚服务生们的反应让她心凉。
基本上每逢假期时候她都回国,无聊了就会往这边跑,跟几个干的久的服务生关系都不错,平日里喊这个哥,那个姐的,却也没人在关键时候护着她,都还不如面前长相出众的男人。
可她也没办法跟个陌生人解释,这是她家家业,所以她不能跟别人同样,袖手旁观看着事情闹大。
薄幸长腿迈开了两步,一步跨两介楼梯,比她快了不少,回身看还在爬楼梯的女孩子。
狭长的桃花眼眼尾挑着,居高临下,正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打火机。
在等她上来。
宋知非怔了下,黑亮的眸转了圈,唇角强扯出抹微笑,问他,“点菜?”
“啪。”薄幸又一次开了打火机,嘴角不知何时叼了根烟,已经燃上了,简洁明了的肯定,“点菜。”
宋知非跟着他到桌前的时候,张凌还在接电话,见薄幸来了,兴奋的招了招手,挂了电话冲嘟哝道,“月月他们说到了,还在停车场呢,马上就过来,你怎么就上来了?”
“那么大人了,怎么还得我去亲自迎她了?”薄幸淡淡回了句,就咬着烟坐下。
他翘着二郎腿坐杂戏落地窗边,背后是万家灯火,星星点点的亮着,漂亮的眼睛敛着,懒得理旁人。
“得,大爷您说啥就是啥吧,可您记好了,千万别问这丫头叫啥了,她叫张月月。弓长张,月亮的月,叠字,我手机给你发过去了。否则她回家跟我妈哭,我妈就打电话批评我,给我训得脑壳嗡嗡的疼。”张凌双手合十做祈祷状,哀求道,“谢谢啊,大爷。”
宋知非心头本是阴霾密布,结果被面前这幅场面逗笑,她捂着嘴憋笑,绵绵笑意还是从眼神里倾泻出来。
姣好的面容,配上带笑的眼精,反倒看的张凌不好意思了,他挠了挠头,把整本菜单都递了过来,“除了la牛仔骨,黑椒牛舌要两份,羊肉串、牛肉串两百串,剩下的整本菜单都要了。”
“好的。”宋知非手握着菜单,弯腰扶在桌上,从制服口袋里拿出笔,在la牛仔骨跟黑椒牛舌哪里画了二,然后重复了一遍菜单,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波澜不惊。
薄幸始终都没抬眼,是那双纤纤玉手自己跃进视线范围内的,指甲油是通透的裸粉色,叠了亮片,衬的整只手更白了些。
“你就不吃惊吗?”张凌不可思议道,“我可是点了一本唉?”
宋知非慢悠悠的转了下笔,假装诧异道,“那您好棒棒啊,要不点两本呗?”
“噗。”薄幸没憋住,嗤笑了声,往烟灰缸里到了点儿茶水,把烟掐了,“那就点两本吧,你今天就在二楼看着点他,别跑单了。”
薄幸抬手指了下张凌,语气认真,缓慢往外吐字,“我看他就一脸准备吃霸王餐的样子呢。”
“你大爷的。”在个小姑娘前被薄幸损了遭,张凌愤怒道。
薄幸又从烟盒里取了根烟,慢条斯理的讲,“侄子好,来给大爷点根烟。”
“靠。”张凌啐了声,还是凑过去给薄幸点了烟,碎碎念吐槽道,“行,谁让您二十大寿呢,我就吃点亏。”
宋知非已经收起了菜谱,末了还眨眨眼,开玩笑似的冲着张凌问了句,“那就听您大爷的,点两本了?”
“就两本了。”薄幸拍板,望向张凌,眼神是老父亲般的慈爱,“你会同意的吧?”
“铺张浪费可耻啊哥。”张凌挣扎道。
宋知非左手菜单,右手转笔,低着头轻叹了口气,惋惜道,“唉,我以为这位大哥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迷到万千少男少女,肯定不是个抠门的人,没成想…”
“停停停,你别说了,求你了,他是我大爷,你就是我大妈。就两本了,多加辣椒。”张凌让薄幸跟服务生这两波操作秀的头疼,赶忙叫了停。
目的达到了,戏也就演完了,宋知非点点头,循例问,“那我去后厨下单了,有忌口之类的吗?”
“有。”薄幸开腔,“给我送瓶辣椒粉上来。”
“好。”宋知非应。
****
下楼时候刚刚闹事的彪形大汉已经被保安架到了门口,宋知非去后厨报了一本菜谱,闹归闹,八个人还真没有下两本的必要。
她又在置物台拿了个烧烤调料四件套,还没来得及送上去,就听见身后传来女声尖叫,“非啊,你没事吧。”
“……”宋知非无可奈何的扭过头,冲去办私事才赶来的经理笑笑回,“影姐,我没事儿。”
“唉你怎么还干活呢?”被叫影姐的女人夺过宋知非手里的调料盒,交给旁边的服务生。
宋知非补了句,“93号台,你帮我接台,顺便把调料盒送上去吧。”
宋家这些年就出了宋知非这一个血统正的闺女,天高皇帝远,宋高管不了宋知非,可也万不能在她孙影这里出事情。
张影拉着宋知非就往休息室去,她们同一队有说有笑捧着蛋糕盒的男女擦肩而过。
专业原因让宋知非辨别出了女声在说些什么,“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名字真的不错好听又有诗意啊。”
“影姐不在让你受委屈了,这个事情我肯定会给你严肃解决的…”张影拉着宋知非的手,喋喋不休的安慰她。
宋知非半个字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全是,杜牧这首《遣怀》。
译文难道不是,年少时候在扬州寻欢作乐、倚红偎翠了十年,如今想来就似是大梦一场,只在秦楼楚馆里面挣得一个薄情郎的名声。杜牧拿来讽刺的意思吗?那个词可以当人名了?楚轻?
那的确挺好听的,宋知非默默记下,准备回头写剧本的时候安排在配角上。
时年宋知非十八岁,就读于全美第一的影视艺术学院——南加利福尼亚大学电影艺术学院,影视文学专业。
日常为了想不出角色名字而掉头发。
十几岁的年纪,似乎每个人的生活都过的大同小异,非常烤二楼靠窗那桌,集聚了一群俊男美女。
十二寸三层蛋糕被摆在桌子正中央,竖着的数字蜡烛是一跟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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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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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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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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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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