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在黑山之时,黑山大营绵延数十里,无论何处受到袭击,其他诸处都会支援,锣鼓号角每日齐备,战马一到战时就会嘶鸣,根本没有给柔然人下手的机会。
而到了后来,她独领一军,夜间也是这样防备,但凡懂得一点兵法的人,看到敌营是这样的架势,都会放弃夜袭。
贺穆兰速度极快的赶往发生骚乱的中心位置,心中却一点都不紧张。他们人数虽少,但都是真正的百战之师,莫说对方还没有袭击成功,就算已经成功发动了袭击,虎贲军也不是引颈就戮的货色。
更别说从对方种种的迹象看来,对方才是乌合之众。
果不其然,袭击这处营地的人数倒有不少,约有一千左右,皆是骑兵,来势汹汹。无奈他们的人数过众,造成大地震动,虎贲军里有经验的斥候附耳听地,立刻敲响锣鼓,警告有人夜袭。
所以当那一千左右的骑兵到达看起来很近的营地时,整个虎贲军已经是甲胄齐备,弓箭在手,又竖起帐篷的立柱为拒马,对方根本无法发动冲锋。
原本是临近清晨之时万无一失的夜袭,莫名其妙就成了一场闹剧。
不远处,贺穆兰好整以暇地射出一支利箭,以骇人听闻的力道和距离射穿了一匹马的马头,没过一会儿,骑兵们只见到一位身穿明光铠的武将踩着铁靴从阵中转出身来,对着对面朗声高喊:
“来将通名!”
这是个尚有英雄的年代,人人都注重自己的名誉,但凡大战之前,必定留下自己的名讳,这样无论是生是死,是胜是败,世上绝无无名而死之冤魂。大战三百回合之前问清双方的身份,是对自己的尊重,也是对敌人的尊重。
也许是贺穆兰尊重敌人的心意让对方震动,约莫过了片刻,敌阵里也走出一个魁梧的大汉,脸上蒙着布巾看不清相貌年纪,只对着对面拱了拱手,用比较生涩的鲜卑话对喊道:“我们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就不通名了。待会大战一场,是生是死,但听佛祖安排!”
蒙面汉子的话语一出,他身后的骑兵们拔刀出鞘,对天大喝出声,眼看着蒙面汉子一声令下,一场大战便在所难免。
贺穆兰和陈节等人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若是对方是有规矩的武将,便不会蒙面而来,他身后举着火把的骑士们虽看不清身影,但面上俱有面巾,衣着毫不整齐,倒像是草莽流寇一类。
可说出来的“拿人钱财”云云,又是标准的雇军才会说的言语。
说到雇军……
贺穆兰侧过头,小声问身后的陈节:“盖吴去哪儿了?”
陈节左右看了一眼,惊慌道:“咦?刚才人还在啊!人呢?”
“路那罗叔叔,你什么时候接了私活!我阿爷死前曾经有令,不可擅自与鲜卑军再生争端,你居然敢违令!”
“盖吴!”
“少主!”
“天啊!他怎么在!”
乱七八糟的卢水胡话此起彼伏,对面诸人皆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这个孤身举着火把走到他们面前的青年是他们认识的那一个人。
“花将军的弟子和这些贼寇认识吗?”
郑宗是个会各国语言的语言天才,听到对面的喧闹之后扭头看向贺穆兰:“他们在喊他少主,奇怪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陈节不悦地瞪了郑宗一眼,“卢水胡人刚刚归附了魏国,连地都分了,什么时候又冒出来这么多!”
“卢水胡人?啊!”
郑宗立刻了悟地点了点头。
“是盖天台……难怪我觉得将军的弟子名字耳熟。盖家可是天台军上一代的统领!”
一场夜袭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可谓是峰回路转,就连虎贲军都无法适从起来。所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原本双方都已经准备好了一场大战,结果虎贲军发现及时,贺穆兰一箭立威,又有盖吴独身出去质问,整个场面十分可笑。
五百虎贲军仗着扎营之地易守难攻与对面对峙,帐外火光暗灭,闪烁不定,隐隐听见有虎贲军窃窃私语的声音和对盖吴指指点点的动作,紧张的气氛竟变得有些滑稽起来。
盖吴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谁也不知道,也许是对面的汉子一开口时,盖吴就已经明白了来的是什么人,所以走了出去。
而他的身份确实足够有威力,因为对面被叫做“路那罗”的汉子立刻扯下了蒙面的布巾,跳下马来和盖吴拥抱。
双方互相行了卢水胡人相见的礼仪,路那罗这才感慨道:“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了你。自天王去后,我们一直担心你的安危。”
“路那罗,休要顾左右而言他,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何你会袭击虎贲军?”盖吴的脸上绝无轻松之色,只压低着声音继续逼问:“你不该做这个的!”
路那罗脸色一僵,“我不能说。你知道的,我们接了这单生意,就要保护好雇主的身份,否则天台军的名声就毁了。”
“连我也不能说?”
盖吴皱着眉头。
“不能。你现在并不是天台军的首领,我无需向您效忠。”
路那罗摇了摇头。
“将军,怎么办?是不是要准备出手?”
那罗浑见对面情况不妙,命令弓箭手做好准备。
“先别慌,看看情况。”
贺穆兰抬起手掌,命令那罗浑不要轻举妄动,只命令所有的虎贲军燃起火把,将这里燃烧的犹如白昼,以防其他位置又出现新的敌人。
“看着我说话,路那罗!你是想把我们卢水胡人都拖入深渊嘛!你说你不听从我的命令,那你听从谁的?我的两个叔叔?上一次他们的命令已经害死了许多族人,如今你们又要为了钱财葬送自己的性命?”
盖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身前的卢水胡人。
“杏城的族人早已经得到了魏国赐予的田地和草场,外面流浪的卢水胡都在陆陆续续返回杏城,你们在做什么?从哪里集结了这么多人?你们到底投靠了哪方势力?”
盖吴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声嘶力竭地高喊了起来:“天台军是佣兵,不是走狗!是谁把你们变成走狗的?是金子,还是丝绸?”
路那罗紧紧咬着自己的牙关,咬到面色都通红了。他身后的卢水胡们一个个扯下面罩,露出犹豫的表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宛如深黑到能吸入人去的寂静之中,只有盖吴剧烈的喘息声在低沉的传来。
是因为太心虚了吗?所有的卢水胡人都无言地坐在马上,不敢回答他的质疑。
“正因为记得天台军的荣耀,所以我们才来了这里。少主,他们拿的是天台旗,而且他们的身份我们无法违抗。”
路那罗翻身上马,对着身前的盖吴说道:“天台旗出,唯令是从。我们接了旗,又收了别人的报酬,不可以出尔反尔。少主,你让开吧,若我们都战死在这里,您记得给我们收个尸,将我们火化了带回去就是。”
他已经看出对面的虎贲军绝不是什么可以随便捏的软柿子,他们这一千卢水胡人说不定就要交代在这里。
“那决斗吧。”
盖吴面无表情的拔出双刀。
“天台军的规矩,临战之际若有首领邀战,三战皆胜则听从对方命令。”
“少主,我并不是首领,你也不是首领。”路那罗沉着脸摇头,“我只是负责领军而已。”
“我的两个叔叔呢?当初不是带着你们去刘宋了吗?为何你们在这里,他们不见了踪影?不会他们接到了天台旗却不敢出战,只能躲在刘宋吃香的喝辣的,将你们推出来送死吧?”
盖吴冷笑了一声。
“既然如此,你是委任的首领,我也是委任的首领,又有何不能比试?”
路那罗听了盖吴的话脸色更加难看了,就连他身后的卢水胡人们都纷纷露出有些意不平的颜色。
盖吴的两个叔叔是什么性格盖吴自然明白,当初他父亲一死,两个叔叔立刻拉着天台军分了家,诺大的天台军散了个干净,除了一千多人跟着他们南下,其他的人都留在夏地,过着贼寇和打手乞丐一般的日子。
偏偏他年纪轻不能服众,否则何至于这般分崩离析!
路那罗心中已经有些动摇,因为盖吴说的没错,命令他们前来这里听从差遣的两位首领确实留在了刘宋,根本没有跟到夏国来。
他们如今得了宋国彭城王刘义康的招揽,在建康秘密组建类似于天台军的佣兵,当初天台旗被送上门来的时候,两位首领不愿意前来,还是刘义康看了来信以后认为天台军应当信守承诺,他们才不情不愿地派了路那罗带着人马前来。
这一千勇士,已经是最后一批恪守荣耀的勇士,盖天台的两个弟弟留下了自己信任的心腹,送了他们过来,只是为了不忤逆新主子的心思。
这些事情,路那罗身后直爽而单纯的汉子们不了解,路那罗却是清楚明白,他们都是被丢出去的弃子。
然而规矩就是规矩,卢水胡人的雇军能绵延几年前,概因他们信守承诺,遵守规矩,路那罗心中再怎么悲凉,也只能摇了摇头。
“首领不在,我不能做主。”
天台旗一出,除非卢水胡人做到了对方要求的事情,否则不可收回。天台旗便是卢水胡人盟约的保证,一般只有欠下天大的人情,或是有着极高的信任才会给出。
赫连定那样身份的人才有一面,第二面天台旗到底给了谁,这是个谜题。
盖吴固执的持着双刀站在路那罗的马前,死活不肯移动一步。
“要么战,要么从我身上踩过去!我不能看着你带着我父亲的天台军送死!”盖吴咬牙骂出了声。
“早有人……早有人想要我们自相残杀!”
“我身后的虎贲军都是和我朝夕相处的兄弟,我身前的却是骨肉相连的血脉,苍天何其恨我,要让我面对这一切!若是这样,不如你们踩死了我,也好过让我见到这么残酷的一幕!”
“天台军的人脑子是怎么想的?”郑宗不可思议地看着前方的大军,“这个不是昔日的少主吗?居然他的话也不听?”
“他们都是真正的勇士,可这世上总是有些人想要欺负这些老实人。”
贺穆兰叹道:“那些坚持和信仰支撑着他们度过了艰难的时光,让他们能够面对残酷的世道,可现在,‘信仰’也成为了别人利用他们的工具。”
陈节担心盖吴的安危,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对面的盖吴。
以一人之力抵抗一千骑兵,就算都是旧识,也实在太疯狂了点。
“天台旗的危害实在太大了,这种动辄能让举族而亡的东西怎么能存在于世……”
他喃喃地自言自语。
“雇军就该为了钱,要是有这种东西,还算什么雇军,又不是游侠儿……”
“我不懂……”郑宗挠了挠脸,为即将到来的大战胆战心惊,绞尽脑汁想到:“现在的问题是,卢水胡人也不想打这场仗,但是他们有信物在敌人手里,所以不得不打上一场,否则就会失去了信誉。而将军的弟子认为这场仗打的毫无意义,只是成为别人利用的工具,是不是?”
贺穆兰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你总结的不错。”
“谢将军夸奖……”
啊不对,现在是该高兴这种事的时候嘛!
郑宗拍了自己脑袋一记,搓着手讨好地说道:“那就打一仗就是了!”
“你胡乱说什么!”
“那叫盖吴如何自处!”
“你疯了吗?打仗是要死的人的!”
那罗浑、陈节和其余诸多虎贲军都瞪大了眼睛对他怒目而视。
“让他说。”
贺穆兰意外地看着郑宗,想知道他能说些什么。
对于他们这些直肠子的人来说,所谓“奸诈小人”的诡计有时候根本无法理解,连猜都猜不到会发生什么。
但这世上,有些事情只有“小人”能做到,而恪守荣耀之人只能成为“烈士”。
贺穆兰并不是死板之人,却也不愿意成为小人,但听一听别人的意见,却还是听得进去的。
郑宗见贺穆兰居然支持他的意见,顿时精神抖擞,压低着声音在众人身前悄悄说了起来。
“这法子能行吗?”
“太损了吧?指使他们的人不会同意的。”
“我觉得可以,就不知道那些卢水胡人值不值得信任,万一他们真……”
贺穆兰却闻言大笑,拍了拍郑宗的肩膀,摇着头说道:“你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这种事情居然也能想到!哈哈哈,卢水胡人一定是想不到的,他们根本不会这么弄虚作假……”
郑宗听到贺穆兰似乎有不赞同的意思,心乱如麻的又搓起了手。
“这对我们没有危险,只是对卢水胡人不利,他们要是不愿意,那我们就一点法子都没有……”
完了,若是将军不愿意这样,他是不是要打仗啊?
他只会动嘴皮子,不会拼命啊!
“不过很有意思,可以试试。”
贺穆兰摸了摸磐石的剑柄。
“我去唤盖吴回来!”
片刻之后,已经做好“舍生取义”准备的盖吴被满脸严肃的贺穆兰召了回去,贺穆兰派出使者,约定天亮一战。
此时天边已经泛出鱼肚白,卢水胡人的偷袭已经不成,但为了达成承诺,这场仗无论如何还是要打的,尽管他们已经做好了死伤惨重的准备。
卢水胡人们下马休息,给自己心爱的战马喂食豆料,有的抱着马的脖子自言自语,有的则跪在地上不知向着什么祈祷,也有互相交代遗言的,擦拭自己的武器的,气氛沉郁而悲切,就连战马都感染到了这样的气氛,不安地刨动着蹄子。
远处被贺穆兰召回去的盖吴脸色已经僵硬到不能僵硬了,简直看起来像是听到什么神话一般。
而贺穆兰则在不停的拍着他的肩膀,似是为他打气。
“少主真好,拜了一个名将为师……”一个卢水胡人眯着眼感慨,“他以前那么瘦,现在脸都圆了,衣服也穿的那么得体……”
卢水胡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抚平了补丁的不平。
“不知道少主刚才说魏帝在杏城分地是不是真的。”另一个卢水胡人随便啃着干粮,口齿不清地说道:“若是这次没死,我就要回杏城去了。我妹妹一家还在杏城,说不定分到了地,我去给他们放牧。”
“回家啊……”
卢水胡人们突然沉默了。
“这次和虎贲军一战,尽量保存性命吧。”路那罗用疲倦的声音说,“然后离开天台军,回杏城去。天台王已经不在了,天台军名存实亡,现在又没有什么仗打,留下来也是饿死。”
“路阿兄!”
“路蛮子,别说这么丧气的话!”
“世道变了,天台军应当跟随能走在前面的人。你们想想那两位,真的走在了我们的前面了吗?想当年,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能见到首领的背影,如今呢?”
路那罗一拳锤在地上,低声喊着。
“背影在哪里!”
“啊,少主又回来了!”
“他……他是来和我们告别的吗?”
所有的卢水胡汉子们都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他们也坦然的接受这样的结果,但即使如此,看到盖吴去而复返,脚步却十分轻快,这些汉子的鼻中还是一酸。
“他竟然这么相信那边能胜……”一个卢水胡汉子笑骂了一声,“妈的,他哪里来的自信,我们的人可比对面多一倍!”
“你别笑了,笑的比哭还难看。”
另一个汉子抹掉眼泪,重新站了起来。
“我们不能给他看笑话,以后他还要在魏国做人,我们要都是懦夫,他也抬不起头来。”
“你还想他以后怎么做人,我们都快做不了人了……”
卢水胡人汉子们纷纷抱怨。
“做不了人……”
路那罗挺直了脊梁。
“那就成佛吧。”
***
天色很快就从阴沉的黑色转为漂亮的红色,红的就像是鲜血一般。
而一场“恶斗”,正在这片土地上发生。
衣衫褴褛的卢水胡人排成方阵,和相比之下甲胄豪华的惊人的虎贲军堂堂正正的以骑兵之阵对战。
一马当先的贺穆兰犹如一把尖刀,率领着身后的众将士几乎是以摧枯拉朽的实力在“屠杀”着身前的卢水胡人。
这些卢水胡人简直就像是草扎泥捏的一般,只不过被轻轻一碰就落在马下,然后哎哟哎哟地倒地“身亡”。
有些虽然也交了手,但远处看起来激烈,近处却足以让人捧腹。
“轻点轻点!老子肩膀有旧伤!”
一个卢水胡人操着生涩的鲜卑话低吼。
“哎哟我艹你真打!你再打我还手信不信!”
此时另一个虎贲军突然错步到了他们之前,貌似背后袭击一般伸腿踹倒了那个卢水胡人,嘴里却低声道歉:“哎呀抱歉了兄弟,我这火伴一打架就红眼,委屈你先死一下!”
那卢水胡人的身在在地上抖了抖然后不动了,权当表示已经同意。
“杀人”效率最快的是贺穆兰,只见她长槊所到之处,几乎是人仰马翻。有几次贺穆兰见着越影撒丫子跑的快疯了差点踩到“死人”,还吓得赶紧勒马跳离了人群聚集之地。
越影似乎不能理解为何打的这么不尽兴,一直都在给贺穆兰下绊子,气的贺穆兰连连拍马脖子,后悔自己为何没有骑听话的大红出战。
那罗浑似乎也没打过这样的仗,初初对阵时有些手足无措,还好对面的卢水胡人都是影帝级别的,不需要那罗浑怎么动作,纷纷该死的死,该残的残,有的甚至故意挂在马上做出坠马的动作跑远,实际上几乎每个胡人都是天生的好骑手,什么镫里藏身也是层出不穷。
那罗浑乱七八糟“杀”了一通,初步估计一出手“斩获”几十个人,忍不住喃喃自语:
“这也太浮夸了吧……”
他用取下了枪头的长枪“戳”死一个卢水胡人,哭笑不得道:“要是我有这样的本事,早就军功十二转了……”
即使是这样犹如儿戏的“恶战”,郑宗也不敢下场,而是在一旁带着许多虎贲军摇旗呐喊,造出“杀声震天”的效果。
他是鸿胪寺的司宾出身,一把嗓子清亮无比,否则当年也不能在拓跋焘那里得到注意,此时叫喊起来,一下子是卢水胡话,一下子是鲜卑话,让正在“打仗”的双方真有了些热血沸腾的感觉,拳脚也开始变重。
刹那间,突然一支急箭“嗖”地飞射出去,擦着郑宗的鼻尖过去,直直地射入他手中的旗杆,惊得郑宗“哎呀”一声丢了旗子,抱着头左顾右盼。
暗箭来自自己的阵中,郑宗吓得来回张望,却见贺穆兰骑着越影站在十几步远的地方,手持着一把雕花长弓神色莫测地凝望着他。
那眼神之中的复杂让郑宗打了一个哆嗦,半天不敢开口。
“你太吵了。”
贺穆兰遥遥传来的声音里,有着一种强势的力量。
“你既然知道这是什么仗,就不要撩动的所有人热血上头。虎贲军久经沙场,听到锣鼓喧嚣之声容易杀红了眼,那就真的变成憾事了。”
郑宗这才明白过来箭无虚发的花木兰为何对着他的旗杆射上一箭,连忙将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又用双手捂住嘴,露出惊恐的表情,以示自己明白了。
贺穆兰不知为何扯出了一个笑容,摇了摇头,继续了“征战”的步伐。
天亮时分发起的恶战,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就迅速结束。
虎贲军的实力强的惊人,日轮初升,照的整个吕梁山脚“尸横遍野”,虎贲军们打扫着战场,一旦看见有活口就立刻将人绑了起来,死的就拖入营地之中,应当是为了集中取人头获取军功。
也有一些同样伤亡的虎贲军,被同火们或抱或扶着进入营地,因为有营帐相隔,看不清楚具体的数量。
从半夜起一直关注着事态发展的白衣人们在远远的高地上面面相觑,一个白衣人不确定地说道:“这……这就全灭了?卢水胡人的本事也太不济了吧?”
“是虎贲军太可怕。”一个刚刚看到花木兰横扫一大片差点吓得跳起来的白衣人猛地出声,“那几个主将副将还是人吗?花木兰一个人的力气就足以掀翻一匹战马!那可是几百斤的战马啊!”
“你别跳啊,谁不知道花木兰可怕,否则我们要伏击他干嘛!沮渠牧犍只是得了她一点力气就横到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何况是全部实力的他!”
另一个全部看完了恶战的白衣人搓了搓此起彼伏的鸡皮疙瘩,“这还怎么打?现在才五百,等她回去了,就是三千了!”
“不是三千,是三千多……”
白衣人的首领站起身,看着正在打扫着战场的虎贲军,叹了口气。
“这些卢水胡人还是被盖吴影响,留了手了。这些卢水胡人真是可笑,情愿示弱战死。那些活着的被花木兰俘虏,有盖吴劝降,一定会归顺虎贲军。”
“刚刚还打的你死我活……”
几个白衣人对视了一眼。
“他们是为了信守承诺,不得不打这一仗,输了就不一样了,天台军原本就只是雇军,又不是什么官兵,输了投降很正常。”
他命令所有人撤退。
“原本天台军是留着有更好的用处的,现在是我们赌输了,就要愿赌服输。天台旗已经没有了,下面的路我们得自己走了。”
白衣人遥遥看了远处的军营一眼,不甘心地捏紧了拳头。
“花木兰……每次遇见花木兰都没有好事……这人一定是降世的魔头,天生就为了阻碍佛陀出世的。”
“我们走吧。”
一个沉稳的白衣人拽了拽他的袖子。
“一会儿太阳完全升起来了,我们就藏不住了。还要回去和上师复命呢。”
“所有人,撤!”
***
虎贲军一行人忙了很长的时间,才把所有的人都“捡”回营地。
好在本来的设定中,卢水胡人就是只“死”了一半,否则躺倒一千个人在营地外,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去杀几匹驮马,把它们的血浇在外面的地上,草丛里也要浇一点。”贺穆兰有些不放心的吩咐完虎贲军众将士,这才扭头向着营帐中坐着的路那罗等人露出歉意的表情。
“抱歉,可能手重了一点,等回到使团里我再请大夫给你们看看。”
“没什么,花将军如此为我们着想,又愿意帮我们收回天台旗,我们已经是很感激了。”
刚刚还“战死”的路那罗露出苦笑,这个憨厚的黑汉子抓了抓脖子,不安地问道:“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盖吴对着路那罗大笑:“你们是我们的俘虏了,自然要跟着我们行军!”
“不是做戏吗?”
路那罗大惊失色,“还真要去一趟北凉?”
贺穆兰想到居然有人能动用天台军的雇军伏击她,之后还不知道会遇到多少麻烦,心中对自己带来的人手有些不放心。
说不定人带少了。
她已经准备通过沿路的驿站送信回京,请求加派人手或就地获取其他的兵权了。
“我有些事情想要询问你们……”贺穆兰笑了笑,“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啥?”
“你们卢水胡一向接受各国官府的雇佣,我想要雇佣你们护送我们前往北凉,价钱你们开,不知可否?”
贺穆兰想了想,除了卢水胡人,似乎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这么多可以借用的老兵。她并不是门阀大族,借不到沿路宗主的私兵。
路那罗等人原本是准备返回杏城的,可盖吴的挽留让他们心中略有动摇。愿意跟着盖吴的两个叔叔千里迢迢南下的,大部分就不是愿意过着普通日子的男人,反倒喜欢这些刀枪箭雨里生活的日子,此时听了贺穆兰话,路那罗只是犹豫了一会儿,便爽快的做出了回答。
“我要问问兄弟们,若是想想要回杏城去的,我不能阻拦。不过我愿意跟你去北凉,大部分兄弟恐怕也愿意……”
他有些狡猾地眨了眨眼,一改憨厚的气质。
“只要将军的报酬给的足够丰厚。”
“这个好说。”
贺穆兰也狡猾的一笑。
“等回去你和我的主簿去谈。”
路那罗觉得贺穆兰应当不是小气的人,闻言立刻高兴地点了点头。xiumb.com
然而此刻,一阵煞风景的声音响彻营帐。
“咕咕咕咕咕咕……”
贺穆兰的脸一下子僵住,而陈节开始揉着自己的肩膀。
几个卢水胡人揉了揉自己的肚子,露出卢水胡人特有的老实笑容,问出催命的话语。
“将军,包饭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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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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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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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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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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