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满分姐显然并不这么想。
于是他那句豪气冲天的“拿笔墨来”,得到的是泪眼婆娑的小娘子摇头回应。
张楚使了个眼色,摇头。
又努了努嘴,依然摇头。
任你如何示意,人家只是立在原地摇头,看向张楚的眼神,活脱脱在看一个疯子。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你让为夫面子往哪里放!之前那个听话懂事的小娘子哪去了!
此时此刻,张楚真想抖擞下做夫君的威风,不过在欺上门来的赵豹面前外强中干怂了半天,转头跟媳妇儿耍横又算什么能耐。
张楚叹了口气,平心而论,要是他不明所以碰上这种连祖宅都拿去做赌的家伙,恐怕也会把人当成不学无术的疯子看待。
僵持片刻后,大丈夫张楚只得妥协,在她耳畔轻声说了句“相信我,不会输”,便灰溜溜跑去堂屋拿笔墨,回来之后口中叼着笔杆,费力在那方素朴沉重的石砚中研墨。
胳膊拧不过大腿,满分姐见状,也只能嘟囔着小嘴夺过石砚帮忙。
片刻后墨已磨好,张楚将那帛书摊在左手。
深吸一口气后,执笔蘸墨飞腕悬书。
狼毫笔头如在帛书上起舞,一个个汉隶小字便跃然而出。
万分不甘捧着砚台的小娘子,看到张楚笔下的字迹,不由美目微张。
两人成婚数年,虽说以往夫君多是以沙盘练字,缣帛这种东西从没用过,她对夫君的字依然很是熟悉,今天虽然是差不多的字形,但给她的感觉却很不一样。
以往,夫君笔下的字也堪称如斧凿刀刻,让人一看便觉如碑似帖,极为不俗。
但今天这些字,更仿佛都活过来一般,虽不曾真的动弹,却让人感觉其中有股势头,仿佛随时能打破字形束缚冲突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
她想不明白,只是心道守孝三年也沉闷三年的夫君,或许真会如那楚庄王一样,三年不鸣,一鸣便要惊人?
赵豹本来对这场赌约非常自信,可看到张楚执笔书写时的姿态,心中却陡然生出那么一丝不确定。
那家伙明明只是手拿一杆破竹子,却有股百战将军战场拔刀的气势,这种纵横捭阖的气态和勃然欲出的自信究竟怎么回事?
可惜他永远不会知道,面前这少年郎的躯壳中,有个一旦提笔就敢睥睨天下的傲魂。
片刻之间,赌约便已写定,倚马可待也不过如是。
收笔之后,张楚看着帛书笑了笑,融合两世的书法,果然比前世更进一步!
轻笑中,他将左手食指一口咬破,以鲜血在帛书上留下手印,如同百战之士定鼎江山。
手执帛书向围观乡人稍一展示后,便豪气十足将其一把扔向赵豹。
“好!”
“好样的!”
雨后泥泞,无法去田间劳作,看热闹的自然越聚越多,此刻纷纷为张楚叫好。
一个瘦弱文人,敢于决然和豪强赵家做惊天之赌,不论成败,单凭这份气魄就足以让人喝彩。
且那张家后生那字,写的是真好!
至于好在哪里,那不知道,毕竟在场乡民压根没几个识字的,但他们能感觉到,那些让人看着就觉舒坦。
“此后生真奇才也!”
在逐渐平息的赞叹中,张楚听到一声截然不同的外地口音。
寻声望去,只见说话的魁梧老者年过六旬须发皆白,黑衣缀玉腰携直刀,极是英武。
身旁拥簇着的几个年轻人,也如他一般头戴纶巾执刀仗剑,更清一色身着方领袍衫,都是时兴文人打扮。
老者抚着白须对身边弟子教导道:“此子如此年幼,更兼这般瘦弱,运笔却气势雄浑,可见深得“势”之真意,且其字法度森严,筋骨极壮,这份笔力不知要经过多少苦练,实乃尔等楷模。”
几名年轻儒生自然也看到了帛书上的文字,那直追张公的笔力,的确让他们自叹弗如,纷纷点头称是。
老者声如洪钟中气十足,张楚也将这番话听在耳中,心道这老先生能懂得书法之“势”,倒和自己前世的爷爷一般,是个识货的行家。
想到爷爷,张楚不禁有一丝感怀。
直到老人家去世,自己这手笔法得到的最高评价也不过是“老辣”,不知爷爷看到自己如今这笔力,会给出何种评价。
其实,在他那位从不将后世所谓书法名家放在眼中的爷爷口中讨得“老辣”二字,张楚已足以自傲,毕竟就连张楚父亲的书法,老人家也只给出“还行”俩字。
这让公认安县第一,省内也独占鳌头的书法名家时常感叹:“隔辈亲”才是真的亲,亲儿子什么的差远了。
而这番话通常又会换来老爷子一通口诛笔伐:
你也就是练得苦,笔性远不足以和我这小孙子相较。要不是怕他出名太早会乱了心性,如今哪会有你安县第一的名头。怎么,真把自己排老大了?谁是安县第一外人不清楚,你心里还没数?
对于能否胜过父亲,张楚一向只是笑笑,不敢如爷爷那般下定论,毕竟书法到了一定境界,本就见仁见智,更何况他总得给自己那号称第一的老爹留点面子不是。
但张楚敢断定,整个安县和他书法水准相当的,除了家中那两位长辈之外,怕是一个也找不出来了,即便放眼全国,能跟他比肩的也就书协那些成名已久的大佬。
这不是他心高气傲自负天纵奇才,而是后世书法习练者本就很少,很多有书法天赋的年轻人,甚至少有机会接触书法,更遑论专研。
如他一般受家庭熏陶如此浓重,又比他下更多苦工的,怕是一个也没有。
要知道,张楚不足周岁,爷爷就已时常拿毛笔逗弄,只为培养他和毛笔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他三岁之前的玩具几乎都是各种粗细长短不同的毛笔,除此之外就是纸张了。
四岁起正式跟随爷爷动笔写字,一直到穿越之前,除极少数特殊情况外,张楚每天练字都不少于一百。
至于多的时候根本数不过来,他练字所用的纸若是堆积起来,恐怕能堆满好几间屋子,这才能有一手让爷爷都赞赏的书法。
穿越到汉末之后,张楚又融合了十多年的书法经验,笔力自然更上一层楼。
若是老者身旁那群青年才俊能写出比他更好的字来,那才真是见鬼了,甚至就连那懂得运笔要有势的老者,怕也未必就能比他张楚写的好。
见张楚朝自己这边看来,老者似乎打算出声招呼,不过恰在此时,一名仆从打扮的中年人匆匆赶来,对黑衣老者恭敬说了些什么。
老者闻言转头朝东方看了看,虽极为不舍瞥了眼张楚,还是带着一众青年文士迅速东去。
若是没融合记忆,张楚说不定会有急于结识的想法,至少也要去打听一下那老者名讳。
可融合了记忆的他很清楚,隶属穀城的函谷关是关中往来洛阳的要道,而广安乡地处穀城、洛阳交界,虽不是大道通衢,但每年经广安里采风一番赶往洛阳的关西人士也着实不少。
如那老者一般穿戴打扮的,多半是带着弟子游学讲经的先生。
以张楚的纯正泥腿子身份,随便结识个带刀佩玉的人物,那都必然有所裨益,毕竟社会阶层明摆在那里。
但真要说结交这些人有什么大用,那也未必。
自从两汉儒学被一套天人感应学说神话之后,谶纬之术风行,尤其那些今文学派的经学先生,大都沾染谶纬之说的恶习,可说是腐儒的源流,讲求的是风吹草动知王朝兴衰,天子放个屁也能慷慨下笔万言,不然显不出渊博。
谁知道这相貌不凡的魁梧老者,是不是华而不实的绣花枕头。
最主要,以张楚的心性,抱大腿这种事……那自然是毫不含糊。
但见着大腿就凑上去抱,也实在干不来。
抱大腿那也是要讲究时机和缘分的!
不知何时到来,也不知为何匆匆离去的一行外乡人,并没引起习以为常的广安里百姓特别关注,大家的焦点依然在院中赌斗的两个年轻人身上。
赵豹刚才虽然有些被张楚气势所慑,但很快回过神来哂然一笑。
这场赌约,自己从一开始就立于不败之地,何惧之有!
若问为什么,且看腰间刀。
只见赵豹缓缓抽出佩刀,左手捂住刀锋轻轻抹过,鲜血血液顺着刀身流向地面,与地上泥水混成血污,而自始至终,他都不曾皱眉一下。
反手将削铁如泥的百炼钢刀直插入地后,赵豹两眼含煞转动头颅,目光所到之处,为张楚鼓噪的乡民立时偃旗息鼓。
看着插裂石板的染血钢刀,大家这才记起,赵豹那广安小霸王的称号,不是靠讲道理而是用人命赚来的。
见张楚引发的些许喧嚣彻底被肃杀取代,自己重新在气势上占据上风,赵豹这才冷笑一声,以血淋淋的左手,在帛书上印了个血掌印。
霸道至极!
张楚见状不由心下凛然,这反派小土著好像真不是个送脸的经验怪,而是血厚防高攻击还犀利的小boss,一不小心就有秒人的可能!
再说,不就他娘的按个手印嘛,至于这么狠?老子咬个手指都疼的厉害,你赵豹真不把手当自家的?娘希匹!琇書蛧
按完手印,赵豹又向人群扫视两眼,随后对一老者说道:“许公贵为乡佐,在我广安里也算德高望重,这赌约就由你来做保,可好?”
说完根本不等对方答应,已直接将手中帛书扔去。
许家也是广安里大姓,之前许赵两族还发生过小摩擦,赵豹此时让许公做保,透着股嚣张自信,但张楚还真没什么意见。
见许公点头应下,赵豹又转头对张楚说道:“日落时分到我赵府,家仆食客到时集结任你挑选。你最好有点真本事,别让我对这场赌约失望。”
说完之后收刀入鞘,雄赳赳带着赵狗儿一众奴仆离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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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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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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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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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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