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尘从余舒那里回来,健步如飞地进到阁楼中,水筠正侧卧在床畔,由两名宫娥小心翼翼地搀扶喂水,突见出府没多时的景尘一阵风似地回来,便不解询问道:
“师兄不是去找余姑娘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景尘径自走到床边,面沉如水,不答反问:“你出事那一天去找小鱼,是不是有意?”
见到过余舒的愤怒,景尘回来时想了一路,为何余舒会对水筠心存怨怼,言行防备,两人明明没有多少交集,真算起来,也就只有她们在闹市茶馆被迷晕带走那一回。
景尘知道水筠这一次下山是为历死劫,然而他道行不及几位师长,只能勉强算出水筠大难临头,却不知她历劫之日。偏偏如此巧合,那一天水筠帮他去给余舒送手抄和星盘,两人就一起出了事。
景尘之前并未怀疑过水筠,一来水筠四肢皆伤,残废了双腿,他急于为她医治,就没有多想,二来是余舒甘愿做了吃黄连的哑巴,没有向他泄露半分,他便蒙在鼓里,今日才有所察觉。
水筠被景尘质问,面上一丝心虚也无,不慌不忙地让宫娥扶着她靠在床头:“你们先出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我要和师兄说些私事,不经传唤,不许人上来。”
“是。”
待宫娥们退下,她才朝景尘无谓一笑,道:“师兄的意思,是怀疑我早知那一天会遇害,所以有意拉上余姑娘一起赴险?”
景尘并不觉得这样当面质问水筠有何尴尬,点点头,竟然坦言道:“我是怀疑你。”
见他这样直接,水筠轻叹一声,苦笑道:“是不是余姑娘和你说了什么?”
景尘道:“她并未多说,只是让我回来问你。”
水筠垂下头,双肩无力地靠在枕头上,过了一会儿,幽幽出声:“不错,我是有意为之。”
景尘素来平和的双眼陡然一利,沉声道:“为何?”
这是景尘一路都想不通的,他知道余舒为人,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一人仗”,能让她那么生气以至于对他发火,必然是水筠先做什么惹到了她,他是猜测水筠有意在历劫那一日拉上余舒赴险,却想不通师妹为何要陷害他来之不易的朋友。琇書網
“师兄问我为何,怎么不先问问自己呢,”水筠缓缓抬头,深深看着景尘,目光带着几许责备,似有隐忍,最后不得不说:
“师兄难道忘记,你下山入世是为什么?师伯和我爹,还有几位长老,当年为护你性命,如今命悬在你一人身上,所剩不过三年光阴。你却坠入红尘,为一女子着迷,几欲动摇道心,危及这些为你舍命的长辈!我眼睁睁看你误入歧途,如何能够坐视不理,你既要问,我便实话说——我就是故意拉着她一起赴险,拼着伤天理损阴德,若能让她殒命于我的死劫里,也要断了这条祸根!”
若要余舒听到这一席话,一定傻眼,这个说法,和当天她来探病时候,水筠告诉她的完全不同!
很显然的,水筠现在吐露的,才是她拉余舒下水的真正目的,原来并非是为了逃过死劫,而是真的想要余舒的性命!
面对水筠的义正言辞,一番大义情理铺面压下,景尘双眸飞快地黯下,利光不再,此刻全被内疚遮盖。
纵然水筠的指责有妄断之处,他却无法辩驳,因为他确确实实曾在失忆之时为一个女子动心,不记得师父下山之前的警告与叮嘱,险些祸害了那些对他恩重于山的师门长辈。
并且他明知余舒对他的道心有碍,却不舍斩断与她缘分,自以为一日道心不移,便一日不会有害。
谁知却仍是给她带去灾祸。
他有愧于师长,有愧于她。
“呵,”水筠苦笑一声,看着沉默不语的景尘,自嘲道:“余姑娘尚且没有受到伤害,能跑能跳,活的无比自在,便能哄得你为她找我兴师问罪。师兄,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十多年的情分,难道还比不过你认识一个女子短短一年吗?好,便是我比不过,那几位师伯和我爹爹呢?他们自幼疼爱你,为你费尽苦心,你难道也不顾了吗?”
景尘心地纯粹,生无杂念,或喜或怒都是平淡如水,鲜少会有被情绪左右之时,可这个时候,他却分不清自己是应该秉持本心,维护余舒,还是应该心怀愧疚,谅解水筠。
景尘神情一派茫然。
师门长辈于他有保命之恩和养育之恩,师妹和他有同门之谊,兄妹之义;然余舒对他却有救命之恩,生死之交,昔日承诺,岂可违背。
两择难,两者皆重,取义必先舍情,他又该如何取舍?
“...”水筠看到景尘这样挣扎,心有不忍,可是这时候不逼他做个选择,将来他更难割舍。
“师兄,掌门曾有教诲,人心是最难左右的,所以我们修道之人,才要先修心,你固然天生灵根,道行远胜同门师兄妹,可你也是肉身凡胎之人,总有迷失心性之时,你不要以为你不动道心,就危及不了师伯他们的性命,真等到那一日,为时已晚,不如你趁早和那余姑娘断绝来往,我才能放心,不然的话——”
水筠突然沉下脸,清秀的眉目间乍现了一股绝然:
“我便帮你斩断这祸根。”
“不可!”景尘如梦惊醒,厉喝一声,眼中迷茫未褪,却下意识地对水筠冷起脸,低声警告:
“你若伤她,便是同门兄妹,我亦不会饶过。”
水筠看到这样从未见过的景尘,嘴角发苦,昔日一缕少女懵懂情怀,早在清楚景尘的身世后,便知无望,纵使放弃,却也不堪被他埋没,思及此处,心底忽而冰冷起来,目光闪动,软软垂下螓首,轻声仿若自语:
“呵呵,莫要以为我四肢不能动弹,便不能奈何她,我是比不过师兄有灵根慧胎,可我幸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能洞悉人之命运,没有告诉师兄,我之前用玄铁方书为余姑娘卜过一卦,看破她一个大秘密,如若我泄露出去,她不死也难。是要她好好活着,安于世间,还是要她死于非命,师兄,全凭你一念之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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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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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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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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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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